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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暑假补课期间放的是月假,课表很单调,没有大课间,不用做早操,更没有体育课。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或许旁人觉得有些难捱,可因为每天要往返五楼办公室,陆时宜有了期盼。

    有时他在班里,有时不在,而看见他本来就是一种惊喜。

    往楼上跑时,是一天中她给自己赦免的,仅有的放松时间段。

    除此之外,她收敛了所有杂念,专心学习。不怎么出班级门,除了临近的同学,也很少跟其他人沟通。

    一晃来附中都有二十多天了。

    那天晚自习前,陆时宜在整理桌角堆得老高的书。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发现,即便再小心翼翼保养,不少新书的边角也都卷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说服自己先不用在意。但再看两眼,仍觉难受。

    吴媛媛告诉她,小卖部会卖漂亮精致的书皮。

    学校的小卖部她并不怎么涉足。对于她来说,一日三餐之外的吃喝都算是不太必要的开支。

    想了想,她对吴媛媛说“那我去看看。”

    “你快点啊,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小卖部在食堂楼下,距离篮球场很近。

    陆时宜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正靠在椅背上用电脑看剧,目不转睛。旁边放置的锅里在煮着什么,闻着很香。

    里面不大,但商品分类清晰,她一抬脚,直奔文具区。

    她正蹲着看一层货架的价目,摇了摇头,转向另一边。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似乎有很多人。

    “打球之前可是商量好的,你请啊”

    “正好今天晚自习,老班说看电影,零食什么的都拿起来”

    “今天非得榨干你校园卡不可,让你在老板娘这儿以身抵债。”

    几个男生大大咧咧的玩笑声传来,陆时宜也没太在意,拿了卷中号透明胶带,站起来,准备到收银台结账。

    “少来啊。”是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他还微微喘着气,似乎没完全从剧烈运动中平复过来,“赶紧点拿。”

    陆时宜动作凝滞了两秒,才慢慢从货架间走出去,一眼看到了周亦淮。

    刚打完球的少年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的黑色t恤。

    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他随意地捋了捋头发。

    收银台那边已经堆了很多零食饮料,老板娘终于舍得从电视剧中移开眼,开始扫商品条码。

    陆时宜捏了捏手中那卷胶带,无声地走到他后面排队。

    很奇怪,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很干净。就像是阵雨浇湿的树叶。

    扫描器发出的“滴”声不间断地响起,几个男生抱着一堆东西又凑上来,“还有这些。”

    老板娘一边扫一边扯了两个袋子递过去,他们接过后,就站在前面往里面装。

    台上东西结算完毕,她刚要往刷卡机上按数字,周亦淮却拦住她,“稍等,还有。”

    陆时宜感到一丝莫名,明明他的同学都在前面,没有人在拿新的了。

    哪里来的“还有”

    不成想。

    他偏了偏身体,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东西太多了,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你的我来请。”

    声音清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和她说话。

    大脑瞬间的空白,让她下意识低头拒绝“不用。”

    天知道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险些气绝而亡。

    周亦淮觉得有些好笑,缓声说“快点啊。老板娘要等急了。”

    她被赶鸭子上架,小声说了句“谢谢”,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

    此刻她不免庆幸自己拿的那卷胶带,并不太值钱。

    黑色的显示屏倒映着她的无措。

    她攥着校服衣摆,看着老板娘扫完码后又重新按了数字。对她来说很大的一个数字。

    周亦淮捏着校卡,食指一拨,将之转了个身,放在刷卡机上。

    老板娘“要输个密码。”

    消费超过限定数额得输密码,这是附中的防丢防盗规矩。

    毕竟总有人粗心将校卡弄丢,也发生过捡到校卡的人很快将里面的金额挥霍一空的事。后来附中就搞了这么一出。

    密码默认是身份证后六位。她听吴媛媛提起过。

    周亦淮伸手,修长指节快速地按下,手背青色脉络迭起。

    陆时宜想到什么,没忍住瞥了一眼,做贼似的。

    只看到前两个数字,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31xxxx。

    原来他的生日是31号。

    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一共有七个。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

    他的生日在几月

    七分之一的概率,她难以获知。

    前面几个男生装袋完毕,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我去。阿淮你是真不怕校卡丢啊,一次往里面充多少余额还有这么多给你跪了。”

    周亦淮将校卡装回口袋里。

    “嫌早”他嗤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电影片头都快结束了吧。”

    男生们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肩,把他按着往下沉了沉。

    他侧过脸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笑容恣意。

    拿着的蓝白色校服飞扬在身后,头发因为奔跑的动作蓬松得一起一落。

    此刻,陆时宜竟然很羡慕那群男孩子。

    她拿过那卷可以算作是他送的胶带,走了出去,掐着晚自习的铃声赶回了班上。

    吴媛媛正在和物理作业斗智斗勇,见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含糊其辞。

    发了有一会儿的呆后,她撕开胶带,对着新发的教材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胶带贴在了书角,再用剪刀裁了两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吴媛媛不解地问。

    她手上动作没停,一连将四个书角都贴上透明胶带,答“包书皮。”

    “拿胶带包书皮”吴媛媛从来没见过这种包法,看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说,“其实书的四个角最容易褶皱和破损,拿胶带封上它们就好了,也不会遮掩书原本的模样,这样省时又省力。”

    该怎么说呢,其实她的出发点是省钱。在二中,倒也被人笑过。

    但吴媛媛却觉得这个包法很酷,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同款。

    没两天,班上一小片区域的女孩子全都成了这样,连带着和她的关系都好了起来。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有时你在一个群体中拼命不可及的,换一个地方,却唾手可得。

    附中晚修都是自习,偶尔用作周考,但每天办公室里都设置有专门负责答疑的老师。

    这天轮到语文。

    前几天刚上过作文课,江老师课间就在挨个找人分析作文卷了,没找完的就搁在晚修。

    她剖析得细,会逐个找出不足,并且还会挑出那部分让重新写框架。

    陆时宜刚做完数学作业,就轮到了她带着作文上楼去找老师。

    十九班果然是在看电影。门窗紧闭,窗帘拉得很死,里面没透一丝光,应该没开灯。

    她路过时,大概正播到精彩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哇”“哇”声。

    不知道这么多声音里,是否有一句是他的。

    江老师讲作文讲得很详细,她在头一遍批改时就已经在卷子上写了改进重点,学生写的内容,她恐怕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陆时宜拿了高分,所以讲起来比较快,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算长。

    临走时,旁边工位的一位男老师叫住她“这位女同学,你等等。”

    她认出来,这是十九班的班主任,之前见过一次。

    那天是去送作业。

    还没走到十九班后门口,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激昂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举报学校补课,谁给你的胆子,啊”

    那声音越说越激愤,连连爆出来好几个不同声调的语气词。

    “当然是您给的”

    回话的人明显淡定多了,清冽得像是闷热天里打翻了的薄荷气泡水。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不是您说,有本事我就去举报么”

    “你要气死我是吧”

    “哪能呢,这不还是按照学校意思照常补了。”

    几句话的功夫,陆时宜已经走到了他们班的领域。

    周亦淮歪在后门的门框上,左腿撑着,右腿曲着拦住整个门。

    一手抄着校服口袋,一手转着笔。

    “你还有理了”

    他们班主任很健壮,背后汗渍晕开,短袖下肌肉横生,此时叉着腰,看着下一秒就能上去揍人。

    “消消气,您吓着身后的女生了。”

    那声音里甚至带着调侃。

    他只暼了一下,大约都没看清她的样子,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知道只是拿她作个借口,但陆时宜脑子里,仍跟有烟花炸开似的,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老师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周亦淮无奈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得了吩咐,男生头也不回往里走。

    “等等”他中途又变了卦,“回来回来”

    “能一次性说完么老宋,门口挺热。”

    他比老师高出很多,没走出几步又折回,叹了一口气说。

    “给我严肃点。”他训了男生一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忘了要讲什么,瞪了一眼后道“滚滚滚。”

    虽然是嫌弃的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的纵容。

    陆时宜抿了抿唇。

    补课这事多少人怨声载道,但敢怒不敢言,偏就他一个人敢真上,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周亦淮是好学生,但又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此刻她听见老宋叫住她,顿了顿,返回去,礼貌询问怎么了。

    “麻烦你一下,去十九班叫周亦淮过来。”

    也没多解释,语气像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本该就知道周亦淮是谁。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颇有种被惊喜砸中的感觉,回过神才道“好的。”

    她穿过长廊,停在他们班门口,微微踌躇,平息了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敲了敲门。

    电影的音量很大,没有人听见这细微的声响。

    她自作主张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里面太暗了。电影色调偏沉,发出的光聊胜于无,落在陆时宜眼中,和全然漆黑并无异义。

    她克制住身体的一点颤抖,还未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头顶上有声音响起。

    “有什么事吗”

    这电影周亦淮看过一次,所以这次并不全神贯注,一抬眼就发现有个人站门口,看样子还是个女生。

    也就是他先发现了,换作是其他人,指不定要吓出声叫女鬼。

    看着对方的身影,他笑了一声,倏然想起了路扬经常使用的一个表情包。

    猫猫祟祟。

    陆时宜在黑暗环境会下意识害怕,但一知道他在旁边,突然就安心了。

    她觉得有点脸热,稍微将身体往外面退了点“老师找”

    找你。

    没经脑子的话差点说出口,幸好她及时刹住。

    这么黑,换作是正常人都只能看到人的大致轮廓。她要是这么轻易就认出来讲话的是周亦淮,未免太过可疑。

    她吞下未尽言语,继续道“找周亦淮,让他去办公室。”

    当着本人的面讲出“周亦淮”这三个字时,她心里揪紧得厉害,舌头差点打结。

    心里想着要撇清关系,于是把他名字念得陌生又生硬。

    周亦淮站那儿愣了一下,心说这什么语气,好像第一次知道我名字似的。

    空气静默几秒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想,行吧,还真有可能。

    他一边反思自己有点自恋了,一边很淡定地问“哪个老师”

    陆时宜“好像是你们班主任。”

    “哦。”周亦淮眉梢轻轻扬了下,装模作样地回头,在坐着的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然后用很遗憾地语气说,“不好意思啊,周亦淮不在。”

    “啊”

    那在她面前的,是鬼吗

    他说得自然,压根看不出是在演戏。

    她该庆幸现在看不清表情,否则这一副惊讶的模样,早已泄露了痕迹,再也藏不住。

    脉搏震动间,她勉强镇静下来,配合着他的话讲“那等他回来,麻烦转告一下。”

    可能周亦淮自己也觉得好笑吧,他从鼻息里逸出哼声,轻咳一下,随即声音压低,嗯了一句。

    “他一回来,我就叫他去。”

    陆时宜语塞。

    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在这儿了,她犹豫着说“那打扰了,拜拜。”

    “嗯。”

    她退出教室,心跳仍如鼓,不知不觉跑得飞快就下了楼,远远听见背后路扬喊了声,“阿淮”

    “你刚站那儿和谁讲话”

    周亦淮走回来“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聊这么久”路扬神秘兮兮,“是不是女生啊,我好像看见头发挺长的。来跟你表白”

    周亦淮踹了他凳子一脚,“表什么白,我人民币啊这么受欢迎人只是替老宋传话叫我去办公室。”

    他捂着耳朵都知道老宋要跟他说什么。

    自在惯了,一顺口就失了考量,莫名其妙就开起玩笑逗人。

    路扬“差不了多少。你不是红色的那张,也应该是绿色的吧,再不济应该也是蓝色。”

    “少来,我去趟办公室。”

    “真去啊”

    “嗯。”

    但凡不是这个女生,他今天有可能就真装不在不去了。

    答应了总不好食言。

    而且人家一个乖孩子,不能因为没有成功把他叫过去,而给老师留下办不好事儿的印象。

    陆时宜回去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懊恼中走出来。

    刚才表现得实在太差了。

    可是她想,对她来说,周亦淮这道题本来就无解。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应对,结果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吐了口气,她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复习中。

    很久之后,后桌的王伊蕾听完作文解析回来,和同桌小声聊天“你猜我在五楼办公室看见谁了”

    “你这么兴奋。周亦淮”

    陆时宜抓住了关键词,竖起耳朵听。

    “对”王伊蕾把情况描述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宋老师找他在开学典礼发言,被无情拒绝,怎么劝都不同意。没办法,老宋曲线救国,转移话题问他怎么来这么迟。他说自己去接了个水,顺便还欣赏了一下夜景,给老宋都整无语了。”

    同桌“哈哈哈哈哈”

    王伊蕾“还有更绝的。他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又回来对老宋说”

    她扶了扶眼镜,正色起来,模仿了一下周亦淮的语气。

    “下次别找女生跑腿,您这欺负小姑娘呢。”

    陆时宜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唰地拉出一道长痕。

    与此同时,埋头写作业的吴媛媛突然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回过头问“哈哈哈哈老宋是不是嘴都气歪了”

    王依蕾“何止啊老宋可能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为老不尊了。”

    同桌“所以周亦淮为什么拒绝开学演讲”

    吴媛媛说“我晏哥当年在附中的演讲太深入人心了,珠玉在前,我觉得周亦淮比不上。”

    “你满脑子都是你哥。”

    同桌想了想,“可能是怕招蜂引蝶吧。”

    “万一秦灵听说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从国外杀回来,那可有他受的。”

    说的声音很小,估计只有她们前后四个人能听见。

    “好像也是。”王伊蕾歪头默了一秒,“所以周亦淮喜欢她吗”

    这回陆时宜的笔直接从草稿纸上划了出来,在桌上留下了印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