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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从暗牢里出来,沈听肆再也忍不住喉咙处的那种痒意,掩着唇开始不断的咳嗽。

    “督主的病越发的厉害了。”崇明听到如此压抑的低沉的咳嗽声,顿时焦急万分,他一边用左手不断地轻拍着沈听肆的背,右手在他的鼻子附近不断的挥舞,试图将那种难闻血腥的刺鼻味道给驱散了去。

    顺带着他又转身吩咐身旁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督主,咱们先回去休息。”

    “无碍,”沈听肆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微微摇头,“老毛病了。”

    原主苏慎十岁进宫,至今已十载的光阴。

    没有任何身份的小太监,在这个皇宫里面便只有受辱的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时常打骂,最是常态。

    梁澈好歹还有着一个皇子的身份,即便他再被人欺负,也终究不会有人想要真的要了他的命。

    可苏慎只是一个无牵无挂,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太监。

    十岁那年的隆冬时节,寒风刺骨,即便裹着破烂的袄子都会冻得打哆嗦。

    可只是因为当时还是二皇子的梁越一时兴起,就将自己的一枚玉扳指扔进了还带着冰碴的太液池里,让苏慎脱了外袄跳进去寻找。

    他找了一夜,几乎被冻成了一块冰雕,才将那枚玉扳指找了回来,可梁越拿到玉扳指后,却随意的赏给了自己身旁的一个近侍。

    当天回去苏慎就发起了高烧,若不是当时的总管太监汪林看到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认了他做干儿子,拿别人吃过的药渣给他熬了几次药,恐怕苏慎在十岁那年就会直接一命呜呼了。

    命虽保住了,可却落下了病根,闻不得任何刺激的味道,也受不得冷,受不得热。

    即便如今身居高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可这身子骨却还是彻底的衰败了下去。

    将手帕叠起收好,沈听肆目视着前方,“回去吧。”

    很快的,暗牢里拖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不过,沈听肆对此毫不在意。

    元华本也不是他的人,多年前被安插进来的一个细作罢了,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

    毕竟,他的死,可是大大推进了梁澈想要彻底掌握权力的野心呢。

    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的脑袋彻底的清醒,沈听肆看着晃荡的波纹当中映出来的那双和梁澈略有些相似的眉眼,将原主苏慎的记忆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原主原名苏步青,取字平步青云之意,不知是原主有意忘却,还是系统故意隐瞒,苏慎五岁进宫之前的记忆,全部都消失不见。

    沈听肆只知道

    苏慎,字谨之。

    是原主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和字。

    寓意着谨言慎行,世上再无苏步青。

    可如此这般的他,当真如众人以为的那样无恶不作吗

    而且,与梁澈相似的眉眼,又当真只是个巧合

    溶溶月光隐匿在云层之后,静默的夜色里,只有几处零落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辘辘的车轮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隐匿着梁澈微弱的呼吸。

    他独自一人操控着轮椅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三名小太监。

    他们闲庭散步,慢慢悠悠,静静的跟着梁澈的身后。

    在漆黑的夜色里,仿佛是三道幽魂。

    元华死了,这三人是沈听肆给梁澈重新安排的伺候的太监,毕竟他已经不再那个不受待见的废物皇子。

    有了封号的王爷,出入哪里,身边都只跟着一个小太监什么的,也实在是太寒酸了。

    只不过,此时的梁澈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情,他只是自顾自不停的用双手拨弄着轮椅的轱辘,想要走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迫切的想要逃离这里。

    那间小小的蚕室,唤起了梁澈尘封多年的梦魇。

    当年的他只有五岁,记忆中的那一日,也如那间蚕室一般,到处都是血。

    外祖,外祖母,舅舅,表兄,表妹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一一死在了他面前。

    红色的血,遮蔽了他的眼,他的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刺目,猩红。

    就连母后,也慢慢的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曾经他对着母后发过誓,绝对不会无辜枉害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这么多年,他不人不鬼的苟活着。

    “皇儿,镇国公府就是因为带兵打仗造了太多的杀孽,所以才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你一定要谨记,切不可伤害任何人的性命,要对人命有敬畏之心。”

    母后临终之前还微微笑着,用那双遍是双痕的手,紧紧的攥着他,一字一句的叮嘱他。

    可他的这双手,终究还是辜负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残忍的沾上了无辜之人的血

    就为了他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梁澈不断地转动着轮椅,可即便他拼尽了全力,双手的掌心都在轱辘的摩擦下划出了道道刺目的血痕,他依旧走不快。

    蚕室的门被关起来了,但那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却仿佛是一道幽魂一样死死的缠绕上了梁澈,让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那血腥味撕扯着他的灵魂,几乎要将他彻底的搅碎了去。

    “砰”

    梁澈走的太急了,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连人带轮椅直直的从十数道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轮椅侧翻在一旁,轱辘不停的打着转。

    “殿下”

    跟在后面慢悠悠的三名太监这才加快了步伐,急匆匆的冲了过来。

    就在小太监要去将梁澈搀扶起来的时候,寂静的夜色里,突然传来一道满含嘲讽的嗓音,“啧啧啧,本王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皇弟啊,皇弟这大晚上的趴在这宫道上,是学着那些宫人们擦地吗”

    梁澈下意识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睛的,是一双踏着御赐紫金靴的脚,那双靴子上,深紫色的绣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梼杌。

    在昏暗宫灯的照应下,那只凶兽瞪着的双眼格外的狰狞恐怖,它呲着森然的獠牙,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人吃差入腹。

    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那种。

    目光渐渐向上挪动,梁越那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父皇给五皇弟封了个康王,是希望你健健康康”

    梁澈没有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梁越突然一脚狠狠的踩在了他的断腿上,“就凭你这个废物,你也配”

    他的脚下格外的用力,梁澈的双腿一到了冬日本就会疼的厉害,如今被梁越这么一踩,从伤处传来的痛苦瞬间爬满了全身。

    甚至在这么冷的天气里,都出了一身的汗。

    梁澈就这样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可却未曾有半分的反抗。

    多年冷宫的经历让他明白,他越是反抗受到的欺辱就越慎,就这样听之任之下去,欺负他的人觉得没意思了,反而会率先松了手。

    梁越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悦,脚下更加发了狠,“本王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他曾经花费大量的金银送给沈听肆,就是希望对方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结果呢就因为记恨着当年他让沈听肆跳进池子里去捡扳指一事,沈听肆就将梁澈弄进了宫,甚至还搞了个康王出来和他打擂台。

    梁越怒火冲天,他暂时没办法对沈听肆出手,难道还不能欺负梁澈这个废物了吗

    “瑞王殿下,”其中一名小太监跪在梁澈的身边,不卑不亢的开口道,“九千岁还等着奴才将康王殿下送回去后复命呢。”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让梁越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了起来,但他却将踩在梁梁澈身上的那只脚给收了回去。

    似是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梁越在离开之前很是凶狠的瞪了一眼梁澈,“今日算你走运,本王还要去面见父皇,只不过下一回,五皇弟可别继续趴在这宫道上学着那下作的官宦的样子了。”

    一句话,把梁澈连带着沈听肆都骂了个遍。

    那名太监微微俯身,“恭送瑞王殿下。”

    折腾了半天,梁澈才终于又重新坐到了轮椅上去。

    十几层台阶,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梁澈并未受到什么大的伤害,但身上却也擦破了好几处皮,甚至是连额角都破了一块。

    一个王爷的面容,这可由不得半点闪失

    更何况,梁澈的腿本就伤着。

    “我去请太医。”一名小太监撂下一句话,就发疯似的跑离了去。

    “不必”梁澈想要开口阻拦,他就要让自己疼,只有疼痛才能够让他清醒,只有疼痛才能够让他彻底的记住元华的死,记住这种人人都可以欺辱的感觉。

    可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呼啸的寒风给吹散了。

    那名太监的背影渐渐远去,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梁澈眉眼当中闪过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了,这人是沈听肆派来监视他的,又怎么会听从他的吩咐呢

    他终究不过是一具提线木偶而已。

    沈听肆和永嘉帝商量着要让他给梁越当磨刀石的时候都没有避开他分毫,让他清清楚楚完完整整的听了个全过程,就是要让他清楚自己的地位,好好的做一颗棋子,不要嚣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母后在临终前告诉他,让他安分守己,不要惹是生非,远离权力的中心,只这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度过去。

    镇国公府就是因为权势太大,边疆百姓只知镇国公不知永嘉帝,所以才招来忌惮,遭了灭门之祸。

    他也想安分守己,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从未有一人要放过他

    他们见不得他过的安稳

    对于权利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彻底到达了顶峰。

    梁澈死死的咬着牙怪,眉宇间露出无尽的戾气,仿佛是一头驰骋在草原上的孤狼。

    凶狠万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