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的其实也不是很突然。
虽然生活在底层,但是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很敏感。
越来越多的天灾,越来越恶劣的环境。
就算是这个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疯狂的海兽和虫子,他也很快就接受了。
——如果不接受这一切,就只有死亡。
他不想死。
勉强活着也好,生命单纯的本能也好,总之没有自己找死的理由。
很多人躲在屋子里、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出门,等待着外面的救援。
但是凌燃捡到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消息,却渐渐将所有人的希望磨灭了。
——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小镇发生了怪虫的袭击。
全国、或者说全世界的动物一夜之间都疯狂起来,不仅发生了诡异的变异,而且开始变得嗜血和残忍。疯狂地攻击人类,袭击城市,世界一瞬间就瘫痪了。
一开始人类没有防备,死伤无数。
后来事态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很多疯狂的变异动物被捕杀,小镇上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活着,就这样,居然也过去了一两年。
但是很快,第二轮变异席卷了全球,并且伴随着恐怖的灾难。
火山爆发、地震、海啸……
整个世界都像是疯了一样。
紧接着出现的是大批量的怪虫。
它们的战斗力其实和变异动物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胜在数量上,虫族的数量众多,铺天盖地,而且繁殖能力极其强大。
变异动物只是一群一群地行动,还有落单的,但是怪虫却是铺天盖地,数百上千成群,即便是有落单的,但是在这样的主力虫群的碾压下,人类依然显得很脆弱。
一个又一个城市在它们的袭击下被夷为平地、沦为废墟。
剩下的强大的末日生存者们开始聚集在一起,寻找安全的庇护所,建立统一的防线,共同抵抗怪虫的袭击。
显然,这个海边小镇的物资就快要耗尽了,而且这样的小地方,也没有那些强者过来守护。
活下来的人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最近的庇护所。
好几次在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他被虫子袭击过。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要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每一次战斗之后,身体的强度和精神能力会越来越强。
甚至只要虫子的能力不强,数量不多的时候,他还能杀死几只虫子。
当他坐在满地的血污当中,抬头看向灰色的天空时,忽然有点想念那张纸上的彩虹。
那样的彩虹,原本在海边的小镇是很常见的。
但是灾难发生之后一年多,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他看着看着,觉得脸上有点湿。
怎么会湿呢,明明没有下雨。
凌燃擦了擦脸,原本瘦弱的胳膊现在充满了力量,仿佛他的身体也和那些变异动物一样,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整个小镇已经变成了鬼镇,街道上空无一人。
他小心地避开怪虫最多的地方,一路朝着记忆里那间屋子走去。
他见过那个放面包的人,之前她也来过,放过食物和水。
但是灾难发生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
她大概是没有看见过他的,因为他只是生活在狭窄的地下仓库里,生活在阴影中的一个无名者而已。
凌燃走到那栋屋子面前的时候,屋子四周围上了很多东西,但是他轻而易举地翻进了院子里。
院子门上挂了好几把锁,敲了敲门,可以听出来门后面堵着很多东西。
他后退几步,抬起苍白的脸看向二楼的窗户,然后走到墙边的排水管道旁,顺着管道往上爬到了二楼。
二楼也堵得死死的,已经快要天黑了,但是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没有人敢在晚上开灯或者点蜡烛,小镇的电力系统在很早以前就被怪虫破坏了,而照明的蜡烛、火柴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很珍贵的东西。
他抓住窗檐,默默地看着里面的房间。
天色暗的很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夜晚就来临了。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幽蓝又神秘,仿佛美丽的灯管。
但是凌燃知道,那是致命的陷阱。
变异的海兽,浑身散发着的光芒,引诱者猎物前去。
苍白的手指捏紧了窗框,一直到手指发白生疼,他才松开了一下,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压抑的情绪。
最后,他绕到另一扇防护少一点的窗户面前,这扇窗户拉着窗帘,但是后面没有堵上太多东西。
打碎玻璃之后,他推开后面挡着窗户的东西,那东西不轻,但是他的力气很大。
解决掉窗户上的东西,身形纤瘦的少年低头钻了进去。
里面有点黑,但是他的视力很强,远远比怪虫袭击之前看的要清楚,很快就发现,房间里显得很空荡。
很多东西不见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的感觉,打开房门,依次搜索了所有的房间,包括一楼。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走遍这个屋子每一个角落之后,他坐在楼梯上,微微侧着身子靠在楼梯的墙上。
目光打量着这个漆黑而冰冷的屋子。
这个屋子,他一直想要进来看看。
看看她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楼很有生活气息,厨房、客厅、书房……
带着他不可想象的温暖,即便是灾难来临,这里也依然井井有条,干净又温暖。
闭上眼睛,甚至可以想象出阳光透过窗子,落进这里的模样。
但是现在,只剩下无边的夜色,浓烈而冰冷。
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他们离开的时候不是很匆忙,但是一定有一段日子。
因为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灰。
凌燃就这样靠着楼梯,渐渐地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外面的怪虫开始撞门,他才醒过来。
手脚敏捷地冲上二楼,可以看见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怪虫,这些虫子和海兽一向是分割明确的,海兽有着自己的活动范围,但是怪虫却喜欢成群结队地乱窜。
这片街区前面有个防护圈,所以虫子一直没有过来,但碾压到这个街区,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最后看了眼这栋房子,觉得心里有哪里扯着的疼,又说不出为什么。
还没有来记得见过一面,还没来得及说过一句话,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
冰冷而无情。
-
离这里最近的庇护所也很遥远,加上一路上虫子的袭击,原本在正常世界里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方,现在却要画上好几天,甚至十几天。
这一路上,他遇到的危险越来越多。
为了一包食物,差点死在一群虫子的围攻之下。
为了一点水,就可能会被其他人杀掉。
不仅要防变异动物,还要防备那些在黑暗中露出贪婪和凶恶目光的人类。
他也记不得准确的时间,只是茫然地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
有的庇护所收集了很多幸存者,然而里面的生存规则却黑暗而令人恶心。
有的庇护所开放公平,但是一夜之间可能就会被虫潮吞噬。
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却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那个小女孩。
她长大了很多,虽然穿着破烂的衣服,把脸抹的脏乱,五官也长开了不少,但是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前世见过。
或许是因为,她是他的世界里,唯一有着不一样色彩的人。
然而那个笑起来很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却又自卑地不敢接近的小女孩,已经因为意外成了哑巴。
她的父母,也死在同族的手里。
凌燃救了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新遇见,或许想要和她在一起,或许想要带着她一起走。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另一组幸存者,领头的是个军人,为人正直,因此这一队的生存状态更好。
她跟着这组幸存者,会比跟着他更安全。
凌燃是在夜里自己走的,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末日之后的世界一片废墟,天空阴沉,大地干裂,他行走在大地上,却不是孤独一个人。
他不敢转过身,怕那个影子,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怕自己回头,那个梦就会消失不见。
就这样走了很久。
之后的岁月里,即便是风餐露宿,即便是生死一线,他再也没有感受到绝望和痛苦。
因为这个世界里,有了让他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
他悄悄学过手语。
曾经路过一个城市,电子图书馆里的设备找到了一点储电设备,接通之后在里面找到了手语的资料。
凌燃的记忆力很好,不管是在灾难来临之前还是现在。
很快,他就记清楚了所有的内容。
在末日里,她这样的性格往往都活不了多久。
然而就是这样的性格,却总是能遇到对她好的人。
虽然灾难之后的世界,人心远远比虫子更可怕,但是依然会有很多善良的人互相在帮助。
所以他才能偶尔离开她去寻找物资,然后小心地把东西放在她能够拿到的地方。
也许有的人在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之后,会憎恨这个世界,会愤怒地辱骂这个世界,但是她不会。
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善良,即便是柔弱的外表渐渐被这个世界磨砺地坚硬起来,心依然是柔软的。
这大概就是人的本质。
就算那些生活艰难的以捡垃圾为生的老人,也会在见到他的时候,给他买一份食物。
即便是在末日到来之前,也有无数这样的人。
他们生活在痛苦和磨难当中,却从没有咒骂过这个世界,没有怨恨过别人,也没有一副铁石心肠。
甚至还会去帮助别人。
看起来很傻,却正是这样的人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这个世界如何黑暗,如何恐怖,如何令人愤怒。
都不是让自己的心沉入海底,变得同样愤怒和坚硬的理由。
这大概,也是他觉得她特别的原因。
一个又一个的小庇护所沦为废墟,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大型的基地和朝着基地移动的人。
活到现在,能够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人,都是足够强大或者足够有用,而且运气足够好的人。
他们懂得团结起来的力量会更大,开始三无成群,一队接着一队的出现。
在一个植物疯长如同热带雨林的废弃城市里,凌燃又遇到了那个军人的队伍。
队伍当中少了很多当初见过的人,也多了很多新面孔,而且大家的能力越来越强。
她因为懂得急救和药草知识,也加入了这个队伍。
高楼或者酒店里面,或许有早就盘踞在这里等待杀戮的人类存在,因此他们选择了一个没人的学校。
这个学校很破烂。
墙壁已经倒塌了大半,教学楼上全都是植物攀延生长的痕迹。
而这些植物的顶端挂着很多食物,经过检测无毒可以食用。
幸存者们干脆在这里休息几日,顺便采集一点食物。
队伍在楼下的操场上聚集生火,享受着难得的安全的时间。
而他走在一间间没有灯光的教室里,看着里面凌乱的课桌,可以想象的出来这里经历过什么。
这些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光鲜亮丽。
凌燃想象不出来学校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却又感觉莫名的熟悉。
直到走到一间教室门前,忽然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以往,他都要在狭窄安全的空间里才能入睡,然而这一次,走到这间普通而平凡的教室里的时候,却遵循本能地走到了窗边的一个位置上。
教室里很冷,窗户早就被砸烂了。
有风灌进来,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
凌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脑海里像是多了很多模糊的画面,可是怎么也抓不住,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枕着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依然是有冷风,但是很快,身侧就亮起了一盏灯。
他转过头,想要问是谁。
然后就看见那盏暖暖的灯后一张明亮的笑脸。
少女提着灯,整个世界都暖和了起来,油灯里的火苗,缓缓地跳动着,仿佛他的心跳。
-
等到清晨醒来,窗户外面已经天亮了。
凌燃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他看了眼课桌和窗户,忽然看见窗台上一蜡烛燃烧过的痕迹。
似乎昨晚上的那盏灯,并不是梦里的幻觉……
他打开窗户,双手撑着窗台,往外看去。
少女站在操场上,绵长的藤蔓从高处垂落下来,遮住她大半个身形。
她转过头,朝着旁边的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干净而纯粹,仿佛从未被这个世界的绝望污染过。
-
他后来救过她很多次。
但是每一次,都习惯了转身就走,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他能够看懂手语。
他们都叫她“小哑巴”。
在这个充满了死亡的世界里,一个人的名字其实不是很重要,因为在你记住这个人名字之前,他可能就已经死去了。
所以,外号远远比名字更容易被人记住。
她也不介意。
有好几次他和虫子战斗结束后,一觉起来都能看见旁边多出来的草药。
久而久之,就连他的身体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和靠近。
如果是别的东西靠近,他很快会醒。
草药上有她独特的味道,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来自谁的好意。
或许只是为了报答他,因为她确实是很善良,对每一个人都一视同仁,看见谁受伤了,也会第一个上去帮忙治疗。
有一次凌燃在浴缸里醒过来,发现屋子里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他明明记得门没有关,惊醒也是因为怕因为自己的一点疏忽而导致被别人袭击。
他也记得,浴缸里没有这么多衣服和被子——
既温暖又柔软地把他全都淹没在里面,只露出一张脸。
然而等他去查看屋子的时候,门却又是关的紧紧的。
如果不是屋子里多出来的草药上带着熟悉的气味,他都要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所看到的的一切,都是死后的幻觉。
他还不够强。
所以才会受伤,才会疏忽,才会需要她来照顾自己。
-
头好疼。
精神仿佛被人用刀子一点点割开,揉碎,又重新组合起来。
然而每一次这样的痛苦过后,凌燃都能感受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走到沙漠戈壁地形区域的时候,凌燃认识了一个大叔。
他姓韩,叫苏州。
人是从苏州来的,所以叫苏州。
至于真名。
“这年头名字还不如地名好记,你叫我苏州就行了。”他摆摆手,对这名字这种东西也不较真,“他们都这么叫。”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想要记下自己的来处,等以后我要是死了,你还能知道我是苏州人。这年头谁不是背井离乡逃难出来的,时间久了,也就想家了。”
凌燃问:“你的家还在?”
“不在了,但还是想。”韩苏州喜欢抽烟,杀起虫子来十分凶悍,身上总是有一股血腥味,也没人敢惹他,除了凌燃。
他看向眼前这个穿着宽松补丁衣服,实际上身体越发强壮的少年,问:“你不想家?”
凌燃想起海边那栋房子。
可那也不是他的家。
他摇头:“我是孤儿。”
“那就没法和你解释了,”韩苏州笑了几声:“人都是会想家的,即便是不想,梦里也会有家的影子。”
韩苏州的实力很强,他说这种能力,叫做精神力。
灾难发生之后,不仅是动物,就连人也发生了变异。
幸存下来的很多强者,精神力会发生变化,并且有的人还会觉醒一定的异能。
至于异能的内容,每个人都不一定相同,也没有统一的机构进行研究。
有的地方叫做觉醒者,有的地方叫做异能者。
而这股能力,似乎来自他们更加强大的精神,有的时候,觉醒者甚至可以集中精神隔空推开重物。
越是强大的觉醒者,精神力的作用越广泛。
这一股力量,也需要技巧来运用。
像是他以往那种不懂技巧的利用自己的能力,不仅精神消耗大,而且效果差。
凌燃跟着韩杭州,一点点成长起来。
他才知道,原来面对虫子,人类不是只能当猎物。
e基地的生活会更加稳定,如果能够到那里生活,对她更安全。
然而进城之后,他没想到她会被拦在入口。
回去找她的时候,一辆暗绿色的越野车开了进来。
虽然隔得远,但是他一眼就看见了车里人的面容。
就在记忆里,这样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基地高层的某些人而已。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
风岭遗。
来不及细想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的诡异感,他已经和越野车交错而开,凌燃到了门口,正好看见负责审核的人在她身上撒气。
他出手教训了那人一下。
而因为另一个幸存者的解释,她也成功通过了检测。
就这样,他们一起在基地留了下来。
基地很大,也很安全,除了庞大的觉醒者守护着这里以外,还有专门的能量发动机和能量罩。
这里是最大的觉醒者聚集地之一。
后来韩苏州去了别的基地,跟着盘古号离开,而他则留在了e基地。
曾经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战士,和苏州一样,他的名字并不重要。
韩苏州以前习惯叫他“燃哥”,虽然明明是他的年纪更大一些。
一开始跟着韩苏州行动的有很多外国人,他们也跟着叫他燃。
ran,或者rang。
在发音奇怪的外国人口中,都差不多。
这些顶层的精英随着盘古号离开,留下来的人,自然而然地将他的名字认成了让。
有人猜过他们的关系,因为他和韩苏州总是一起行动。
或许是亲人,所以,他大概也是姓韩的。
凌燃并不在意别人怎么叫他。
而她是个哑巴,更不会叫他,或许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在她的眼底,他可能只是个陌生人。
只是个为了多见她一面,而在城市里四处巡逻。
为了多见她一面,总是去最危险的地方,一身外伤回来,接过她分发的药品。
又或者为了多见她一面,每夜都站在离她的小屋最远的地方,默默看着她的灯火熄灭。
韩苏州很多话说得对,以前的世界,人死了,名字也就不重要了。现在的世界却是,人还活着,名字就已经不重要了。
-
盘古号带着人类的所有精英和大部分的物资离开了千疮百孔的地球。
很多人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剩下的人聚集在一起,开始打造主宰号。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主宰号的建造过程,开始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攒够了钱才能买到一张船票——成了大部分人的共识。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接任务。
凌燃知道,上一次的主宰号位子千金难求,即便是有他的位子,也不可能有姜月皎的位子。
所以,他选择留了下来。
但是环境恶化地越拉越快,物资也总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主宰号上的传言说,这艘飞船的建造核心是盘古号留下来的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技术可以保证主宰号起飞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宜居星球。
这远远比之前没有保证的星际旅行要诱惑地多。
源源不断的物资从世界各地运来,e基地的规模越来越大,人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艘飞船上。
然而凌燃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似乎有一个灰色的日子,一个死亡的日子,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高度敏感的精神向自己的理智发出了强烈的预警。
凌燃翻身起床,外面的天空还没完全亮起来。
他看了眼日期。
距离主宰号完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但是这一天,却让他觉得很怪异。
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他穿上衣服,穿过凌晨的大街小巷,穿过杂乱废弃的城市废墟,到了那栋小屋面前。
窗户还关着,过了没一会,在天空开始泛白的时候,窗户被打开了。
他躲在楼上的阳台后面,看着她把窗台上不知名的小草往外搬出去了一些。
因为起得早,少女的头发还散落地披在肩头,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漆黑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雾气。
韩苏州走后,她似乎成了他唯一的——
“家人”?
大叔是这样说的,一个你一想到家就会想起的人,想要保护她、照顾她、胜过于占有她、拥有她的人,就是你的家人。
家人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但是彼此间,却有完全无条件的信任和宽容。
她对于他来说,似乎就像是这样的家人。
但是凌燃也知道,自己对于她,或许只是个普通人。
他跳下窗台,抬起帽子遮住脸庞,露出苍白而清瘦的下半张脸,慢慢朝着基地外面走去。
确认她没事之后,他要去确认另一件事——
外面有没有虫子。
而他刚刚转身的时候,窗台前的少女忽然感应到什么似得,伸出头往回看去。
她是被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吸引的,转过头,却看见一个孤寂而瘦长的影子,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渐行渐远。
-
彤色的太阳散发着无力的微光,融化在遥远的天际。坠日黄昏之下,那偌大的圆盘一点点下落,带着朦胧的银环,眼看就要消失在地平线上。
凌燃第一时间通知了基地。
紧跟着,基地派出了一个小队支援他。
然而凌燃很快发觉有什么不对——
这个小队里,几乎没有什么强者。
然而他在发回去的消息里,强调了这次虫子袭击的程度有多严重。
疯狂的虫潮朝着基地拥来,这支小队不要说阻挡虫潮,就是塞牙缝也不够。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小队一边战斗一边后退,很快就到了基地边缘。
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基地的保护罩了。
凌燃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虫子聚集在一起,即便是基地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小队里的队员死伤的很快,还有几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
“去把基地所有的炸弹-搬出来,绕着外面这圈铺上!”
“我在这里挡着,快去!”
最后一声大喊,才把这几个吓得发傻的队员叫醒,他们手忙脚乱地朝基地跑去。
出任务的时候基地只是说这是一次普通的虫子剿灭任务,而且还说韩让会在外面等着他们。
往往有韩让的虫子剿灭任务,那都是去划划水就行了,这一小队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照面就被虫子撕成了几半,如果不是韩让在前面顶着,虫子早就打到基地了!
现在也只有按照韩让说的,在外面铺设炸-弹,或许可以减少一点虫子的数量。
几个人朝着基地跑了几步,忽然脚下重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漂浮了起来。
重力的变化很快,下一刻,又被狠狠摔在地上!
幸存者顾不上身上的摔伤,连滚带爬地朝着基地放置炸-弹的地方跑了过去。
如果没有这些炸-弹清除前面的虫子,他们就连逃跑的时间都不会有!
基地的内部已经开始拉响刺耳的警报,废弃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刺耳的轰鸣声。
所有的灯光全都变成了红色,一瞬间,仿佛末日再次降临!
基地的特制炸-弹是漆黑的方块,外部极其稳定,但是威力庞大,原本就是用来对付虫子的,但是这样的炸-弹需要近距离的精神力引爆。
原本正常的单个炸弹引爆完全没问题,但是等到几人在外面堆积了一圈的黑色方块之后,才发现以这些炸-弹的数量和威力,引爆者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他们当然不会做这个引爆炸-弹的人,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城里的其他人早就全部朝着主宰号跑了!
小队的成员看了眼远处还在疯狂战斗的人影,咬了咬牙,转头朝着主宰号的飞船架子狂奔而去。
凌燃伸手,庞大的精神力在虫群面前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收拢,无数虫子的尸体从天上掉落下来。
然而更多的虫子,前仆后继地补上了刚刚出现的空隙。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个熟悉的人影越来越近。
不用回头,他铺满全场的精神力也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凌燃没有回头,另一只手从腰间的皮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小包,操控着精神力将东西远远地扔给身后的人。
“把它给主宰号的船长。”
他以为主宰号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起飞,到时候自己的贡献值足够再兑换一张船票,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的人肯定会提前开启主宰号,现在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即便是他,面对漫天的虫子,也会有力竭的一刻。
终究是不能一直保护她。
“你离这里远点。”他分出一点精神力,在她四周竭力保护着她。
漫天的虫子,疯狂的嘶吼和鸣叫声,还有漫天的沙尘——
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这一切早就发生过,而他只不过在将这段记忆重新回忆了一遍。
脑海中甚至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后面的记忆。
她会后退离开,然后在升降台上,死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凌燃的瞳孔猛然收缩,转过身,正好看见少女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双眼睛和记忆当中的眼睛不太一样,带着泪水,像是晶莹的宝石,反射出令人心疼的光。
她和记忆中一样,少女开始比划手语。
谢谢你,
等我?
不是。
她纤细的食指了指自己,拇、食指微曲,指尖抵于自己的颌下,头微微点了点。
然后,指了指他。
我,喜欢,你。
下一刻,她便朝着他跑了过来。
身后的虫子依然还在嘶鸣,精神屏障摇摇欲坠,然而眼前的少女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一眨眼的功夫,他用尽所有心思想要保护的少女,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伸出手,穿过他的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速而有力。
重重地跳动着。
然后她抬头,在精神屏障彻底崩溃,他引爆四周所有炸弹的瞬间,踮起脚,轻轻吻住了他。
用尽所有的力气和温柔。
而她眼中的泪水,也落在了他的肌肤上。
滚烫而炙热。
一瞬间,火焰将拥吻的两人彻底吞没——
※※※※※※※※※※※※※※※※※※※※
哭了
凌燃:我他妈原来就是韩让???
白白: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小皎也知道了,你是,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