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日午后,澄澈天空白得晃眼,香樟树叶毫无精神地蔫吧,唯有热情的夏蝉,趴在枝叶间喋喋不休,空气里弥漫着路面被暴晒的淡淡焦味。
姜元妙踩着人字拖跑进阳光底下,如同跑进正被烘烤的玻璃罐,潮湿热浪将她包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被灼烧的细密刺痛。
她朝家的方向跑过去,远远瞧见站在树下的少年。
白色短袖,黑色及膝休闲裤,整体休闲简约,偏偏染了一头亮到惹眼的红发,耳骨上的几颗银色耳钉,被阳光照得熠熠发光。
他拎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另只手抬起来朝她挥了挥,唇边噙着一抹笑。
姜元妙忽而有些恍惚,如果这个地点不是在她家楼下,她或许会以为时空穿越,又回到去年,和他初见那天。
她跑过去,停在路逍面前,气息微喘,“来找我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从江都市回来的”
“你怎么又染红毛啦”
路逍看着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有些好笑地挨个回答“来给你送给雪糕外卖。”
“今天刚回来。”
“想染就染咯。”
他边说着边把手里的便利袋递给她。
姜元妙接过来一看,还真是雪糕,她有些莫名,“你不会是专门来给我送雪糕的吧”
路逍耸耸肩,“我想来见你,但又不好意思空手来。”
姜元妙丝毫不信地笑“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路逍也跟着笑了,“如果我带的是一个西瓜,或者一提汽水,你就不会这么飞奔着来见我。”
姜元妙理所当然,“废话,大夏天谁愿意这么跑。”
她手掌在脸边扇了扇风,又从便利袋里拿了根可爱多递给他,“电影刚看到一半,你要不要上去一起赵飞翔也在。”
“不了,”路逍没接,让她自己吃,“我来找你,其实还为另一件事。”
姜元妙拆下包装,咬了口已经化得有点软的可爱多,问,“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这么热的天非跑这么一趟”
路逍看着她唇瓣上沾上的雪糕印记,弯了弯唇,“面对面说,才显得有诚意嘛。”
而后又正了神色,说“那个生日愿望,我现在想用掉。”
姜元妙咬冰淇淋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睛,“原来你是来求我办事的,难怪要上门。好吧,什么愿望违法犯罪不做,太过分不做,学小狗汪汪叫也不做,其他可以考虑考虑。”
路逍笑了下,说“我的愿望是,你今年的生日,能让我陪你一起过。”
姜元妙闻言一喜,“巧了,赵飞翔和祁熠正跟我聊这事儿呢,你来呗”
她还以为是什么要坑她的事的,原来只是一块过生日。
然而路逍却摇了摇头,纠正道“我的意思是,和你单独过。”
姜元妙微怔,下意识抬眼
,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的红发亮得惹眼,更亮的却是他的眼睛,睫毛长而密,阳光落在眼底,照得那双桃花眼更明亮勾人。
空气短暂沉默,唯有嘹亮刺耳的蝉鸣,喋喋不休个彻底。
红发少年与她一同躲在树荫下,头顶是蔫哒哒打着卷的香樟树叶,绿得纯粹,金白色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零碎地落在他们身上,微尘在光束里浮动,光斑在他们身上浮沉。
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盛着点点光芒,注视着她。
少年低沉的声音落在潮热空气里,像诱哄,又像恳求。
“妙妙,你愿意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路逍他heihei今年想单独给我过生日。”
回到祁熠家,姜元妙说完这句话后,似乎谁都陷入沉默。
室内只剩下电影的声音,但已无人关注,无人在乎。
“不行,”赵飞翔第一个反对,“你去年就是跟他过,今年必须跟我们过。”
他忙扯着嗓子搬救兵,“熠哥熠哥熠哥你说句话啊。”
在他的千呼万唤下,祁熠终于从洗手间里出来,刚洗完脸,他脸上还沾着水渍,洇湿的头发被他随意地抓在额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高挺的眉骨显得愈加锋利。
赵飞翔跟个被欺负了的小学生似的,跑过去,粗声粗气跟他告状,“妙妙又要放咱们鸽子”
祁熠没理会他,只是看着姜元妙,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漆黑瞳仁注视着她,眼底情绪瞧不出喜怒。
“你答应他了”他问。
比起询问,更像是肯定的语气,仿佛早有预料。
姜元妙拎着便利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拇指指甲掐上食指指腹,泛起的痛意让她回神。
她承认,“我答应他了。”
祁熠盯着她看了几秒,在姜元妙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是语气平平地哦了声,便转身走去厨房,没再多问什么。
赵飞翔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不行啊不行啊,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哦呢这不是还没在一起吗,你还有机会哇就算他俩在一起,你撬个墙角也行啊
闷葫芦摆烂他不能摆,赵飞翔扭头瞪向姜元妙,坚决不同意,“不行,我不干”
姜元妙有些无奈地解释“我也不是一整天都去跟他过啦,到时候中午还是我爸下厨,你们来我家吃饭,上午跟你们过,下午才出去,跟他吃个晚饭。”
“谁放暑假上午起得来床”赵飞翔振振有词,“往年都是中午去你家吃饭,晚上我们仨再出去吃,路逍想给你过生日,让他一起来啊,凭什么要让你鸽了我们,去跟他单独过。”
他还翻起去年的旧账,“而且还是两次今年,去年,妙妙,你可不能这么重色轻友。”
姜元妙为难地挠了挠头。
她知道赵飞翔说得没错,也明白赵飞翔生气的点,但是路逍的请求,
她也不能拒绝。
直觉告诉她,路逍那天不只是要陪她过生日。
如果不只是过生日,那她也大概能猜出来,路逍那天是要做什么。她没有拒绝,正是想要去了结这件事。
只是
姜元妙不自觉地看向祁熠。
相比赵飞翔的忿忿不平,祁熠至始至终都很平静。
甚至都没看她这边,只站在厨房门边,拎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修长的食指勾住易拉罐拉环,“啪呲”一声,拉环被拉开,开口处冒出丝丝冷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寒气中勾勒出诱人轮廓。
偏偏他的神情冷淡,敛着眉眼,给人难以接近的遥远距离感。
抿了口汽水,祁熠兀自坐回沙发,偏头看向她。
视线交汇,姜元妙莫名紧张,紧张他是不是也要说不同意,是不是要生气。
然而,祁熠只问了个无关紧要的事,“电影还看吗,不看我关了。”
姜元妙怔怔。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力地塌陷。
赵飞翔恨铁不成钢地跑过去,一屁股坐他旁边,跟他挤眉弄眼,“熠哥,熠哥”
祁熠被他吵得直皱眉,一巴掌摁他脑门上,嫌弃把他推开,“闭嘴。”
他总算有了情绪波动,却是因为赵飞翔太吵,而不是因为她答应赴约路逍。
去年这个时候,他明明会很生气。
他的脸色会变得很臭,会故意不搭理她,会耍坏在她脸上画花猫胡子。
姜元妙看着被赵飞翔烦得皱眉的祁熠,塌陷的心脏,陡然释放出无穷的酸涩,失落感在这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祁熠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过生日的前几天,姜元妙回了趟溪川市,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爷爷奶奶也想给她过生日,但知道她在兴临市还要跟朋友一块过,所以让她提前几天回去,吃个饭。
一进屋,姜元妙先看到沙发上那颗显眼的绿脑袋。
绿毛堂哥挤眉弄眼跟她打招呼,“妙妙想我没”
姜元妙今天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视线平移,直接将他无视。
徐牧星也一点都不受挫,隔着大老远丢了个盒子给她,“接着。”
他这东西扔得猝不及防,姜元妙手忙脚乱去接,两只手堪堪接住,松一大口气。
徐牧星还很有闲心说风凉话,“nicecatch”
姜元妙有些无语地走过去,“你也不怕把东西砸坏。”
在任何地方都能自恋的徐牧星故作帅气地撩了下他的绿毛,“你堂哥选的东西,质量百分百。给你的生日礼物,保你喜欢。”
难怪不怕摔坏,原来是给她的东西。
姜元妙一边拆一边假客气,“这多不好意思。”
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对镶晶钻的六芒星耳钉,亮闪闪的,做工精致。
但是
姜元
妙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送她耳钉的人,“堂哥。”
徐牧星早已做好迎接夸奖和感谢的准备,“不客气,不客气。”
姜元妙木着脸“我没耳洞。”
“”
短暂沉默,徐牧星手指微张捂着嘴,嘴里还一抽一抽地吸气,仿佛很慌张,出的主意却欠揍,“那、现在去打个”
姜元妙“”
现打耳洞是不可能的,姜元妙至今没能打耳洞就是因为她太怕痛,更怕打完耳洞后的发炎,听说这更痛苦。
每次被徐绵绵戴的耳钉动摇,起了打耳洞的心思,去网上搜注意事项搜出来一堆耳洞发炎的经历,就立刻偃旗息鼓。
不打耳洞的另一个原因,耳垂上有她的痒痒肉,稍微一碰她就忍不住想笑。
虽然收到了一个毫无用处的礼物,出于客气,姜元妙还是谢谢了她的绿毛龟堂哥。在绿毛龟这里得到的创伤,在堂姐那里得到了安慰。
姜望月送了她一支口红,明媚的水红色,质地滋润,很适合女高中生,也很适合夏天。
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姜元妙当场就迫不及待在手腕上试色,哇塞哇塞地叫。徐牧星也贴过来凑热闹,伸出手腕一个劲地吵,给我也试试。
自然,绿毛龟被女高和女大不约而同无视。
吃完饭,大人们都在聊天,姜元妙一个人去了露天阳台,说是透气,其实整个人都裹在夏日的潮热空气里,胸口反而更闷。
奶奶在阳台上种了不少盆栽花,打理得很好,这会儿也因为高温天气,叶子蔫蔫地打了卷儿。
姜元妙就跟这些花一样,提不起什么精神地垂着脑袋。
她这几天一直在纠结,是不是不应该答应路逍,生日那晚去跟他吃饭。
甚至有点想不厚道地反悔。
可是她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去年的那件事。
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路逍忽然跟她说,他要出国了,搬去他妈妈家。
路逍鲜少提及他的家庭,他只轻描淡写地提过一次,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大多数时间他都跟着小姨,不过小姨工作挺忙,没时间管他。
他的原话是,一个人领三份生活费,爽歪歪。
姜元妙当时也差点信了他说的爽是真的爽,直到那段时间,几次和他聊天,都明显察觉他的情绪不对。
或许是因为在深夜,负面情绪战胜理智,或许是因为隔着一条网线,路逍终于吐露苦楚,说他可能再也不会回国,在出国之前,想和她见一面。
他的声音太难过,姜元妙一头脑热就答应了,真去了江都市找他。
见到路逍后,又被他的开朗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被他装可怜给骗了。
是他身上那件长袖让她发觉不对劲,也果真不对劲,手臂上都是美工刀的割痕,伤口新旧不一。
一开始,问他是不是被家里人虐待,他死活不肯说。
后来一再被她逼问,他忽而开口“是我自己在进行艺术创作。”
即便他用了最委婉的修饰词,姜元妙也还是被他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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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逍很快就认错,也一直在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我没病,我真的没病,只是因为太无聊。
你可不可以别别觉得我是疯子,别丢下我。
明明伤害的是他自己的身体,却一直在向她道歉。
他怕极了她因为这件事就跟他绝交。
姜元妙许诺他,只要他以后不再伤害自己,他们可以一直是朋友。
她不会因为那件事,就用异样的目光去看他。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会有一种顾虑。
就像这盆栽里的三角梅,她不自觉地把路逍当成易折的花枝,于是对他多关照,也多有纵容。
她希望路逍能真正开心,能一直不无聊。
也希望她和路逍能一直是朋友,只是朋友。
姜元妙低头盯着脚边的三角梅看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太晒人,她转身欲回屋,却被以诡异姿势贴在玻璃门上的绿毛鬼脸吓得差点尖叫。
“你干嘛”姜元妙眼角狂抽。
徐牧星推开门走出来,被炙热的阳光晒出表情包,“大热天的,你在这进行光合作用”
他这头绿毛实在晃眼睛,姜元妙一脸嫌弃地离他远点,“你才更像是能进行光合作用的东西。”
“瞎说,怎么能说你堂哥是个东西呢。”
“哦,堂哥你不是个东西。”
“”
徐牧星后知后觉自己被她绕进去,又气又好笑,“你什么时候这么会损人了”
姜元妙下意识就回“跟气气”学的
说到一半,她自己闭了嘴,表情也跟着黯淡。
徐牧星却听清了人名,“气气你那个发小”
姜元妙每回回溪川拜年的时候,总把她这个发小挂在嘴边,没记错的话,去年玩真心话大冒险,她打电话过去的其中一个人就是他。
每次提到这个气气,姜元妙也总能滔滔不绝地说很多。
今天却只是轻嗯了声,就没再说什么。
徐牧星挑了挑眉,“这是跟他吵架了”
“没有。”姜元妙闷闷地说,“我们没有吵架。”
徐牧星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推敲,“那就是冷战,你们这些小情侣啊,一闹矛盾就喜欢冷战,你憋着话,他也憋着话,明明都长着嘴,非要把嘴巴给缝起来,然后你也委屈,他也憋屈,堂哥说得对不对”
“第一句就不对。”姜元妙原本就烦躁,被他唠叨得更烦,深呼吸了几下,还是恼火,“堂哥你别瞎分析了,我们没冷战,没闹矛盾,我跟他也没谈恋爱,我们就是”
她话
还没说完,徐牧星冷不丁打断,语速飞快问“那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
被打断话的人,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条件反射地问什么就答了什么。
等姜元妙反应过来,连忙要找补,“不是,我是说”
徐牧星哪里还等她找补,早就在“喜欢”这两字落地时,就一把拉开玻璃门,一边往屋里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叔叔妙妙她有唔唔唔”
在他扯着嗓子喊的时候,姜元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去锁喉,再捂住他的嘴把他阳台上拖。
刚好路过、目睹他跑出来再被拖回去的姜望月,想了想,十分顺手地关上阳台的门。
姜元妙是真的生气了,要不是徐牧星抱着盆奶奶精心照料的三角梅当花质,差点要把这绿毛龟的绿毛给全拔了。
“再敢说出去,你就等死吧”她恶声恶气警告了句,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徐牧星抱着盆三角梅,缩在盆栽堆里瑟瑟发抖,一头绿毛被她又揪又拽,已经凌乱成鸟窝。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自家亲妹妹,委屈巴巴开口“月月”
姜望月面无表情地再次把门关上。
徐牧星“”
姜元妙原本没把徐牧星的话放心上,生日的前一晚,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却不知怎么,脑子里总控制不住回想起徐牧星的话。
她和祁熠现在这状态,好像真和冷战差不多。
可又和以前的争吵不一样,他们之间分明是和平的,互相还搭理着对方,也没有吵架,却莫名地让人郁结憋闷。
姜元妙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点开和祁熠的聊天框。
最近这段时间,她和祁熠的聊天次数直线减少,虽然她每次找他,他都会很快回复,但只要她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找她,明明以前还会主动给她发发小猫照片或者其他什么。
姜元妙直观地感受到,祁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却又找不出原因。
她烦躁地抓了抓发根,手机屏幕上实时弹出一条消息。
是宋烟,问她睡没睡。
姜元妙回睡着了。
是宋不是送
宋烟给她分享了一个活动预告,明天江边会搞七夕活动,有一场烟花表演。
元气妙妙屋
元气妙妙屋你不会是想跟我一起去
是宋不是送
是宋不是送约你去看这个,我是有多想不开
姜元妙正想怼回去,宋烟的消息又发过来。
这次是请求。
是宋不是送我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把祁熠约出去。
是宋不是送我准备明天告白。
姜元妙疯狂打字的手指猛地停住。
五味杂陈时,心里忽然浮出一个猜测。
或许,祁
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是不是因为,他身边有了宋烟
手指停在删除键,方才编辑好的文字一个个删掉,她回了一个字过去好。
七夕当天,邻近中午,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落在床上,明明都已经亮得眯起了眼,姜元妙却还在床上赖着,不愿意起床,也不太愿意面对现实。
直到姜砺峰使劲敲门,在外头说祁熠和赵飞翔都来了,强行要把她拉回现实。
她这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鸟窝头,昏头昏脑去刷牙洗脸。
牙膏泡泡吐进洗脸池,被水流冲进下水道。镜子里的女生头发凌乱,黑眼圈厚重,换件长到脚的白裙,可以去s贞子。
姜元妙睁着一双睡眠不足的死鱼眼,不愿承认镜子里那个女鬼预备役是自己。
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t恤短裤,换下身上的睡衣,她精神不振地走出去迎客,到客厅便看见刚进屋的祁熠。
他穿了件宽松的灰色短袖,黑色及膝的工装短裤,白袜子,和短袖同色系的复古球鞋。再简约不过的黑白灰,一如他平时的穿衣风格。
姜元妙却不由地低头看了眼自己,她黑灰色系的衣服不多,偏偏刚才随手从衣柜里拿的t恤和短裤,正好也是灰色和黑色,只不过她的t恤皱巴巴,短裤还挂着根长线头,大多数时候充当睡衣作用。
不光她发现了,赵飞翔也发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你们俩心有灵犀啊。”
“闭嘴。”他得到两人更有默契的警告。
赵飞翔毫不在意地耸肩,“我走,我走。”
他还真走了,跑去厨房给姜砺峰打下手。读作打下手,写作偷吃。
客厅里就剩姜元妙和祁熠,空气一时静默。
“昨晚没睡好”
先开口的是祁熠,在她走到客厅时,就注意到她眼下那片青黑。
姜元妙挠了挠脸,“有点失眠。”
她确实是失眠了,昨晚想事情太多,还是头一次体会这种感觉,闭眼全是事,跟坏掉的喷泉似的,全从脑子里冒出来,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不知道祁熠以前失眠的时候是不是这种感觉,如果是,那她真有点可怜他。
太痛苦了。
然而,被她可怜的人在她说完失眠这话后就盯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姜元妙下意识以为他要调侃,她这种倒床就睡的人竟然也有失眠的时候,她甚至也都习惯性地做好被他调侃的准备。
预想中的调侃却没发生。
祁熠只是语气很淡地说“睡前喝点牛奶,能有点用。”
不仅没调侃,反而还给了她一个治失眠的办法。
这很不祁熠。
没被调侃的人却并不为此欢喜。
这样的祁熠让她觉得陌生,好像跟她很疏远。
“我是因为想事情才失眠,喝一升牛奶都没用。”姜元妙闷闷地回,语气里带着几分怨气
,仿佛是起床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郁结之气源自于祁熠的态度,她不喜欢他的客气。
姜元妙忽然又想起徐牧星的话。
你不长嘴,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委屈
她看向祁熠,视线直勾勾,问话也直接“你不问问我,是因为想什么事才失眠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问完这话过后,祁熠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在握成拳后又陡然松开,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紧绷并不存在。
祁熠没吭声。
在姜元妙以为他不会搭腔的时候,他朝她走过来,双手插兜,越过她,“走吧。”
姜元妙转身看着他背影问“干嘛去”
“帮你解决让你失眠的事。”丢下这话的人径直去了她的房间,这倒一点没客气。
姜元妙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他进了房间,却见祁熠进门后就直接走到她衣柜前,打开柜子,视线从左到右扫了圈后,从里面挑了条裙子,扔她床上。
他下巴一扬,“换上。”
姜元妙一头雾水,“啊”
祁熠拧着眉啧了声,那股不耐烦不客气的熟悉劲儿又上来了,“这条好看。”
顿了下,又说,“比你身上的强。”
丢下这两句话,他就出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姜元妙简直莫名其妙,她身上的衣服怎么了
不就是皱了点,旧了点噢,肩膀上怎么还有个小洞
姜元妙满心疑惑又不情不愿地换上裙子,才换完,就听到敲门声。
祁熠在外面问,“好了吗”
要不是这是她家,姜元妙还以为他这是陪自己逛商场来了,把她当奇迹妙妙呢
姜元妙“好了。”
祁熠开门进来,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姜元妙一半忐忑一半期待地等着他的点评,夸奖也好,毒舌也好。
祁熠却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去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好。
姜元妙又懵了,“又干嘛”
她没能马上照做,祁熠直接走过来把她摁椅子上,“治你的失眠症。”
他拿起梳子,帮她把这头毛躁的乱毛给梳顺,准备给她编头发。
分明是他主动要做的事,他自己仿佛比她更不情愿,脸色很差劲。
虽然肉眼可见的不耐,给她梳头的动作却很轻,没有扯疼她。
可姜元妙是真的搞不懂了,不仅不懂,还很无语。
她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我不是因为我长得丑才失眠的,我对我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自信的。”
祁熠轻哼了声,对她这话不置可否,“不是你自己说,打扮得漂亮隆重,做任何事都能更胸有成竹”
姜元妙确实是有这个习惯,她就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从小也挺喜欢打扮自己。
倒也不是说自信依赖于长相,而是从小被她妈妈养成的仪式感。
哪怕只是戴了一个漂亮的发饰,穿了一双喜欢的袜子,这种别人很少能注意到的细节,她都能因此加强自信心。
越是没底气的事,她的准备就要越充分。
姜元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嘀咕,“其实今晚这事,跟有没有信心没什么关系。”
主要是她能不能下定决心,狠下心。
她有种直觉,路逍今晚是要跟她表白。
真不是她自恋,首先,路逍特意来找她,搬出生日愿望都想让她赴约。其次,她今年的生日,好巧不巧和七夕撞上,江边那个七夕烟花演出,一个月前就在预热,而路逍今晚和她约的地点,也是在那附近。
如果她会错意,路逍不是喜欢她,今晚也不是要告白,那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不是
她肯定是要拒绝的。
其实她那天也可以直接拒绝生日的邀约,今晚不去跟他见面,但是,逃避更加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这不是装傻充愣能糊弄过去的事,姜元妙也不想靠装傻充愣去敷衍回应他的喜欢,这比直接的拒绝更伤人。
可同时又很犹豫,也很担心。
她不知道,她和路逍之前的友情能不能承受这种压力。
就像,她和祁熠
姜元妙望向梳妆台上的化妆镜,镜面清晰反射出身后男生轮廓分明的俊脸,他低着头,碎发自然地垂在额前,眉眼微微敛着,目光专注地在手上动作。
他垂着眼皮,脸上神情很淡,仿佛罩着一层厚厚的壳,教人看不真切他的内心。
似乎对她的视线有所察觉,祁熠眼皮一抬,直直望向镜子里的她。
猝不及防的,两人在镜中对视。
姜元妙心脏一跳,随意搭在大腿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揪住裙摆。
却并没有躲闪。
像较劲一般,盯着镜子里他的眼睛。
耳根似在燃烧,她一眨不眨盯着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并不知道在较劲什么,或许,还心存侥幸地想对那个败在第一步就再没下文的试探计划,再尝试一次。
快害羞快害羞快害羞
着急的人在心里迫切地念起咒语。
可惜这咒语没有任何魔力。
祁熠面不改色收回视线,低头继续给她编头发。
“看什么”他问得云淡风轻。
姜元妙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没什么,”她从镜子里移开眼睛,信口胡诌了一个借口,半开玩笑,“又是帮我挑裙子又是帮我编头发,你是个很负责的仙女教母。”
祁熠手下动作一顿,后槽牙紧了紧。
姜元妙视线已经不在镜子上,自然而然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线条紧绷的下颌。
她继续开口“有一件很纠结的事,我可以请教一下仙女教母的建议吗”
上次的教训告诉祁
熠,姜元妙一旦用上请教,就准没好事。
“你问。”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下一刻,却愈发难以平静。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去做,但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失去我的朋友,我有点害怕。”姜元妙垂着眼睛,向他倾诉着。
即便她没说那个朋友是谁,即便她没说要去做的事是什么,祁熠也猜得个七七八八。
给她编头发的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她另一边已经编好的辫子都给拆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只能是仙女教母
凭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情,为她的告白助力
妒火在胸腔反复翻涌,想撂挑子不干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可每每临近失控边缘,最后一丝理智又把他强行拽回来。
脑海中一次又一次闪过她通红的眼眶,涌出的眼泪,那是他一瞬间的动摇和自私,让她难过地流泪。
最终,他向理智妥协。
祁熠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做就去做。”
“路逍的回答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索性,他把正确答案提前剧透给她。
姜元妙却惊愕地从镜子里看他,目光疑惑“你知道我是要去做什么”
她都特意打码了,他怎么还猜得出来
祁熠扯了扯嘴角,却不是在笑,“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
姜元妙莫名起来,她不记得她跟他说过路逍要跟她告白这事啊难道是她哪天无意说漏嘴了好像也没有吧
快速在脑子里过了遍回忆,姜元妙实在没想起来有关这事的记忆。
“我跟你说什么了”她问。
祁熠把最后一根头绳给她绑上,放下梳子,声音很低“向你喜欢的好朋友告白,又害怕他拒绝你。”
“这个好朋友,不是路逍么”
姜元妙整个人似被雷劈,睁大了杏眼回头看他,“我什么时候”
话问到一半,她又猛地意识到什么,祁熠今天做这一切的动机,一瞬明了。
所以,他误会她是要去和路逍告白,然后,在这里鼓励她
给她挑裙子给她编头发,就是为了助攻她去向路逍表白成功
终于反应过来,姜元妙简直要被气笑了
好好好,她可真是有个好发小
可生气的同时,眼睛不受控制起了雾。
姜元妙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回椅子上,背对着他。
呼吸和声音都在颤抖。
“你是不是很希望,”她绝望地问,“我能告白成功”
祁熠垂着的眼睫轻颤,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喉结艰难滚动。
“如果你能开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