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 徐云栖以为丈夫在撩拨她,待转过脸来, 对上那双眼。
黝黑如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几分散漫与慵懒。
总不能是累了
察觉她眼神里的懵懂与茫然,那一下便用了些力道,目光如同俯瞰人间的神,灼热逼人,摁住她柔荑将她困住。
徐云栖不习惯被人这么掌控, 把脸撇过,掌心转了转试图挣脱。
这个动作显然惹恼了他。
他忽然倾身过来, 双掌顺着滑嫩的腰身往前, 猛地拖住她后颈。
徐云栖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从未离得这么近。
哗啦啦的水声渐渐让徐云栖回过神, 这种事快活是快活, 却也累得叫人提不起劲来。
徐云栖不知在浴桶里泡了多久, 直到外头屏风处传来一道醇和的嗓音,
“夫人,你还没好”
裴沐珩见她这般久没出来,担心她出事。
好在等了一会儿, 帷幔浮动, 光影飘飘, 一道纤细修长的倩影从屏风后绕出来。
她双手交叠搭在腹前,文文静静立在那里, 雪白的衣裙很好笼着那纤秾合度的身子,模样娴静又脱俗。
落在裴沐珩眼里,便如一尾跃出水面的美人鱼,那双眼更像是被打磨过的黑曜石, 玲珑剔透。
裴沐珩见她好端端的无事,便转身从桌案擒起一杯茶盏递给她,
“喝口水早些歇着。”
语气比过去又添了几分温和乃至熟稔。
徐云栖若无其事走过去,轻轻接过来,腰有些酸,便倚着圈椅坐了下来。
裴沐珩在她对面坐下,大约是等久了,方才他看了一会儿文书,此刻便拾起文书凑在灯下继续瞧。
徐云栖腹中微有些空冷,便起身添了热热的茶水,重新坐下来,小口小口喝,余光往丈夫看去。
都说灯下美人如玉,这话用在裴沐珩身上也不为过,男人广袖飘衫,姿容清濯如玉,坐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颇有一种朗月临窗,敞亮又豁达的气场。
徐云栖南来北往,见惯美人,第一次意识到这位丈夫的皮貌,称得上万里挑一。
大约看得入神,他宽袖一展,清隽修长的身影往背搭靠了靠,眉宇深邃专注,又添了几分沉稳练达。
徐云栖欣赏一番美人,喝完茶,便上榻睡了。
黄维得了裴沐珩嘱咐后,便用一截锦缎,将碎成两半的锦盒与书册一道裹好,带着一名小厮往隔壁荀府去。
荀府与熙王府虽然毗邻,大门实则朝不同街市而开,不过两家女眷走动频繁,便在当中围墙处开了一道小门,小门过去有一道夹壁,沿着夹壁往前,便可绕去荀府正门。
比起轩峻壮丽的熙王府,荀府门庭却狭窄许多,荀允和一向低调,便是这宅子也不过四进,府内亦无奢华装饰,亭台阁谢均是中规中矩,但凡来过的,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当朝重臣内阁阁老的府邸。
黄维沿着夹壁往前走,便见前方墙角下有一锦棚,锦棚内闪烁些许灯火,听得有细细密密的说话声,此地是荀府马夫歇息的锦棚,黄维走过去,立在棚口打听道,“荀大人回府没”
棚子里坐着几位马夫,其中一名机灵的,认出是隔壁王府三公子身边的随侍,赶忙上前弯腰行了个礼,陪笑回,“我们家大人还没回呢,夫人都回府两日了,遣人去朝堂催了几次,犹不见大人踪影,不过听着消息,说是今晚能回来。”
荀允和十日有五日歇在衙门,此事黄维并不意外。
“那我再等等。”
不一会门房收到消息,连忙恭敬地将人迎进去,黄维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慢悠悠起身,跟着荀府管家跨出门槛。
昏暗的光色里,荀允和一袭绯袍缓步下来马车,他眉目峻然,神色罩着一层淡淡的冷漠,几乎是目不斜视,提着蔽膝大步拾上台阶。
黄维带着人朝他施礼,
“荀大人。”
荀允和迈上廊庑,这才发觉有外人在场,他面色转而温和,笑道,“黄公公来了”
黄维连忙朝小厮示意,往那包裹一指,拱袖道,“荀大人,这是我家三公子吩咐送过来给您的。”
过去裴沐珩得了好书也曾往他这送,荀允和并不觉意外,“多谢了。”
黄维再次含笑施礼,离开了荀府。
荀允和往包裹看了一眼,面色平淡吩咐管家,“送去书房。”
管家抱着沉甸甸的包裹往书房去,颠在手里时满心疑惑。
荀允和则缓步往正厅去,沿着长廊往北面走,三开间的正厅灯火通明,清晰瞧见两道身影在侯着他,荀允和脚步不急不缓,目光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脸上淡得毫无情绪。
几近,廊庑灯火明锐,一张灵动的俏脸跃进视线,
“爹爹”
荀云灵高高兴兴迎过来,眼底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却又暗藏几分不敢造次的拘禁。
荀允和视线慢慢聚焦,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回来了。”
荀云灵听得父亲语气平淡,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却还是上前乖巧地朝他施礼,“爹爹怎么回的这么晚”
荀允和没答她。
父女俩一道进屋,荀夫人温柔地立在桌案旁,“老爷回来了。”她撩起袖子往上座示意,柔秀的眉目缀着满足的笑容,浑身罩着一种如同江南烟雨的朦胧美。
荀允和只朝她的方向颔了颔首,在靠北的圈椅落座,荀云灵连忙主动给他斟茶,“爹爹,这是我用去年冬日的梅上雪煮好的峨眉毛尖,您尝一尝。”
荀允和疲惫地坐下来,没有说话,只接过茶喝了一口,随后道,“不错。”也没有多喝,便搁下了,这才抬眼往妻子看来,“回来多久了,路上可还顺利”
荀夫人脸上笑意不减,“回来两日了,一切都好,老爷放心。”
荀允和点点头,没有多问,沉默片刻,又道,“樨儿呢”
荀念樨,是荀允和和荀夫人的小儿子,二人膝下只这两个孩子。
提到儿子,荀夫人面上笑容更加真切几分,“听说我回来了,昨日回府上请过安,今日一早又去了国子监。”
荀允和再次点头,这回表情明显有几分满意,“很好。”
荀云灵温顺地立在他身侧,双目孺慕望着他。
父亲一直是她最大的骄傲,她在荀允和面前素来乖巧懂事,她盼着得到父亲的宠爱和认可。
一见父亲再次陷入沉默,荀云灵与母亲相视一眼,提醒道,“爹爹,时辰不早,您早些去歇着吧。”
荀允和回了回神,淡淡颔首。
荀云灵送父母过垂花门往正院去,路上捡着自己这半年的见闻说了几件,荀允和时而笑着点头,时而沉吟不语,一路也算融洽地回了退思堂。
等到女儿离开,院子里恢复寂静。
荀允和喜静,几乎不爱听人说话,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也静悄悄的,荀夫人亲自替他备好衣裳,送他去浴室,待要进去伺候,荀允和摆摆手示意不必,荀夫人面色顿了顿,看着依然俊雅清俊的丈夫,慢慢退了出来。
一刻钟后,荀允和换好衣裳回房,荀夫人在梳妆台坐着。
荀允和径直往塌上去,荀夫人转过身子,面朝退鞋的丈夫问,“老爷,月底便是您四十大寿,您打算怎么办”
荀允和头也没抬,不假思索回,“不必办。”
随后便先躺在了外侧塌沿。
荀夫人闻言立即皱眉,跟着往塌边一坐,望着枕着手闭目养神的丈夫,“您这回是整寿,甭说街里邻坊,便是外头官宦夫人,见了我没有不问的,您不办,人家也要送礼上门,你叫我怎么交待,总不能收了东西又不给人一碗茶喝。”
荀允和在这时睁开眼,冷冷开口,“我叫你收人家贺礼了”
荀允和此人素来是温和的,温和中罩着一层淡漠,无论何时,他几乎不动怒,但真正动怒,便是底线不容践踏。
荀夫人委屈地噎了噎嗓,垂下眸道,“妾身知道了。”
荀允和闭上眼,荀夫人暗暗吸了一口气,将梳妆台灯盏吹灭,越过荀允和睡去了里头。
帘帐陷入昏暗,荀夫人躺下片刻,不由自主往丈夫望了望,黑暗里,荀允和轮廓模糊,呼吸均匀,几乎睡过去了。
荀夫人忍不住慢慢往他身侧挪了挪,抬袖往他腰间抚去,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按住了她,“睡吧。”他语气疲惫又冷淡。
荀夫人僵了僵,神色落寞的在夜色里坐了半晌,慢吞吞挪回自己的位置,听着外边的蝉鸣,露出一个凄厉又自嘲的冷笑。
五月初八,荀允和休沐,晨起他早早回到前院书房,坐下后,目光便落在桌案那个包袱上。
他抬手打开,瞧见里面是一个破裂的锦盒与两册沾了灰的书册,脸色就变了。
他飞快将书册拾起,随意翻看其中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一行行俊挺不失风骨的行楷,一撇一捺甚有章法,是裴沐珩亲笔,这本书他读过,是裴沐珩从皇家藏书阁抄写回来的景澜记事,而在裴沐珩字迹下方,偶有几行娟秀的小楷,毋庸置疑,这是荀云灵做的注解。
一股恼怒窜上眉心,荀允和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本能地松开手,书册跌在桌案。
他眉目森冷地往后靠了靠,脑海闪过一些久远的似曾相识的画面,紧接着唇角掀起几分自嘲抑或是嫌恶,人跟入定似的,没有吭声,好半晌,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荀允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额往外吩咐,
“去唤二小姐过来。”
管家正推开门,听得这句吩咐,愣了愣,旋即笑着往外头指了指,“老爷,二姑娘清晨亲自给您熬了一碗莲子粥,正在门外候着呢。”
荀允和面无表情,手搭在圈椅,视线挪向窗外。
这是等着荀云灵进去的意思。
荀云灵得了管家许可,提着食盒进了屋。
荀允和书房并不大,却是书香满室,处处堆满了书架,这么一个清雅克谨的人,唯独书架上是乱的,浩如烟云的书册横七竖八叠着,不成样子,可无论有多乱,他总能轻而易举寻到他想要的书。
过去荀府众人要帮他清理,他从来都拒绝,且未经准许,不许任何人进他书房。
荀云灵小心翼翼将食盒往旁边桌案一搁,这才抬眸往父亲望去,一眼就看到桌案上碎裂的锦盒与书册,笑容僵在脸上,人一下子就慌了,
“爹爹”她俏脸先是一阵发热,又在对上父亲慢慢投过来的审视眼神时,唇角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荀云灵到底还算有城府,她极力压住慌乱的心绪,缓步往前,垂首立在荀允和跟前不说话。
荀允和冷冷地将书册打开,摊在她跟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荀云灵探头看过去,其中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见解,她羞愧地垂下眸,小声解释,“女儿在青山寺养病时,颇有感悟,便记录下来。”
“把你的见解写在人家的书册里,什么意思”荀允和几乎一眼看透女儿心思,无情地揭示道,“好叫他晓得你是一位知书达理,甚有见识的女子是吗”
荀云灵面色胀得通红,“我”
荀允和忽的嘲笑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嘲笑女儿,还是嘲笑自己,他长吁一口气,阖着目压下满腔的愤怒与失望,
“从小,我便教导你,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尤其是姑娘家要懂得自怜,自爱,自重,你是丝毫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问你,你这么做,是想给裴沐珩做妾”
荀云灵闻言瞪大眼,下意识反驳,“女儿没有,女儿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荀允和目色冷冽,“这么说,你便是欺负人家乡下来的,不如你饱读诗书还是你想要取而代之”
荀云灵被一语中的,面露窘迫,咬着唇,将头压得很低。
她承认她着实有这样的动机,她心存不甘,难以接受裴沐珩这样的天之骄子,娶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直到昨日见到徐氏,与今日这几册书,她方知,自己大错特错。
徐氏能让裴沐珩出手,将这锦盒与书册送来父亲桌案,可见,她在裴沐珩心目中地位不低,二来,更间接证明,裴沐珩对她没有心思。
想到后者,荀云灵才真正难过又屈辱。
她堂堂阁老之女,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是她轻敌,错看了徐氏。
父亲是什么性子,荀云灵岂能不知,这个时候越狡辩只会越惹怒他,认错是唯一的出路,荀云灵毫不犹豫跪了下来,朝父亲拜下,郑重道,“爹爹,女儿知错了,女儿逞一时之快,让自己无地自容,丢尽脸面,女儿愿接受爹爹的惩罚。”
荀允和听了这么一番话,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他把目光移开看向窗外,此时窗外百花齐放,夏草葳蕤,是最繁盛的季节。
荀允和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恍惚了一阵,旋即正色吩咐荀云灵,
“摆在你面前两条路,堂堂正正做人,回头我会替你择一佳婿,再有下次,我便将你送去尼姑庵修行,一辈子青灯古佛,不要见人。”
荀云灵脑海闪过裴沐珩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将眼底的不甘压下,垂下眸,“女儿知道了”
荀允和当着荀云灵的面,将那两册书给烧了个干净,荀云灵仿佛被人抽了几个巴掌,难堪又委屈。
从头到尾,父亲看都没看她一眼,荀云灵跪下来哽咽望着他,小心翼翼问,
“爹爹,如果换做是姐姐,您也这样吗您会替她争取她喜欢的男人吗”
荀允和猛地抬起眸,锐利地看着她,似难以想象她问这样的话,盯了一瞬,冷声道,
“我早就提醒过你,莫要失了体面,你不听,非要跟着你母亲往王府凑,熙王妃是喜欢你,可裴沐珩的婚事得圣上做主,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如今还有脸提你姐姐”
“只要是我的女儿,我就不许她自轻自贱,丢人现眼,你可以做,除非你不姓荀。”
荀云灵失魂落魄提着食盒出了书房,走了一段,便见前面快步走过来一清秀的男子,她看着他朝阳般的面容,心里交织着几分羡慕与嫉妒。
荀念樨清晨有事回府拿一册书,听闻父亲回来了,特意过来请安,不晓就撞见姐姐泪流满面,
“二姐,这是怎么了”
荀云灵回过神来,拭了拭泪,摇着头,朝弟弟露出笑容,“你来给爹爹请安”
荀念樨垂眸瞧见她手中的食盒,关心道,“爹爹不肯用膳”
荀云灵吸了吸鼻子,语气低落,“是我犯了错,惹了爹爹生气。”
荀念樨皱着眉道,“爹爹最是温和耐心,你能惹爹爹生气,可见着实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姐,爹爹已经够忙了,你就让他省省心吧。”
“省省心”荀云灵听了这话,觉得是天大笑话似的,双目眯出冷芒,“爹爹何时对我上过心他心里只有长姐,对你也甚是悉心教导,唯独我却始终不得爹爹欢心”
思及此,荀云灵捂着脸哭着回了后院。
荀念樨被她这话,砸得一头雾水,
“好好的,怎么又提这茬”
荀念樨摇摇头,拿着手中的书册大步往书房去。
彼时,荀允和刚用些清淡早膳,这一日罕见没有看书,而从桌案下一个密格里翻出一样东西。
荀念樨进去时,就瞧见父亲手中抚着一个褪了色的拨浪鼓出神。
爹爹这是又在思念长姐。
荀念樨轻轻将书房门掩上,缓缓走进去,十二岁的少年稚嫩的面容带着孺慕与好奇,蹲在父亲跟前的锦杌,问道,
“爹爹,这是长姐的遗物吗”
荀允和指腹轻轻抚着已斑驳的纹路,一面用羊皮做的拨浪鼓,是他亲手所为,她最宝贝的玩具。
“是啊”荀允和面上褪去一切的沉稳与锋芒,如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父亲,面露无比怜爱的笑容,
“她可喜欢了,大约每日玩得勤,破了一个洞,临走时,将它交给爹爹,让爹爹给她修补,爹爹便想,再给她做一面”
话再也说不下去,荀允和垂下眸,通红的眼角仿佛扎满了藤刺,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荀念樨见爹爹情绪难控,心疼得不得了,单纯的少年不知如何安抚父亲,破口而出道,
“爹爹,你告诉我,长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大约他需要一个人陪他思念。
荀允和闻言愣了愣,目光再次落在那面拨浪鼓,记忆深处最鲜活的画面缓缓浮现眼前。
“她呀,可淘气了,你是不知,她刚生下来时,腿长手长,就比旁的孩子坚实,别人刚学会走,她就能跑。”
“漫天遍野都是她的踪影,不小心摔破了皮,从高高的坡上滚下来,呵,村里的男孩子都没有她淘气,爹爹呀,又气又笑,背着书囊爬上坡,将她从沟里抱起来,”
“她浑身沾满了泥,见我瞪她还不高兴,抓着一把泥,糊了爹爹一脸,不像你,你小时候可乖巧”
他唇角不自禁露出笑。
荀念樨也跟着露出笑容,“姐姐这么淘气吗”
“还不止呢。”荀允和握着破旧的拨浪鼓,眼神也跟着明亮几分,
“她脾气还大着,骄纵得很,不许任何人碰她的东西,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子,她都敢打,一拳呼过去,将人家小哥哥打得嚎啕大哭。”
荀念樨哈哈大笑,“那爹爹是把姐姐当男孩子养得吗”荀念樨能想象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模样来。
荀允和失笑摇头,“才不是。”
“你别看她淘气,可喜欢装扮自己了,五个小爪丫,个个要戴满,那时爹爹穷,哪能给她买真金白银,便给她用花藤编五颜六色的戒环,胖嘟嘟的手指,每个指丫戴上一个,花花绿绿,她便高兴得跟风一般刮过整个村里。”
“她可爱炫耀了,每每爹爹给她编了花环,她非要戴上,去同村小姑娘跟前嘚瑟。”
“有一回,村里一个小娃不知从哪捡了一个手镯回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囡囡回来就哭了,她性子傲气,任何时候都不肯被人比下去,闹着非要手镯,爹爹能怎么办”
“便日以继夜抄书,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便去城里买了个银镯子给她,她高兴坏了,那一晚,她吃了满满一碗饭,逢人就扬起胖乎乎的小胳膊。”
“我爹爹给我买手镯啦”
“我爹爹给我买手镯啦”
田垄林间回荡的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如果她还活着,他必是金山银山堆在她跟前,任她挑选,让她成为上京城最瞩目的明珠。
雨势越来越大,瓢泼大雨淋了他满身,他挖呀挖呀,从那片废墟里挖出被烧焦的花环,辨不出模样的布裙,所有残垣断壁被他掀开,整整三天三夜,他挖出亡妻面无全非的半个身躯,及那一截带着银镯的小胳膊
得多疼啊。
荀允和痛苦地闭上双眼。
一墙之隔的熙王府。
午后的阳光格外绚烂,花坛里的枝儿朵儿都被晒弯了腰。
徐云栖被裴沐珊拉着赶到锦和堂,昨夜药粉熬了一夜,今日辰,徐云栖便做成药糕,着裴沐珩带去皇宫,不到午时,皇后娘娘的赏赐就下来了,前两日端午节,皇帝病重,皇后忙不过来,漏了熙王府的节礼,今日也一道补发。
哪里是不小心漏了,是压根没给。
熙王妃倒是心知肚明,陛下每每犯病,便埋怨熙王,定是没打算赏赐,皇后面上只能应着,事后又寻了个借口补给熙王府。
熙王妃家境殷实,嫁妆丰厚,压根看不上这些赏赐,便将府上女眷皆唤过来,让她们自个儿挑。
给王府的端午节礼是一些笔墨纸砚与珠花。
大家兴趣不大。
但给徐云栖的赏赐就丰厚多了,一箱子绫罗绸缎,几盒南珠松石。
箱子一道抬来锦和堂,熙王妃不许人打开,打算径直送去清晖园。
熙王妃不喜欢徐云栖,却丝毫不影响她偏着三房,生怕旁人得了小儿子的体己。
徐云栖过来时,屋子里聚满了女眷,便是平日鲜少露面的两位侧妃也到场。
大家分了些珠花与笔墨,兴致缺缺的样子。
徐云栖随后看到自己那个箱子,心里顿时明白了皇后的深意。
皇后坐镇六宫,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为什么偏偏将两份赏赐一道送来如果她没猜错,定是皇帝那头埋怨熙王,没舍得多少节礼,但皇后担心委屈王府女眷,故而,把这箱子赏赐一道送来,意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上回皇帝赏了那么多,全部进了她的口袋,这回,不能这么不知趣。
于是徐云栖大方地朝锦箱指了指,“母亲,儿媳想把这箱子打开,若是有能用的,姐姐妹妹们都分一些。”
熙王妃正在喝茶,听了儿媳这么一句,脸色微木。
这小儿媳笨手笨脚便罢,还呆头呆脑的,熙王妃还真替儿子愁。
她自个儿都开口了,熙王妃岂能拦着,于是抬了抬眼,示意郝嬷嬷去开箱。
箱子被打开,里面全是绫罗绸缎与珠宝。
大家眼神亮了几分,纷纷看着徐云栖,徐云栖笑着道,“大家伙紧着喜欢的挑吧。”
裴沐珊朝她使眼色,徐云栖喝着茶不在意摇头。
郝嬷嬷只得将那些绸缎珠宝全部摆在面前的雕漆长几,及桌案上。
李氏自认与徐云栖关系好,早早就把赏赐逡巡了一圈,选中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只是其他人没动手,她也不好出头,便悄悄扯了扯婆婆高侧妃的袖子。
高侧妃也是名门出身,眼皮子不至于这么浅,端坐着一动不动。
另外一位韩侧妃倒是有心起身,可惜熙王妃没发话,她也不敢吱声。
裴沐珊实在是担心嫂嫂吃亏,拉着她起身,“嫂嫂,这是你的赏赐,你先挑。”
徐云栖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妹妹你先来。”
熙王妃看着那笑吟吟浑然不知轻重的儿媳妇,无语地摇头,将茶盏搁下,看着两位侧妃慢声吩咐,“长幼有序,高侧妃与韩侧妃先挑。”
高侧妃立即起身施礼,“王妃客气了,咱们一家人哪里需要拘礼,再者不过是些绫罗绸缎,理应孩子们先挑。”
熙王妃见她知趣,点了点头,朝女儿看了一眼,“得了,你先挑吧。”
裴沐珊是府上唯一的嫡姑娘,大家向来都宠着她。
她挑了三匹色泽娇艳的绸缎,选了两颗个头大的南珠,便回身过来,示意徐云栖选。
徐云栖还没动,李氏瞧见自己看上的一匹被裴沐珊挑走了,赶忙起身,“三弟妹,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她带着丫鬟上前,将自己选好的三匹给挑走,朝桌案上那盒珠宝瞄了一眼,里头最大的几颗没动,显然是裴沐珊留给徐云栖的,她很知趣的没选,拿了两颗绿松并南红便回了席位。
裴沐兰见谢氏坐着不动,长嫂不选,她不好去,便推了推谢氏,谢氏其实不大想选,只是大家都挑,她不要显得不待见徐云栖,于是干脆拉着裴沐兰起身,姑嫂俩一道选。
谢氏喜好与韩侧妃相近,韩侧妃生怕自己看重那匹靛蓝缂丝被选走,连忙跟着上去。
李氏见婆婆高侧妃还在端着,干脆将她一推。
大家热热闹闹凑过去了。
锦和堂难得这么融洽,熙王妃也露出笑容。
裴沐珊帮着徐云栖抢了几颗最大的南珠回来,瞪着她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挑。”
“我什么都不缺啊,这些南珠都给你,就当你哥哥补给你的礼物,”徐云栖温婉地笑着,扬起干净皓白的手腕,
“你看,我有的时候要配方子,择药材,手上带着东西不方便。”
裴沐珊拿着烫手。
银杏见多不怪,与裴沐珊解释道,
“五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少奶奶从不爱戴这些花花绿绿的首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