第7章
殿中寂静,只余下一座座宫灯的金盏里,透亮的火烛灼烧着沉默的轻响。
慕寒渊微微侧眸,烛火从身侧拓下,勾勒得他眉眼更如玉“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
“从你总是点起满殿灯火那时起,我就该怀疑的那时你便已经看不清了,对吗”
云摇仰着他那双似遮起青雾的眸子,里面幽寂,漆晦,光泼不进,她只觉得心沉坠又酸涩,“那现在呢,现在为何你回宫以后,已经不再点起烛火了”
云摇攥着他袍袖的指骨都颤栗难已。
慕寒渊终究是妥协了,他低叹了声,抬手轻覆住她栗然的手,安抚地握紧“那时候,我只是想看清你而已。”
彼时,只有在那满殿烛火苒苒间,他才能借将逝的五感,勉强分辨出她绰约的虚影。
他总想亲近,想看清,想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于神魂最深之处,即便灰飞烟灭都无法消散。
“而现在,”慕寒渊抬手,轻抚过她云鬓,“我已经不会再忘记了。”
云摇心口栗栗“你骗我。”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眼圈微红,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眸“你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是吗”
“”
慕寒渊终究还是阖上了眼。
于他来说,早已没有区别。
视感,触感,嗅感,听感,味感
他已经忘记最后一感是何时剥离,只记得光色,痛楚,气味,声音
它们一点点离他而去,像将他遗忘在某个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已经死去的世界里。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道淡金色的锁链,从他手腕垂下,系在身前那道金色的虚影上。
那是云摇的身影。
亦是慕寒渊这片五感尽丧的荒芜亡地里,唯一的感知、存在与牵系。
“是魂契吗”云摇终于反应过来,哑声问他,“你说过,它能传五感六识,沟通心意所以你才能听见我说的话”
慕寒渊轻勾唇,温声道“不愧是初圣殿下,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云摇心疼得顾不得他的风凉话,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像是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是终焉之力失控导致的还是你强行去遏制它在仙庭的蔓延,所以才被反噬至此它,它还能治好吗你的五感”
“”
这大约是第一次,慕寒渊看到云摇在他面前慌得如此不成模样。
尤其是她强抑着哭腔的声线,像是穿过黑暗中那条淡金色的魂契,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融汇给他,将他早已失去了感知的周身如浸温池,连心都泡得柔软,泥泞。
“师尊。”
慕寒渊的声线不自知地哑了下来。
他向前微微倾身,抬手将身前的人拢入怀里“没关系会好的,只是暂时如此。何况,
我还有六识尚在,只要与身周气机相连,亦能暂代感知。”
云摇不确信地仰头“你不会继续骗我了吧,如果你敢,那我”
手腕作凶势抬起,但想到了慕寒渊此刻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靠那根系于二人神魂间的魂契传递,她又不忍凶他了。
将垂的手腕落到一半,被慕寒渊托住了。
那人笑着,指腹轻蹭过她腕心“师尊不该记仇,你不是也骗过我么。”
“我何时骗过你了”
云摇下意识反驳,只是在瞥见他指腹在她腕心蹭过的位置,顿时想起了什么
乾元界,仙域绝巅。
当着天下仙门的面,刺慕寒渊那一剑之前,她就在这里瞒着所有人下了寒蝉老祖的替死之术。
只是
云摇往回抽了抽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凤清涟。”
“好,”云摇微微恼声,“果然那只杂毛鸟是最靠不住的。”
慕寒渊低头莞尔“即便他不说,我也只是不清楚师尊用了何种方式,却是知晓,师尊一定为我做了什么。”
不待云摇提疑,他笑着吻了吻她额心“因为世上最知师尊者,莫过于我。”
云摇脸颊微灼“你别以为自己像现在这样孱弱,我就会由你胡说了。”
“并非信口,比如我还知晓,若你我明朝为这二界同赴死,那师尊最遗憾的,也一定是未能保下我了。”
“你怎么猜得”
云摇险些脱口,只是她终究是最不擅也抵不过煽情的,便又将余下的话堪堪收住了。
然而慕寒渊与她不同,他淡七情薄六欲,可唯独对她,若心底有一分,便一定要叫她知一分。
今朝苦短。
他若不说,来日下了幽冥,便作滔天悔意也无人诉说了。
“因为我也如此想。”
慕寒渊轻叹着,环过云摇的指骨缓缓收紧“我愿为二界苍生赴死,但我只求师尊仙骨永无寒暑,长留于世。”
云摇无声垂眼,睫羽微栗然。
但她还是挤出笑。
“好。”
云摇仰头看他,声音轻而微颤。
“那你告诉我,仙庭的终焉之力,你还能遏制多久”
慕寒渊问“师尊想要多久,我都会为师尊”
他余下的话声被她抬起的手截了回去。
云摇眼睫栗然地低阖下去“你已经被它反噬到五感沦尽,我明知你多熬一日,便多一日的折损,消磨,乃至殆尽就不该有此问。”
她向后退去一步,对视上他早已无法视物的眼眸,云摇攥紧了慕寒渊的指骨
“慕寒渊,助我归位吧。”
“我会把你从那里拉出来不要再被它折磨下去了。”
即便。
即便到你解脱的那一日,也同样是你我的终局。
于无尽的黑暗中,慕寒渊轻执起那唯一的金色光影的手,他低声应。
“好。”
终焉之力,挟裹着无法抵抗的消亡在仙庭中蔓延着,一日胜过一日。
终究到了连御令仙山都被无尽的墨海团涌包围,只余下御令神宫主殿的那一团日辉。
如风中残烛一般,几近飘零。
“圣尊,当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御令神宫,大殿之上。
众神宫还未被终焉之力侵染的仙君仙娥们尽数聚在此处,焦头烂额地商讨着神宫外那势如吞天的终焉之力。
当中,百花神君座下的一位仙君最先出列,向着九阶之上的圣座方向长揖到底
“若再不合众仙之力,开启乾坤混元阵,等到终焉之力将这仙庭的最后一方净土吞噬,那我等就更加回天乏术了啊”
“是啊圣尊”
又有一位善水神宫的仙君踏出,肃然道“我等虽身死不足惜,但司天宫二千星灯已是独木难支,决不能再叫终焉之力蔓延下去了求圣尊开阵”
“圣尊”
“请圣尊开阵”
“劫圣尊”
“够了”
圣座之上,一声重响。
顷刻便有雷霆之历掠过长空,叫殿内众仙胆战心惊。
“乾坤混元阵,那是整座仙庭的立根之基”劫怒沉着声,视线扫过阶下众仙,“一旦开启,便是十死无回你们可曾考量过后果”
“”
不知是劫的怒喝还是这一声天怒惊雷,叫殿内方才的激烈商讨都平静下来。
众仙人面面相觑。
直到角落里,钻出来一个有些不屑的稚童声音“劫圣尊,你不肯开阵,究竟是因为这乾坤混元阵一旦开启,便无法回溯,还是因为”
众仙让开一条人道,目光向后落去。
显出了往生轮器灵那虬髯大汉的身形,他操着与自己外貌截然不符的违和声音,嘲弄地抱臂笑睨着圣座
“因为你最清楚,乾坤混元阵除了众仙掠阵之外,还须得有一人坐镇阵心,而一旦开阵,这人便须献祭自身神魂,任那乾坤混元阵抽取和耗竭主阵之人的全部生息,以抗天道之劫”
“”
圣座之上,劫面沉如水。
而此话一落,众人顿时顾不得器灵的古怪模样,皆是四下大惊。
“他此言当真”
“既是初圣麾下第一神器,那应当不假。”
“难怪”
“可如今生死攸关,再拖延下去,仙庭不保,更会祸及二界,劫圣尊糊涂啊。”
“那这要如何是好”
“”
吵闹间,方才最先出列那位百花神宫的仙君踏前一步,冷冰冰地望着圣座上的劫“百花神君下界历劫前,教导我等既为仙,那便须为二界之先
圣座久居高位,兼顾仙庭,惜命足矣,我等当身先士卒此阵,我愿为坐镇阵心之人”
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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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宫内一时寂然。
众仙尽数望向圣座上,然而劫却依然神色沉晦,不曾言语示意。
百花神宫的那位仙君皱眉“圣尊是认为我不能担此重任那便以我为首,若我身死魂灭,可有仙友愿随我之后”
“有我愿做第二人”
善水神宫中一位仙君冷然出列。
“那,我便作第二个吧”一个怯生生的仙娥举起纤细胳膊,似乎不擅与人交道,在众人目光扫来前就低头避开目光。
“还有我”
又有一人出声,可惜还未说完,就被方才那个语带讥诮的稚嫩童声给堵了回去。
“行啦,知道你们英勇无畏,大义为先,可惜啊”
往生轮器灵笑也鄙夷地看向圣座“这乾坤混元阵,乃是混沌主神,也就是二位圣尊的父神所留。除了圣尊之外,没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入阵心、主坐镇。”
“”
殿内哗然,一众仙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回到圣座上。
只是比起方才,这一次要凌厉也意沉了许多。
初圣尚未归位。
度圣下界百世历劫,不知归期。
仙界之中,唯剩下了这一位圣尊。
劫终于不得不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垂望着往生轮器灵“不过是无心无肝的木石死物,也敢在仙庭妄言惑众。乾坤混元阵确是只有圣尊方能主阵心之位,可开了乾坤混元阵,就足够涤荡这整座仙庭的终焉之力了吗”
往生轮器灵眼神闪烁了下。
而百花神宫那位仙君已经代出口问道“圣尊,这种时候,您若有何知晓,便请告于众仙”
“好,那便告诉你们。”
劫神色沉冷地起身,一指殿外“终焉魔尊的终焉之力,单听名讳,还不能叫你们明白吗能与它相生相克、同归同亡的,二界之内,唯有起始神君一人这便是祂二人的宿命、是天道所归”
“”
如惊雷落入殿中,众仙神色或惊骇,或沉凝,或面色煞白如雪。
“必须要初圣尊才能开阵”
“起始神君可祂不是被终焉魔尊在上界那日强行中断,而未能归位吗”
“那,那仙庭岂不是”
话声未落。
“轰”
忽有通天金光成柱,穿透了无尽终焉之力,自九重天之下贯穿了整座仙庭。
九重天巅乃至整座御令仙山都随之震荡起来。
众仙面色骇然过后,纷纷向着那惊天声响传来的殿外涌去。而最先探得的仙人更是喜出望外地转回,高声扬入殿内
“是司天宫初圣尊、初圣尊归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