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合同,他们相谈甚欢地并肩走出公司大楼。
谢总全名谢嘉茂,他提起公司最近在接触一些不错的导演,喻闻刚刚拿到五千底薪,彩虹屁张嘴就来,“谢总真是日理万机,有谢总亲自出马,必定手到擒来”
刚刚聊天中,谢嘉茂跟他透露了一些公司未来的发展意向,星光传媒的业务板块不仅有艺人经纪,还有影视剧策划制作发行,虽然不知道能否做起来,但谢总还是谦逊地表示先试试。
喻闻大概知道老板为什么混过这么多圈子了因为想“先试试”。
谢嘉茂摇摇头,带着岁月风霜的帅脸上藏着一丝忧愁,“借你吉言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如果愿意来,公司肯定不会亏待他们,可惜大家意愿似乎不是特别强烈”
喻闻心说,能强烈就怪了。
在这本书中,娱乐圈的格局差不多能概括为一超多强,其中以主角攻封承洲所在的辉腾集团一家独大,另有形形色色的娱乐公司势头猛烈,而星光传媒的名字,喻闻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过。
况且谢嘉茂完美符合旁人对他评价不靠谱,但是实诚。
一个又不靠谱又过分实诚的人,很难成为一名合格的领袖,别人不信任他也是当然,除非像喻闻这种,只在乎底薪不管前程死活。
喻闻只能安慰他“有志者,事竟成。”
他要打车回出租屋,临行前想起什么,怕老板觉得自己心急,还特意卖了个乖,笑得沁甜,“对了老板,我经纪人是谁呀我想请他吃个便饭,毕竟以后要好好相处”
剧组的群演工作还没结束,很可能有下一轮,他既然签了公司,接私活还是要跟经纪人打声招呼,这是基本的合约精神。
谢嘉茂低头赧然地挠挠头发,“你也知道咱们公司刚起步经纪人还没招,我也没料到竟然有人主动给公司投简历”
喻闻“”
“但你放心,经纪人肯定是有的,就是不太专业,只能先委屈你凑合凑合。”谢嘉茂用力捶了捶自己胸膛,“我虽然没带过人,但我有证,持证上岗,值得信赖”
喻闻“”
我的老板一开始是我老板后来变成我的经纪人
喻闻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当天晚上,副导演就给他发了一张新通告。
是风华剧组的特约。
高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要给他上次的角色加一点戏份。喻闻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能拿到不菲的酬劳,当即屁颠屁颠应了。
当晚,喻闻复习了下这个时间点的相关剧情。十万字的娱乐圈文,在有头有尾的情况下,中间细节必然精简得如同阉割版。
意思是提前预习也不会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
喻闻把提到风华剧组的薄薄三页纸反复一无所获地阖上,放回抽屉里。
晚上他跟谢嘉茂打了个招呼,那边最近在死磕导演,忙碌非常,听闻是个没姓名的小角色,也没多问。
早前说过,高导是个严谨的人,出过不少爆剧,最出名的乃是两点1惊心动魄的画面美感;2饱满的人设。
他的剧中鲜少能见到脸谱化的角色,即便是常见的小人物,也能深刻抓住人物特点,令其立体鲜活。
圈内人曾经笑言,高导的剧即便烂成狗屎,也总有人要尝尝咸淡,因为这两点足够抓眼。
风华拍摄进度已经过半,接下来的剧情便围绕在公孙代玉倡导的“以民为本”的理念与旧贵族等剥削阶级的冲突,喻闻这个角色代表的就是旧贵族。
为了将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矛盾更加尖锐地表达出来,也为了突出女主的心境变化,高导加了一场戏。
喻闻饰演的贵族公子当街纵马,致一死三伤,被公孙代玉就地斩杀。
这是女主第一次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小公子满脸是泪哭哭哀求,可言语间始终不经意透露出傲慢和对性命的蔑视,让公孙代玉意识到,倡导是没用的,必须从根本动摇他们的观念,如何动摇以鲜血。
这场戏喻闻的任务就比较重了,前期嚣张后期恐惧,还要对着女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台词也叽里咕噜一大堆。
喻闻捧着台词本,陷入沉思。
邹明很高兴他能接到这样分量的戏,“咋了高兴傻了冷静点,你看高导这么喜欢你,以后肯定会有更多台词的”
邹明二十出头,比喻闻大几岁,下颌有些方,配上改不过来的口音,一笑就有股憨厚感。
“倒不是因为这个,”喻闻指了指剧本上的几个词,“大惊失色、涕泗横流、慌不择路都怎么演你会吗”
邹明“”
喻闻群演都没干熟练,一上来给这么多台词,实在为难。
他花了十分钟解读剧本,深觉力不从心,扭头跑去跟导演说能不能换人。
“干嘛给你机会你还不要”高导一开口就是老暴躁人了,喻闻被他的嗓门震了一下,默默揉耳朵。
据说最近高导如此易怒,主要原因是有位朋友想请他去公司压阵,具体怎么个压法倒也没说,只是高导每次接完电话,精神状态就会不太好。
这哪是朋友,冤家吧。
喻闻把密密麻麻的剧本给他看,“导演您想呈现最好的画面效果吗”
高导“你不废话。”
“现在有个大bug,就是我,”喻闻老实巴交地说“换掉我,这一段完成度立马提升百分之五十。”
“”高导气笑了,唇部肌肉微微抽搐,呈现一种扭曲的美感,“通知你来的时候,不是说保证完成任务吗”
喻闻犹豫下,道“通知我的时候,您没说有台词。”
高导“”
喻闻“”
两人对视,沉默蔓延。
这是实话,副导通知他来的时候,只说有一场戏,当时飞页还没写完,副导以为是个没台词的小炮灰,还安慰喻闻,台词以后会有的。
然后喻闻放心地来了。
高导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憋出一句“你就不能有点志气挑战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细致的人物刻画是柄双刃剑,适当就是一部剧的点睛之笔,细致过头就是冗杂,他加这段戏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能加成这样。
初版比这还复杂,如今这版是编剧们大马金刀删掉大半的成果。
喻闻“我不行的。”
高导“你行。”
喻闻“”
这段剧情跟女主剿匪那段有一些前后联系,所以只能从当时参演的三名特约里找,其中喻闻长相最出众,最关键的是,高导希望演员对着女主的那段哭诉足够令观众心软,这样才能衬托女主挥剑时的无情。
喻闻的脸就已经相当有说服力。
“你这场在下午,这样,你去洗手间那边,对着镜子练一练,多练练,会哭就行,根本不难。”高导没时间跟他废话,推搡着他回去,“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
喻闻没能如愿,撅着嘴回来了。
他是真不会,哭戏这种东西讲究天分,他打小到大没哭过几次,很难共情。
见过演员上赶着求导演的,没见过导演非抓着一个群演当壮丁的。
接都接了,总不能让这场戏跟着他一起掉链子,喻闻只能硬着头皮去厕所练习。
中午剧组包盒饭,有一小段休息时间,空闲充裕的就找个地方小憩片刻,时间不多的就聚集在室内刷手机。
导演在旁边一间小屋里盯着监视器看回放,门开着,偶尔有人进去,鉴于高导最近的脾气,大部分工作人员都默契地不去打扰。
喻闻顶着两只核桃眼从厕所出来。
化妆姐姐见到便笑“哟,怎么把自己哭成这样待会儿估计得打十层粉底才能遮住吧。”
喻闻当过一段时间场务,b组工作人员都记得他,他脸嫩又嘴甜,很讨人喜,大家时常给他点无伤大雅的小便利,比如小马扎小坐垫,化妆组的老师们跟他最熟,点奶茶还会捎他一杯。
喻闻委屈哈哈地说“我把我一辈子的伤心事想尽了。”
化妆姐姐问“那会演了不”
喻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整个化妆组笑成一团。
哭戏倒是小有心得,但几个情绪的转换还是僵硬,他实在找不出问题在哪里,准备出来找位老师开小灶。
高导的门开着,喻闻跟化妆组打了个招呼,就要过去。刚上台阶,只闻屋内传来几声略微低沉的暴躁怒吼
“问戏就问戏你往我身上贴干什么”
“妈的,老子不搞基不对老子不搞潜规则”
声调比高导平时骂人要低沉一些,约莫是想给对方留点面子,奈何他平时大嗓门惯了,压低几分依旧嘹亮。
至少方圆十米肯定都听清了。
此时门外除了喻闻,还有一个穿着戏服的男孩子,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外形清秀,手里攥着剧本,站在原地怔愣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脸一下就白了。
崛起吧影帝主角,楚晗。
空气凝滞了十来秒,很快,年轻男生步伐慌乱地从屋内出来,尴尬地拿剧本挡脸,灰溜溜跑了。
喻闻对他有印象,是个十八线小明星,饰演剧中男主身边一名年轻侍卫,戏份也排的上号,不知道怎么想不开来触高导霉头,估摸着是最近高导同性恋传闻满天飞,有些人当真了。
楚晗也想到某些传闻,站在门边脸色青了又白,用力攥紧剧本,转身要走。
他不是想潜规则,他恰恰是不想潜规则,在意识到“聊剧本”这样的行为含义后,才惊慌失措。
书里有提到这一段剧情张姐说,娱乐圈的人脉靠的是两个字表现。多跟导演接触,不懂的戏多问,懂了也要常跟导演交流,谁不喜欢勤奋刻苦的好苗子不过导演白天都忙,最好晚上再去找人家。
楚晗把张姐的话记在心里,一有时间就去找高导聊剧本。
这里的张姐是带楚晗入行的群头,顾名思义就是群演的头头,作为剧组和群演的纽带,楚晗没火之前受她照顾,所以很感激她。
楚晗入行是个意外,并不打算以此谋生,所以并未签公司,如今身价已是三四线,戏约依旧是走的张姐,也算他的报答。
但实在没想到,他想着报答,张姐想着把他送到导演床上。
男生走后片刻,高导怒火难掩地从屋里走出来,双手叉腰。
喻闻还在原地没来得及走,楚晗刚转个身,高导一眼扫到他俩,神情微妙,“你们也是来聊剧本的”
楚晗有些社恐属性,这时还是个刚入社会的学生,听着话里话外的深意,顷刻红了脸皮,攥着剧本的指尖发白。
打破诡异气氛的是喻闻的一个“昂”,他看不懂脸色似的,直眉楞眼地说“我在厕所哭了两个小时,过来跟您汇报成果。”
高导“成果如何”
“贪痴嗔怨皆是罪,喜怒哀乐莫强求,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说人话。”
“哭麻了。”
周遭霎时响起一小片错落的笑声,化妆组的老师们不怕高导,笑得最恣意。高导叉着腰来回转悠两圈,看样子想冲上来戳喻闻脑门,“那你能演还是不能演不能演给我滚蛋”
喻闻心里清楚,要是真有备选,他刚刚打退堂鼓的时候高导就把他叉出去了,明显三位特约,今天只来了他一个。
“能演小喻一定尽力不过先跟您招呼一声,碍于我的垃圾演技,待会儿出来的效果可能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为我气坏身体。”
高导啼笑皆非,骂他“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支棱起来啊不争馒头争口气”
喻闻“什么都争只会害了我。”
周围又笑起来,这次笑声爽朗明快,声浪很快将刚才的古怪气氛压下去,丁点都窥不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