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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暗恋

    宁宜的夏天很热,高温炙烤下,树木都散发出一种混合清香,蝉声如沸。

    附中作为省内重点,八月的第一天,高三生不出意料提前开学。

    陆时宜作为半路进来的外校人,除了新同桌吴媛媛,和班里其他人再无交流。

    晚自习前,她在教务办公室填完新入学的表格,领了一沓资料和卷子回班。

    谁知途中和一大波学生正面相撞。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涌出教学楼,她只能穿梭其中逆行。

    拥挤中,吴媛媛趴栏杆上喊,“马上报告厅要开年级大会,你放好东西快点来啊”

    上楼又下楼,赶到时人已经几乎坐满,吴媛媛留好了位置,在门口等着招呼她。

    班级座位整体在后排。

    空调刚打开没多久,又聚集这么多学生,粘稠的湿热感蔓延。

    陆时宜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揉了揉被人群撞到的手肘,埋头写卷子。

    “这会有什么好听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些说辞吗你真要坐这儿啊。”

    来自不远处,有点熟悉的男声进入她的耳帘。

    “不是吧你,老张约我们呢,咱鸽他不太好吧”

    陆时宜笔触一顿,稍稍用余光暼了一眼。

    邻座两个人,近旁的那个没穿校服,懒洋洋地歪着,长腿都快伸到她边上了。

    “他考上少年班了,现在随便浪,难道你也是”声线清越紧劲,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

    陆时宜愣了一下。

    她强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悄然抬眸去看。

    男生侧脸棱角分明,鼻梁很挺,模样完美覆盖了她已经稍显残缺的记忆。

    先讲话的那个男生讪笑一声“也没差啊,明年夏天我比他还能浪。”

    “少来。”周亦淮掀眼看他,“我要睡了,别烦。”

    路扬不得趣,只好说“得令那我去前面找人打游戏去咯。”

    或许是陆时宜目光停留太久,旁边人若有所感地眄过来一眼。

    在触及他视线之前,她已经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窥探,把头埋低避开,装作在认真写题的样子。

    身侧好久没动静,陆时宜憋了很久,终于又小心翼翼看过去。

    男生脑袋朝另一侧无人处偏过,外套盖住身体,已经闭上了眼睛。礼堂驳杂的灯光投射下来,将他的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流畅。

    即便他已经闭眼,她也不敢肆意。

    吐了口气,默念着要克制,她拾起笔继续刷题,却无法阻拦自己时不时跑偏的注意力。

    最终她决定,做完一道题,就解放自己往旁边看两眼。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很顺利。

    年级组的老师在台上唾沫横飞,花了好长时间耳提面命,讲升入高三的注意事项。而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解析几何的答案不可能这么奇怪。她扯过草稿本验算,却一直没找到错误,只能皱眉重复检查。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没发现啊”

    陆时宜讷了一下,然后偏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挑了挑眉,语气很淡地提示“倒数第五行。”

    她抿了抿唇,憋着口气将视线挪回题上。

    “谢谢。”

    声若蚊蝇,脸泛着红,既是被自己蠢到的羞,又是在他面前丢人的耻。

    她很懊恼。

    对方也没再同她讲什么。

    混乱的思绪难以理清脉络,捏着卷子边角的手无意识张合,她想

    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突然,厅里的灯全部熄灭,黑暗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

    会场突然杂乱起来,伴随着女生的惊叫和台上老师的安抚。保险丝烧断,年级大会暂停,各班有序回去上晚自习。

    有序是做不到有序的。走道并不算宽,借着外面那点光,人群拥挤混乱地往外涌。

    陆时宜攥着笔的指尖贲到泛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人在暗处也是能拥有微弱视力的,可她的眼前只有无止境的漆黑。

    这是夜盲症的世界。

    很久之后,厅内逐渐听不见动静,陆时宜才扶住前面的椅背,慢慢站起来,准备在狭窄的过道中穿行。

    然而出师不利,才迈出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下趔趄,差点顺势跪下,幸好扶得够紧。

    手上没拿稳,卷子落了地。

    她没想到还有人。

    而这个人

    窸窣声音传来,他似乎捡起了她的东西,声音略低“需要帮忙吗”

    她迟疑地没有立刻回答。

    但下一秒,他又问“我抓着你,可以吗”

    陆时宜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她的手臂的确是被攥着,只是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人身体上的热意。

    “台阶。”他提醒。

    他走得很慢,陆时宜小心翼翼地跨过台阶。

    座位本来就在后排,没走多远就到后门出口了。

    出去走廊就有了灯,男生松了手。

    一有光,她就找到了之前困惑的答案。

    男生把外套袖子扯了出来,整只手缩了进去。

    然后隔着他的衣物,抓住她因穿短袖露在外面的胳膊。

    没有半分皮肤接触,就这样领着她离开。

    这种分寸感。

    根本不会让人多想一点。

    陆时宜睫毛颤了颤,没敢抬头看他,小声说“谢谢。”

    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前,都谢谢你。

    他随意嗯了一声,将卷子交还给她后,迈步从走廊出去了。

    刚来附中第一天,她还没摸清教学楼和报告厅的相对位置。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路灯倾洒着明黄色的暖意,月光朗照,在黑夜中为那个背影添了滤镜。

    身姿颀长,肩线被衣料流畅地勾勒出来。

    其他同学这时候估计已经全部回到教室了,校道上再没有人。

    他腿长,基本走一步,她要花两步距离去跟紧。到最后,她只好小跑着了。

    从报告厅到教学楼得绕过一个荷花池塘,也叫未名湾。

    她今天听同桌吴媛媛说,在学校里,未名湾流传着一些恐怖传闻。

    池塘里应当是养了黑天鹅,她经过时,不知道怎么,突然有叫声,吓得她一愣,不自觉抖了抖。

    再一回神,前面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抿了抿唇,没办法,只好闷着头往前走。

    却不想,绕过未名湾,在路边供学生休息的长椅上,看到男生闲闲坐着。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无端紧张。

    路灯在十米开外,朦朦胧胧地衬着夏夜的细小尘埃。

    他轮廓有些模糊,高大背脊微微勾着,长腿伸展开,慢条斯理地抬头。

    背着光,于某个角度,发丝间像是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只需要一个双眸上扬的时间,心跳就失窃。

    注意到追上来的人步伐倏地顿住,周亦淮终于散漫起身。

    但没说话,也没看她一眼,掉头就继续走。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停下来坐这儿。

    她不敢多想。

    光晕下两个人的倒影始终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

    很快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教学区。

    陆时宜所在的十八班在四楼,而且距南边楼梯口最近,但她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每上一层楼都抱了一丝警戒。

    不成想,一直到了四楼,他都没有停下,仍然上行。

    而这栋教学楼只有五层。

    陆时宜脚步一顿,明白不能继续跟上去了。

    彼时,吴媛媛从拐角处蹿出来,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说“我刚准备折回去找你呢对不起啊,走太急了,忘了你还不太熟悉路。”

    “没事。”陆时宜最后偏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对她说“我跟着一个男生回来的。”

    吴媛媛显然也看见了,但不太在意,“哦。你说周亦淮啊。”

    周yi huai

    她一边领着陆时宜往班级走,一边解释“他啊,支配着我们整个高中学习生涯。”

    “啊”

    吴媛媛看她这副愣住的样子,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笑出声“那你是没见过,十次联考,他十次考第一的样子。喏,期末排名还在一楼北边挂着呢。不过你既然加入附中了,以后咱们就共同承担痛苦了。”

    “他这么厉害。”

    从前她想,只要进了附中就可以。没想到还是不够。

    “可不是嘛。他在十九班,五楼只有一个班,就是他们竞赛班,你看,这待遇多特殊。”吴媛媛说,“他们班本来人数就少,高二下学期保送了一批,出国了一批,提前高考上少年班又走了一批,现在都不知道还剩几个人。”

    “而周亦淮,”吴媛媛笃定泰山地说,“他放在那群卷王中也很可怕。”

    今天开学第一天,班级并不安静,反而同学们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吴媛媛进了后门,拉着她到座位坐下,掰着手指继续说,“更何况,大家都看脸嘛。咱们这儿,至少有一半女生喜欢他,但从来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多近。”

    陆时宜心里有些发闷,但也没什么其他心思。

    这太正常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没敢问吴媛媛,他名字到底怎么写。

    她会很容易就暴露她是那百分之五十。多少有点痴心妄想。

    “你也是吗”她问吴媛媛。

    这个问题不带任何试探,只是好奇。

    她看过来的眼睛像是在清水里泡过一般,纯澈得很。

    吴媛媛实在没忍住,出其不意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先感叹了一句好软,然后说“不好意思啊,我是那另外一半。”

    这样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吴媛媛问。

    陆时宜很诚恳地摇头,“为什么”

    “虽然周亦淮也不错,但我的心全给了我的第一任同桌。”吴媛媛嘿嘿一笑。

    陆时宜想了想,“贺迟晏吗”

    谁知她刚说出这个名字,吴媛媛近乎喜极而泣地惊叹“你竟然知道”

    “我看过重返十七岁这个综艺。”她说。

    这档明星校园体验式励志真人秀,选了宁宜附中作为录制点。

    吴媛媛高一时所在的班级,恰好有贺迟晏这位大明星参与拍摄。

    “我都跟我哥坐过同桌了,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她托着腮长叹,“什么时候能结束高考好想去看演唱会。”

    有了偶像拉近距离,吴媛媛又很热情地给她介绍附中的其他事。到第二节晚修,她才得了空继续写题。

    边写边想一些事。

    陆时宜在原来的学校也名列前茅。

    附中安棠分校,虽然挂了附中的名头,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普通县中。以前同学开玩笑,说是附二中,叫着叫着也就成了二中。

    二中的第一名,高三时可以进附中就读,算是个奖励政策。

    陆时宜就是这样进附中的。

    她不知道自己和新同学比起来,水平到底怎么样。但据往届的学长学姐说,二中第一,在这儿不过中下等。少有例外。

    其实本来并不那么紧张,只是在得知他的情况以后,不由自主。

    太优秀了。

    她小声叹了口气,注意力集中放在题上。

    暑假补课期间的晚修只有两节。两节课一下,吴媛媛拉着她回了寝室。

    附中住校生很少,能考进来的,大多都是主城区的学生。剩下的从县城考上来的,要么住宿,要么在附近租房子。

    吴媛媛是高三才选择住宿的,理由很简单“我真怕我压力太大跟我妈吵崩了,还不如住校。”

    陆时宜跟着她领了钥匙上楼。

    “咱们还有一位室友,是文科实验班的。”吴媛媛开了门,给她介绍,“舒佳。”

    舒佳已经在里面了,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友好地打完招呼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陆时宜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吗”陆时宜疑惑。

    舒佳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佳佳吗”

    她愣了一下。

    吴媛媛也不明所以,“你才是佳佳啊,怎么她也是佳佳”

    “不是,”舒佳转头又问陆时宜,“你是不是安棠县人”

    她点头肯定,说“我小名是叫佳佳。”但基本只有长辈会这样喊。

    舒佳顿时兴奋了,抓着她的手臂激动道“太有缘了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一时,社会实践到安棠,去的是你家”

    怎么可能不记得。

    吴媛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既明白,又不太明白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舒佳解释了一通。

    “那以后叫你陆陆吧好不好。”吴媛媛说,“咱们区分一下。”

    陆时宜没有意见。

    “你变化好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舒佳指着她眼角,“要不是因为这颗小痣和你的小名,我印象太深刻了,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认。”

    叙完旧之后,她们各自开始学习。陆时宜写了会儿题,其中一道卡了壳,许久没思路。

    她顿了下,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黑色封皮,里面是全然的空白。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0801

    好久不见。」

    入睡前,她将本子放在枕边,顺理成章地梦见了从前。

    陆时宜高中以前都在外地念书。父母务工换地方,她也就跟着转学,从而待过不少省份。

    后来上高中,学习吃紧,父母觉得多次转学对她影响不好,就把她安置在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宁宜郊区的小县城里,那边只有一所普高,就是二中。

    她从小辗转多个城市,讲出来的话不伦不类,不是普通话,也不像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在二中,没少听到同学的窃窃私语。

    那天学校举办班级间的朗读比赛,她借口生病请假,待在家里没去。

    而也是那天,外婆接到村委会通知,宁宜最好的高中到他们这边来社会实践。

    傍晚时,高一学生会组成小分队,到村里的各家来帮忙准备一顿晚餐。

    陆时宜正在屋里写着作业时,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

    她没出去看。

    外婆早早地就在准备晚餐了,甚至还提前杀了只鸡。

    那帮学生很热情,纷纷表示要帮忙一起。其中不会做饭的两个人,被他们赶去写小组实践报告。

    外婆指了指方向,“你们去书房写。我外孙女,佳佳,也在那儿写作业呢。”

    周亦淮和路扬进来的时候,陆时宜正卡在一道物理题上。

    她听到外婆让他们进来,但没当回事,也就随意瞥了一眼。

    两个男生。一个略胖,另一个高高瘦瘦的。

    略胖的那个见了她,笑意盈盈地坐过来问“佳佳妹妹,你们这儿有ifi吗”

    她被吓了一跳,右手握着的笔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声。

    她摇了摇头,然后低头拾起笔,没再说话。

    外婆不赶潮流,平时并不上网。而她虽然有手机,但不提,外婆也没想到这方面。

    对方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对高个子说“阿淮,给我开个热点吧。我叫你一声爸爸,求求了。”

    被吵得不行,周亦淮随手开了。

    他暼了一眼垂着头的短发女生,不冷不淡地说“路扬,你少乱攀亲戚。”

    不知道他是在说这声“爸爸”,还是那声“妹妹”。

    路扬啧啧两声,不为所动地开始连ifi,一边动作一边吐槽“我说你啊,热点名叫把周末扔进垃圾桶也就算了,毕竟咱们搞竞赛的,确实没有周末。但你每天换一个新的密码,几个意思,怕人蹭你热点啊,不嫌麻烦”

    “更神经病的是,密码是每天的日期。”他口无遮拦,也没管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真服了,还得看看今天几月几号。”

    周亦淮懒得理他。

    他坐下之后,掏出实践手册开始写报告。

    陆时宜离得近,余光瞥见了他的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路扬打了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开始和她搭话,“佳佳妹妹,这题不会吗我教你啊。”

    她终于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自来熟得如此自然。

    路扬就当她是同意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

    讲到一半,陆时宜说“如果这样的话。a和b选项都是对的。”

    路扬没有一点被质疑的挫败,反而惊喜道“妹妹,原来你会讲话啊”

    她被口水噎了一下。

    “就是怎么感觉口音怪怪的”

    周亦淮扫了眼她埋得越发低的脑袋,在桌下踹了路扬一脚,“说话注意点。”

    路扬尴尬地摸摸头,道了声歉,然后把注意力放回题上,嘶了一声,“好像是有点争议。”

    “阿淮,你瞧瞧。”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然后展了展臂,用手上握着的笔,在那道题的关键词上划了道横线。

    陆时宜不知道这么笔直的线,是怎么能用人手凭空画出来的。

    “题目说得不清楚,抓住这个关键词,它有另一个意思”他简短解释了下,“这样就没有争议了。”

    她同意地点点头。

    干脆利落地选了b后,她合上作业。

    路扬见状“你写完作业啦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带我们逛逛吗”

    村子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左右不过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但路扬并不觉得扫兴,非要去看外婆养的鸡。

    陆时宜看了眼另一位男生。他慢悠悠合上实践手册,站起来,似乎也挺感兴趣。

    这个时间点,放养的鸡兄们都被赶回了圈内。

    陆时宜本不想开口,但思及自己到底是主人,最后还是边指边给他们介绍“那只叫好好,这只是学学。”

    周亦淮没憋住笑,问她“习习呢”

    她没想到,她这点恶趣味这么快就被人猜中。

    “在今天的饭桌上。”

    路扬恍然大悟,快笑趴下了。

    周亦淮掏出手机给鸡摄影,他拍了拍路扬,“你把这两只赶到一起来。”

    路扬“”

    周亦淮蹲着。从陆时宜的角度,能看见他松软的头发,以及宽阔的后背。

    他校服外套敞开,拉链都拖到了地上。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是吧你。”路扬无可忍受地说,“拍这么多张就算了。拍这个你都要组c啊,别太离谱。”

    他居然很坦荡地点头,不受影响地继续,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毕竟一生就这么些时间,那总要给世间留下点印象。”

    路扬笑得不行,指了指那边说“也对,确实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晚餐。”

    “谁说只是它们”周亦淮对他脸上的调侃熟视无睹,一副“你这什么鬼话”的模样。

    “我们也只有一生。要用自己的语言,把故事讲完,然后再长大。”

    虽词严义正,但他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讲出来。

    陆时宜心里一颤,顿了顿。总觉得意有所指。

    这一瞬间,周亦淮站在那儿,跟着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好像,又融为一体。

    灿烂如阵雨洗过的太阳。

    路扬卸甲倒戈“拍拍拍。您想怎么拍怎么拍,我可不敢跟您辩。”

    周亦淮这人吧,他不知道怎么说。当朋友这么久,偶尔争论,他竟一次都没赢过。越想越不得劲。

    路扬挑了挑眉,凑到陆时宜身边,企图拉拢她成一个阵营,“妹妹你别看他这人,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小气又记仇,不能得罪,咱别理啊。”

    陆时宜不自觉轻“啊”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偏头去看他。

    还未见表情,先听到一声无所谓的哼笑。

    “你可别不信啊。”路扬说,“我小学借了他50块钱,结果这狗东西过了好几年还记得,初三的某一天突然叫我还钱。大少爷缺我这五十吗”

    陆时宜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重点不是这个,”路扬越想越愤懑,“重点是,还钱就还钱,他还人身攻击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看你考不上附中了,趁早把债还了,不然以后见不到,成了老赖名声不太好听。”

    至此,路扬声音渐小,有些委屈道“我不就那段时间堕落了一会会儿,月考掉了两百名吗”

    周亦淮嗯一声,心平气和重复“也就两百名。”

    “”路扬挽尊,“那我稍微努点力,最后不还是考上附中了吗怎么着也是你打脸。”

    就为了这,他奋起直追、力挽狂澜。

    他容易吗他

    “哦。”

    周亦淮头也没抬,懒散道。

    简简单单一个字,但威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庞大。至少路扬应当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插了一刀。

    陆时宜觉得他有点傻。

    明明不是真的想让他还钱。

    她眼睛落在周亦淮校服外套的o上,有一种感觉,不断地在心里升腾。

    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犹豫片刻,顺着却又潜在地转了话题问“附中是什么样的”

    学校老师有讲过优惠政策,二中的第一名在高三可以进附中学习。排名靠前的同学几乎都在争这一个名额。

    路扬得了台阶,眯着眼睛回想“学校都长一个样儿吧,几栋楼长廊连接。梧桐道、未名湾、月牙坡、行方广场反正挺大的,具体有什么特别的,我也说不上来。”

    陆时宜“这样啊。”

    “其实要是能上网,”他话锋一转,记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对她说,“有个综艺是在附中拍摄的,你可以搜搜,看了就知道附中是什么样儿了。”

    “哦,好。”

    虽然是路扬在回答她的问题,但陆时宜的余光一直小心地在关注另一个人。

    她瞥到,周亦淮用手撑了撑眉骨,似乎对路扬的话感到无语。

    无、语难道讲得不对吗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附中如何,只是实在找不到话题。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句话时,外婆的声音传来“佳佳开饭了你把人都带进来”

    于是她也不用继续了。

    这顿饭大抵吃得宾主尽欢,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那群学生她数了数,大约有八个,离开时,一个个都很开心地道别。

    陆时宜收到外婆指示,去库房取了点自家做的点心,让他们带回去。

    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最后一个送别的人。

    递到周亦淮手上时,他正拉上单肩包的拉链。见她过来,笑了下说“谢谢啊。”

    她摇头“不用。”

    周亦淮说完就转身走了,背影渐渐沉入夜色。

    耳边那群学生离开的笑语声也逐渐听不见。

    陆时宜有些颓然地走回书桌旁,心里若有似无地难受着。

    那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是一幅完整的拼图,却独独缺失了一块,留下醒目的空白。也不致命,但存在感很强。

    她茫然地坐下,垂着眼睛想。

    阿、淮是哪个huai呢。

    都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也是真的浅薄。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她吐了口气,准备动笔写一写,列举同音字。却不想刚抬头,就见桌上多出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偏厚的笔记本,封皮是黑色的。

    翻开扉页,一个红色的印章强势地夺人眼球,“宁宜大学附属中学,奖”。

    陆时宜心脏都高高悬起。

    难道是收拾东西时,他不小心落下的吗

    她迟疑地再翻页,后面却没有任何字。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作为奖品颁发的本子,主人也没拿它来做任何笔记。

    她将之合上,想追出去看看还能不能赶上物归原主。刚拿起起身,一张照片就轻飘飘地从里面掉出来。

    陆时宜捡起。

    拍的是附中的正门,校名烫金。墨绿色校徽被一只手举起,掩盖住伸缩门,占据相片中心。

    内里通往教学区的路上,树荫蔽日,枝叶繁茂。远处的楼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建筑群之宏伟,那么漂亮。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不久前举办了一个以“我与附中”为主题的摄影比赛。

    他的这张照片获了特等奖,这本笔记本是其中一件奖品。

    初看到时,她只觉得

    遥不可及。

    然而。

    那天她看着相片静默片刻,手指摩挲两下,忽然若有所感,将之转到了背面。

    遒劲潇洒的黑色笔迹映入眼帘,带着一股落拓不羁。

    男生这样写道。

    「好什么好。他说什么你都照做

    附中什么样,高三自己过来看。」

    似是经过一瞬的犹豫,两行以后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而那空白之后,是更上一层的凌厉。

    他妥协般地写。

    「我知道你可以。」

    那一瞬间。

    破土而出的种子,发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