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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第91章

    时间愈发晚了,夜色浓郁昏沉。

    窗外,传来值夜的宫人打更的钟鼓声。

    现在已经是子夜午时。

    凌晨已过了,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二天。

    听见打更声的时候,谢长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他更用力地抓着顾绯猗的手。

    月光下,顾绯猗用他仍在轻颤的手,更紧地把谢长生搂在怀里。

    他薄唇贴在谢长生耳边,柔和地道“好孩子,别怕,不会有事的。”

    谢长生很佩服自己现在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他呵呵道“你这话我真不敢接,我怕这是什么fg。”

    顾绯猗“”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但最终没笑,只是低下头,在谢长生耳垂上吻着。

    谢长生今天奔波了一天,哭了许久,吓傻了许久,方才又被顾绯猗按在浴桶里泄了许多次;

    这会儿被顾绯猗轻柔的舔舐着耳朵,听着耳朵附近传来的亲吻水声,就像是听到了催眠asr一样,突然有些睁不开眼。

    他头晕脑胀地闭着眼,脑子里面一团乱。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还醒着。

    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要熟睡的时候,谢长生的身体便会突然出现猛烈的下坠感,像是被人突然从悬崖上推下来了似的。

    每当谢长生惊醒,顾绯猗就会像哄孩子一样,用手掌一下下拍着谢长生的后背。

    岁岁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使劲儿用头往谢长生怀里拱,发出撒娇的“嗯嗯咕”的声音。

    但谢长生还是一直在醒。

    又惊醒了几次后,谢长生索性坐起身“睡个觉未免也太费劲了,不睡了”

    顾绯猗问“要不要咱家给小殿下念个话本”

    “不要,我爱看的是娱乐圈,重生爽文,沙雕文,你们这儿都没有。”

    谢长生一边嘟囔,一边翻身下床,蹬上鞋子。

    他来到桌前坐下,翻出几张信纸,又去磨墨。

    顾绯猗问“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

    谢长生用尽量洒脱的语气道“写点遗书,你躺着,别来偷看啊。”

    谢长生小时候身体不好,几次险些夭折。

    父母便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长生,长生,长命百岁。

    他还小的时候,外公外婆因病接连去世,过了几年父母又意外身亡。

    谢长生对生命是怜惜的,对死亡畏惧的。

    他想好好活下去,不论是什么时候,面临什么样的险境。

    但现在是真没办法。

    只能是一切都交给命运。

    保不齐就真有可能从哪儿跳出来一个丧尸,把他给咬了呢

    当然,也有可能,像顾绯猗说的那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不管如何

    ,谢长生还是决定做两手准备。

    至少应该留下来什么东西。

    但真把毛笔拎在手里的时候,谢长生又犯了难。

    毛笔,不会用。

    繁体字,不会写。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写啥。

    总不能是银行卡密码。

    “哈哈,”

    谢长生忍不住乐了真是被毫无能力的自己逗笑了。”

    顾绯猗听了谢长生刚刚的吩咐,没有过去。

    只是坐在床上,用那双狭长的眸凝望着他。

    谢长生之前觉得顾绯猗的目光像蛇,或是什么野兽,冰冰冷冷的,缠在人身上,像缠猎物。

    顾绯猗现在的目光却变了,看着他时,总带着一些缱绻。

    不像蛇了,反倒更像丝绸,柔软的,没了攻击性。

    但仍然缠人。

    他听见谢长生这么说,便道“咱家可以为小殿下代笔。”

    “”谢长生张了张嘴,还是要投“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么热心的话替我喝口水去吧,我口渴。”

    顾绯猗“”

    喝水也能让人替

    顾绯猗无言片刻,起身倒了杯茶、试了试温度恰好后,放在了谢长生手边。

    谢长生道了句谢,抿了口茶后伏案,歪歪扭扭地攥着毛笔写字,脸上的表情都在跟着用力。

    他一边写,一边告诉顾绯猗“要是我你就把这些信替我送出去。”

    顿了顿,谢长生又问顾绯猗“他死了,大哥哥和二哥哥,今晚是不是很忙啊”

    顾绯猗轻笑一声。

    他道“两位殿下应是不忙的。”

    养心殿。

    现下,距离老皇帝被刺已经足足三个半个时辰。

    距离顾绯猗突然离开也有将近两个时辰。

    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不知道顾绯猗是去审问那个脸上有疤的刺客了,还是去安排继承皇位的人。

    此时此刻,众臣心里的慌再也藏不住了。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冷汗疯狂地往外冒着,里衣都已经湿透了,脸上的五官也都扭成一团。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一个蓄着短须的儒雅中年站起身,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急切且茫然地扫视着全场,试图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人“掌印呢太子殿下呢”

    无人应答他的话。

    分明聚集了几十名活人的大殿,却比夜间的陵墓还要安静。

    但这死寂只在几个呼吸间,就被人打破。

    亦有一位大臣猛地昂起了脖子“太子呢二殿下呢”

    “荒诞荒诞是想把我们都困在在这里吗”

    就连平日里和顾绯猗交好的几位尚书都忍不住跟着低声附和了几句。

    声浪渐起。

    王运昌是一位今日随行的武将。

    他本就因没保护好老皇帝、担心被秋后算账而提心吊胆着,感受着被众人煽动的气氛,他本就没底的心里更是慌乱。

    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声后,猛地向外走“我去找太子殿下来”

    谁知,刚朝着殿外走了一步,却被总是跟在顾绯猗身边的,那个冷脸的太监拦下。

    “掌印大人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只是现在需要时间来处理一件紧急的事情。”

    冯旺微微躬身“诸位大人可是渴了饿了奴才这就让人送来食物。但在掌印大人回来之前”

    冯旺语气恭敬,目光却凉凉“诸位大人们谁都别想走。”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养心殿内原本就紧张、压抑的氛围,像是火药桶一样炸开。

    王运昌更是直接涨红了脸,带着怒容猛地上前一步,伸手要抓冯旺的袖子。

    冯旺虽有一身好功夫,却不愿在这时与人起冲突。

    他依旧躬着腰、尊敬的态度,只是轻轻挪动了脚步,向后退着。

    一个人却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王运昌。

    这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剑眉,星目。

    他穿着一件方便行动的蓝色窄身锦袍,袖口束着护腕,腰间挂着一条长长茸茸的白狐尾作为装饰。

    看清来人后,王运昌原本就紧皱的眉皱得更紧了。

    “方小侯爷,你这是何意”

    “没有任何意思。”方绫道“只想劝诸位大人冷静些,在此时起冲突,绝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你”

    王运昌用力用力咬了下后槽牙,发出了一声刺耳且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他去抓冯旺衣领的手转而去抓住了方绫的衣领。

    只有他与方绫,还有方绫后方的冯旺能听到的,咬牙切齿的质问,从王运昌口中问了出来。

    “你是顾绯猗那边儿的你满门忠烈,若老侯爷知道你”

    王运昌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方绫打断。

    “王大人。”

    方绫用那双少年人澄净的眼和王运昌对视着,他道“我是三位殿下那边的。”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的好友不止一次催促他选一个人来站队,但他选不出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知道谢澄镜仁厚,谢鹤妙机敏,谢长生良善。

    这三人都不是像老皇帝一样昏庸的人。

    不论是谁登上皇位,坐上那把龙椅,他都会尽心辅佐。

    结果如何,他问心无愧。

    太子府。

    谢澄镜坐在院中石桌上,手边一盏清茶。

    自从他被顾绯猗差人送回了太子府,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了。

    贴身随从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澄镜平静的面

    色。

    众人都以为谢澄镜这是暴雨前平静的海面。

    他们盯着谢澄镜的脸,膝盖也早就准备好随时跪在地上。

    可等了又等,暴雨仍然没来。

    反而是他们的眼睛酸了,腿也没力气了。

    谢澄镜手指抚摸着白玉茶盏的边沿。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道“都下去休息吧。”

    仆从们哪里敢。

    一个接一个连声说着奴才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牛劲,根本一点都不累,甚至还能再去耕两亩地。

    谢澄镜听着,忍不住笑开“你们,都和长生学坏了。什么时候也跟着他学了满口的笑话”

    他再说了一遍,这次的态度十分强硬“都下去休息吧。”

    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劝了几句,见谢澄镜坚决,这才挪动着脚步走了。

    谢澄镜捻着手中的茶盏,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杯沿。

    “父皇驾崩了。”他对自己道。

    谢澄镜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为何此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是老皇帝有多昏庸的场景。

    竟是他幼时,还年轻的父皇难得来了一趟东宫。

    他那天心情很好,双手牵着自己的手,一个用力把自己举起来,把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看宫墙边探出来的杏花。

    父皇叫他摘一支下来,谢澄镜没舍得,只是用手抚摸了一下杏花柔软的花瓣。

    接着谢澄镜听到父皇大笑的声音。

    他道“朕的太子仁德”

    清风朗月的公子唇角仍带着笑意,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他低头抹了下眼睛,因情绪波动,忍不住低声咳嗽了几下。

    再抬头时,眼中的水光已经消失不见。

    斯人已逝,爱恨终了。

    谢澄镜将杯中已经冷了茶饮下,又想到刚刚侍从告诉他的宫里还没有任何消息。

    谢澄镜轻叹了口气。

    竟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南监狱。

    谢鹤妙再次来到这里,并没像上次一样隐姓埋名。

    他从马车上下来时,负责看守监狱的官员,史政已经带着狱卒在门口等待。

    这次史政学乖了,没有伸手试图去搀扶谢鹤妙,由着他自己一个从马车上踉跄着脚步下来。

    “带路。”

    史政恭敬地应是,转身带着谢鹤妙顺着那条狭窄逼仄的甬道进到了下面的监牢区。

    和谢鹤妙之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监狱里依旧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和乱七八糟的哀嚎、求救。

    谢鹤妙被带着走到最里面后,对史政挥了挥手。

    史政给谢鹤妙留下了一盏灯后,转身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到史政的脚步声,监牢里面那人才转过身。

    高大的男人上前,双手抓住栏杆,看着谢鹤妙的眼神像一只饥肠辘辘的

    狼,在盯着一块鲜肉。

    “好主人。”呼延辽道“你喜欢我这条狗送你的礼物吗”

    谢澄镜没回答,只是举起手中油灯。

    借着昏黄的光,谢鹤妙去瞧呼延辽的脸。

    脸上的疤好像好了一些,但因为被伤的太深,就算好了些,也还是狰狞。

    谢鹤妙又将手中的油灯下移了一些。

    他伸手,隔着粗木栅栏把手探进去,捏住呼延辽布衣的一角,向旁掀开。

    他看着呼延辽胸前那道深深的疤痕。

    在谢鹤妙凉凉的,没什么情感的注视中,呼延辽急促地呼吸着。

    他低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谢鹤妙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盯着他修剪得整齐的圆润有光泽的指甲。

    分明谢鹤妙只是捏住了他的衣服,连半根手指都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呼延辽不知道这只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是会抚摸他的心口,还是突然再翻出一把刀子,刺进来。

    光是这样幻想着,呼延辽都觉得自己快活到快要死过去了。

    但谢鹤妙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了看他胸口的伤,便收回了手。

    他淡淡道“你倒是命大。”

    呼延辽笑“命不大,怎么回来寻你”

    只是谢鹤妙的话还没说完。

    他继续道“命大,却蠢。”

    “本王手下八千精兵,你猜我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因为我杀不了他,需要你一个异族来替我争龙椅,只是因为我不想。”

    他曾经那么想要坐上那把椅子。

    他想证明自己,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虽瘸了一条腿,却不比旁人差。

    可谢澄镜会四处找偏方为他治腿,谢长生说他走路像蝴蝶在飞。

    在这二人心里,他早已不比旁人差。

    现在的他,是谢澄镜放在心里疼的二弟,也是谢长生会在阴雨天担心他腿痛的二哥哥。

    谢鹤妙笑“本王不稀罕那把椅子,更何况,有顾绯猗在,本王也抢不过。”

    他思来想去,早在老皇帝还没死的时候,便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还是想留着这条命。

    为了不让母妃失望,也为了完成自己和谢长生曾经的约定

    明年春日,再背着谢长生走在宫道上,带他去找谢澄镜和方绫一起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