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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乔松阁。

    李承煜环视一周,正欲取出怀中揣着的搜查令,忽然,房梁上垂挂的纱幔悉数飘落,将大堂宾客阻隔在内。

    须臾之后,二楼现出一道曼妙倩影。

    一袭烟紫留仙裙罩体,玉带束腰,勾勒出的轮廓玲珑有致,丰神绰约。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纵使隔着绡纱也瞧得出这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四周烛光仿佛全都聚集于她,颇为光彩夺目。

    款款拾级而下,她步履轻盈优雅,宛若白鹤,飘逸的裙衫下,袅娜身姿翩翩摆动。

    不同于旁人的目露惊艳,李承煜沉静仰望,眸底无波无澜。

    方才在街上不过远瞻,眼下突然如此直观,众将士无不失神

    传言绥宁长公主乃汴京第一美人,这姿容,这仪态,可不就是神仙妃子,天女下凡

    一双双眼睛恍若被定住,直到副将绪风率先下令,众人才反应过来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姿态端庄地踏下最后一层台阶,绥宁轻抬玉手,从容道“免礼。”

    面前的男人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绥宁莞尔“将军与本宫还真是缘分不浅。”

    杏眸泛光,音色娇甜,是个人皆瞧得出长公主春心荡漾。

    可李承煜视若无睹,全然不想接话,径直道“开封府查案,还请殿下避让。”

    说罢,他便转身下令“搜”

    神色淡漠,语调也冷,整个人就像数九寒冬里的大冰雕,似乎半点儿也不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绥宁撇了撇嘴,紧随其后道“慢着”

    女儿家清昶的嗓音带着些严厉,让众人骤然顿住。

    前者回头看她,面露不解。

    “这乔松阁可不是将军想搜便能搜的。”绥宁道。

    自觉她应当并非胡搅蛮缠的疯婆子,李承煜耐着性子问“殿下这是何意”

    “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本宫才是这乔松阁真正的掌柜,此乃皇家产业,光有开封府的搜查令怎行呢”

    玉颈挺立,鬓边流苏随其步伐晃动,绥宁边走边道,一派典雅之姿。

    对上男人略略收拢的长眸,绥宁道“将军不相信”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您在此并非寻欢作乐,而是暗生财路”李承煜看着她,仍旧面无表情。

    “嗯。”这话正中绥宁下怀,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显露几分得意。

    “怎么只准你们男人在东街开花楼,就不许本宫用男子挣钱么将军这是瞧不起谁”

    “”

    这女人多少有些脑补过度。

    默了默,李承煜道“殿下误会,微臣绝无此意,我大周能有殿下您这样的女中豪杰,属实国之大幸。”

    甭管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绥宁被夸得心花怒放,隐于面纱下的嘴角暗自翘起。

    “既然殿下有此鸿鹄之志,想必也定能体谅微臣。”

    搜查皇家产业须得有圣旨,一来一回少说要半日,定然等不得。

    因着有求于人,男人满身桀骜有所收敛,瞧上去温顺了不少。

    绥宁看着他,目光再柔一分。

    “将军是本宫的恩人,本宫又怎会让你为难呢”

    款步靠近,绥宁道“房里备了最新进贡的青凤髓,只要将军待会儿能上去陪本宫小坐一个时辰,这道圣旨便免了,如何”

    音量压得很低,她仰头附在男人颊畔,说起了悄悄话,以至于从旁人的角度望过去十分暧昧。

    几名将领互相对视,眼神愈发微妙。

    那厢,绥宁说罢,退回原地,好整以暇地抻了抻云袖。

    女儿家身上的幽香味尚存鼻间,李承煜敛眉看了会儿她,随后才道“多谢殿下。”

    语气很是勉强,甚至隐隐透出不悦,但只要他接招那便够了。

    绥宁微垂眼睑,眸底划过一抹喜色。

    不过就是个柔弱的小女子,难道还能吃了他不成

    李承煜如是所想,便对此要求毫不在意。

    他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的小女子又突然出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将军若是爽约,那可就是负心汉了”

    这音调属实有些高,似是刻意想要让人听见,语气里还夹杂了几分委屈,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眼见四周下属纷纷投来神情怪异的目光,李承煜眉宇微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乔松阁占地甚广,仔仔细细翻查下来颇为耗时。

    约莫两个时辰后,李承煜才出现在挂有“甘棠轩”匾额的天字号雅间外。

    男人抬头瞥了眼,随后解下佩剑递给副将绪风。

    此时,守在门口的芷嫣又道“请将军卸甲。”

    卸甲

    李承煜对此要求感到荒谬“本将军面圣尚且全副戎装,为何会见公主,反倒要卸甲”

    这人生得硬朗,本就瞧着不甚和善,若是神色再染上些凛冽,属实能将人怵得脊背发凉。

    本着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芷嫣壮起胆子,面不改色道“殿下养尊处优,胆子小,恶犬方能令她花容失色,更遑论您这一身肃杀之气了,还请将军体谅。”

    胆子小

    再度想起她倚在自己身上时那副娇媚模样,李承煜很是不能苟同。

    眉宇微攒,男人沉默了会儿,到底是选择妥协,示意属下过来卸甲。

    进门后,率先瞧见的是菡湘,小丫头领着他绕过珠帘来到桌案前。

    “将军,请用茶。”备好茶水,菡湘恭敬退下。

    案上棋盘摆了副残局,李承煜为棋子的走位所吸引,待回过神来时,门扉已被阖上。

    岑寂陡然袭来,男人脊背微僵,转身就想逃。

    她说小坐一个时辰,可没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可恍然想起方才她在楼下的虚张声势,两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罢了,玩不过她。

    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男人撩袍落座。

    青凤髓乃岭南进贡的名茶,香气清雅,入口回甘,既来之则安之,李承煜索性真就品起茶来。

    指间捏着白子,他正想落子破局,忽有乐声入耳。

    不紧不慢抬起眼睑,只见前方纱幔徐徐升起,绥宁怀抱琵琶,侧坐在地。

    她换了身衣裳,瞧上去像是舞服。

    柔美的裙摆铺陈四散,犹如盛放玉兰,腰间系着繁复丝绸,领口敞开,春色半掩。

    面对这副妖娆之姿,李承煜当下就想到了“午夜妖姬”四个字。

    会挖心夺命的那种。

    于是他极其淡漠地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落在棋盘上,仿佛对面坐着的仅是一团空气。

    此般反应,绥宁早有所料。

    但她并非要用美色勾引他,她想显摆的,是才艺。

    反正他又不能将耳朵堵起来,不看就不看叭

    纤细玉指拨动琴弦,绥宁羽睫微垂,精妙绝伦的琵琶声不断绕梁回响。

    时而像飞跃枝头的黄鹂鸣啭,时而如冰泉之下受阻的流水,呜咽艰涩,凄凄切切。

    像她这般过惯了纸醉金迷的女子,李承煜本以为她弹出来的定都是些矫揉造作的靡靡之音,只会令人昏昏欲睡。

    可未承想,春雨润竹,熙风拂面不过是开胃菜,之后,节奏愈演愈快,音调愈抬愈高,仿佛万千鼓点齐鸣,浑然有了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之势。

    李承煜终于抬头看她,明锐星眸里含着隐晦的意外。

    绥宁有所觉察,这便目光笔直地与其对视。

    这首曲子乃母妃所创,母妃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她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庸俗之物。

    但绥宁已经许久未弹了,毕竟每每回味,她都会被失去至亲的窒息感吞没,许久喘不过气来。

    一如当下,指间弦乐已然停了,她却仍旧盯着男人的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

    款款起身,绥宁把琵琶挂在了旁侧的乐器架上。

    许是觉得她有些异常,李承煜目露打量。

    可不过转瞬,这人便换上了一副妩媚之姿,美眸流盼,如盈盈秋水,黛眉含敛,似淡淡春山。

    手中绸带扫过架上月琴,拨出的音律如银珠落玉,婉转清和。

    男人猜得不错,这身果然是舞服。

    纤细腰肢柔若无骨,他看着她款摆至最亮的那一盏金凤缠枝灯下,缓缓揭开了面上绡纱。

    绥宁想,待显露真容之后,这人再怎么也得有点儿反应。

    可他没有,那双眼依旧深沉,平静,漠然,甚至带着些呆滞,像在看什么不知所云的东西,十分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绥宁所见之人无不惊艳于她的容貌,为何他就能如此不屑一顾

    绥宁很是抵触自我怀疑,深感此人定是仗着自己天资独厚,就狂傲自大,目中无人

    小脾气上了头,她也懒得给他表演什么江南烟雨、小意柔情,眸光一变,舞姿立马转为凌厉。

    若是手中绸带再换成花剑,只怕能与项庄起舞媲美。

    婉约派与豪放派无缝相接,李承煜头一回知晓跳舞还能这么玩儿

    男人那张脸难得起了一丝兴味。

    因着对方才那首曲子的好感,以及她边奏乐边跳舞,属实称得上是才艺精湛,凤毛麟角,李承煜是很想给她个面子,欣赏完整支舞蹈。

    可这丫头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腰身不过他一掌宽,上头顶着的风华居然可以如此丰盈有致,包都包不住。

    眼下动得激烈,两抹雪白便弹跳不息,一如呼之欲出的胖鸽,甚是惹眼。

    他绝非抵不住诱惑之人,但若是再看下去,未免太过不合规矩,有辱斯文。

    于是,男人索性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但这举动落在绥宁眼中那便全然是另一层意思

    过分了啊

    这到底是得多嫌弃她

    堂堂长公主亲自跳舞给他看,他居然觉得不堪入目

    撅起樱桃小嘴,绥宁双眸圆瞪,又气又委屈,紧接着就将手中绸带重重地甩了出去。

    绸带疾驰而来,宛若羽箭,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

    大周虎豹骑的主帅,可是曾经驰骋北疆的一匹狼,过惯了腥风血雨,死里逃生的日子,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掉以轻心。

    眉梢一动,李承煜遽然睁眼。

    本以为仅是只装模作样的小狐狸,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

    杯盏被重重搁在案上,茶水四溅,男人眼神凌厉,果断翻身而起,径直拽住了迎面飞来的绸带。

    可绥宁哪儿是什么练家子,不过就是年少时跟着舅父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搁在舞艺界算得上是别具一格、英姿飒爽,可在行家面前便只能沦为蚍蜉撼树,任人宰割。

    她预料到对方会出手,本打算沿着绸带翩跹欲飞,自然而然落进他怀里。

    但此人大抵从不知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这力道过于雄劲,粗暴得很,居然震得她握不住绸带。

    可丝绸是缠在腰上的,绥宁无力抵抗,被拽得原地打转儿。

    虽说裙摆确实如涟漪荡荡,好看极了,但她已然有些发晕,全然站不稳。

    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很蠢

    既然面子已经丢了,那说什么也得让他愧疚

    心下一横,绥宁果断惊呼出声,整个人朝地面摔了去。

    这波操作将男人给看懵了。

    但他一向动作比思维更快,毫不犹豫就冲了过去。

    揽住绥宁的腰,李承煜带着人在空中转了两周。

    可因着角度过于倾斜,再加上脚下玉石太滑,落地时,他只好作为肉垫护住她。

    绥宁这会子是真的晕了,趴在男人身上好半晌才视线清明。

    沿着他的眉眼鼻唇滑至喉结,绥宁瞥见了半截显露在外的锁骨。

    这男人不仅皮相绝美,连骨相也精致得宛若精雕细琢。

    眼睫轻眨,绥宁很没骨气地咽了下口水。

    “”

    李承煜见过不少垂涎于他的女人,但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这是第一个。

    音色微沉,李承煜道“殿下还不起来”

    绥宁愣了愣,紧接着回神,这才想起训斥他。

    “将军这是作甚难不成以为本宫恩将仇报,意图对你行凶”远山青黛微蹙,她眸中染上委屈,以至于听上去像是娇嗔。

    李承煜属实无言以对,只回了一句“抱歉,本能反应。”

    “哼”抡起小拳头,绥宁没好气地锤了下他的胸口。

    她手脚并用,欲要起身,抬起的膝盖却不小心磕在了对方身上。

    双眸骤睁,男人面色闪过一瞬煞白,谁知上头那人又忽而砸了下来,用小腹再度出击“唔”

    李承煜“”

    “怎的乱成这样了”绸带已将二人缠绕,以至于她方才一用力,反倒将自个儿给弹了回去。

    绥宁面露苦恼,转头去瞧体下之人。

    只见他面颊紧绷,眉宇深攒,一张俊面沉得恰如年画上的阎罗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作甚又摆本宫脸色就当真如此嫌厌本宫这不是缠住了嘛,又非本宫不愿意起来”绥宁愈发觉得委屈,语调不由染上黏糊。

    闻言,李承煜脸色更黑“”

    也不瞧瞧自己方才撞上哪儿了他又不是铁疙瘩,也是会有痛觉的好么

    他觉得这个女人定是故意的。

    虽说常年累月身处军营,但关于绥宁长公主纵情声色,作风淫乱的传言,他不是没听说过的。

    一个阅男无数的女人,怎可能什么都不懂

    明明干着蓄意挑逗的勾当,却装作纯情小白兔,反将他倒打一耙。

    思及此,李承煜是当真生出嫌弃,颇想将她丢下去

    可视线转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如花枝般的长腿,纤细婀娜,无暇似玉,而另一条腿正搭在自己胯间。

    因着绸带被全然扯落,她此刻腰间就系了一根丝绦,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半点儿也遮不住裹胸裙下的波澜壮阔。

    “”

    仓皇移开眼,他觉得哪怕伸手碰她,都能成为一种过错,索性躺在地上装死,任由她自己折腾。

    男人阖眸,当下念起了清心咒。

    佛祖在上,信男承煜虔诚礼佛,潜心清修,今日逢此实为渡劫,还请佛祖谅解,阿弥陀佛

    屋内熏香燃了半截,许久之后,绥宁如释重负道“呼,终于解开了”

    拨开绸缎,她跪地起身,不料恰好压住腰间丝绦,而那繁复的裙摆也恰有一截还在男人身下。

    猛地踉跄了下,绥宁失力,整个人朝前扑了去。

    期待已久的解脱终于来临,李承煜呼出一口浊气,可方及睁眼就听见一声惊叫。

    恰是收回上仰的下颌之际,微张的唇间忽然挤进来一物。

    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的眼前就覆上了一层白雪。

    视线往下,是深藏于昆仑雪山上的天堑,是盛放于数九寒冬里的傲梅,馨香四溢,鲜嫩柔软。

    他的唇仿佛被瞬间冻住,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何为目瞪口呆。

    绥宁本还在惊慌于裹挟全身的凉意,未承想,下一秒就被陡然袭来的濡湿感激了个脊背发麻。

    缓缓垂眸,直到对上男人那双不可置信的眼,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当即石化在原地。

    救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