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男人一开口就是挑衅,清透的金边眼镜后面,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嘲讽。
安室透听到他说“我还缺一个司机。”
司机
内心的隐怒彻彻底底地化作怒火被点燃了,安室透的手扣在电梯门边,他的手指极其用力,让人忍不住怀疑如果这道门不是金属的一定会被他捏碎。
他目光紧紧盯着电梯里的男人“能进入警视厅的都是我们最优秀的警察”
绝对不是你能轻蔑对待的存在
想让他当司机
安室透冷冷地望着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对面的人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似是在赞同。
“最优秀的警察,”他说,“连外面那些平民都搞不定。”
平民他说话可真有够高高在上的。
安室透忍不住讥讽“我们可不会拿枪对准自己的人民。”
美国以暴制暴可是出了名的,平时也没少用暴力镇压抗议游行的群众。
没想到对面那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谁说要用枪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脸上奚落的笑意更明显了“你们最开始的打算是用枪”
安室透一怒“我没说过”
“哦。”
他轻飘飘地结束了话题,明明看到安室透的手按着门框,还是戳了一下电梯的关门键。
白色的手套从安室透的眼前一晃而过,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安室透深深吸气。
他现在知道发言台下的那些记者为什么提到他就深恶痛绝了。
这个男人实在太恶劣了
在这两个小时里,他看了对方不少视频,但没有一次比得上实际见面带来的冲击力大。
如果不是顾忌着对方美国人的身份,安室透真想把他从电梯里拽出来。
就他这样去参会,不把黑田长官气死才怪。
尤其是当他发现黑田兵卫他们只是想敷衍他,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
他远远比安室透从新闻上看到的更难缠。
而且安室透也没有放下自己的怀疑,就算那些视频看上去都很真,但就在松田被秘密保护起来的第二天,这个人就恰好出现了。
还是美国人,光是这一层身份,就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哪有这么巧的事
安室透脸色沉沉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对方用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安室透莫名地心里一紧,却见对方从容地越过自己,从电梯里走了出去。
极淡的白菊香气随着他的到来而钻入鼻腔,又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蓦地想起他从摆放在警视厅门前的鲜花上肆意践踏过去的画面,黑色皮鞋无情地碾在那些花瓣上,没有半点尊重,安室透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猛地拽住那人的手臂。
对方停下脚步,“怎么”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你改主意了要给我当司机”
安室透眼神越发阴沉,他还没说话,那人就从他的身上移开了视线,用另一只手对着不远处的人招了招。
“这位小姐,能麻烦你过来一下吗”
警视厅的电梯位置不算隐蔽,但也不是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直到他出声,站在那边的人才发现他。
浅金的发色一看就不同寻常,尤其是他个子很高,五官比周围的人更锐利,更具有攻击性,那边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来。
“请问您是”
“我是来开会的,”他说,“不过我还有事要办,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像外表那么咄咄逼人,被他叫来的人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问“什么忙”
“帮我买两箱水过来,瓶装的那种。”他说着看了一眼正拉住自己手臂的安室透。
金边眼镜在他转头时将外面的光线折成了一道亮光,他锐利的视线仿佛隐藏在那道光芒之中,变得危险非常,安室透下意识松了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也许是被对方美国人的身份刺激到了,也许是因为对方只是一个电话、一封邮件,就能将他准备了很久的会议给延后,甚至取消掉。
他所有的追求,所有的努力,在对方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他松手之后,黑色的西装上没有留下任何褶皱,两人之间的冲突仿佛不存在一样。
对方拿出钱包,从里面掏出了几张纸币,却是和日元完全不同的样式。
他那完全是下意识行为,发现不对之后,马上就将纸币塞了回去,再要取新的时,警视厅里经常负责接待的人忙说“不要紧的,只是两箱水而已,我们一楼登记处就有,我这就去给您拿”
说着她叫上路过的两个同事,迅速前往登记处。
安室透在他身后冷冷地出声“你想干什么”
“我在找我的司机。”对方一本正经地回。
然而安室透不会再被他刺激到了,冷静下来之后,他的神色里已经看不到半点愤怒。
只有和那男人相似的嘲讽“这里不是美国。”
想拿美国那一套来对付他们,不可能的。
安室透冷淡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翻车的机会,然而男人的脸上始终都是胸有成竹的表情。
不一会儿,两箱矿泉水搬了出来,男人又叫了两个警察,帮忙搬了一张桌子出去。
桌子就摆在警视厅门前的那些鲜花前,上面还放了两箱水,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牌子。
警视厅外抗议的人们停了下来,因为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喊口号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外面还有很多媒体记者,虽然安室透这几天在警视厅内出入频繁,但也没忘记自己的
卧底工作,他没有跟上去,在远处冷眼看着那男人走向其中的一家媒体。
不一会儿,那家媒体的记者脸上面露喜色,拿起电话打出去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回到警视厅的门口,望着下方抗议的人群。
他就站在那些鲜花前,长长的阶梯,上面开满了花,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仿佛在参加葬礼,又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同寻常的演讲。
站在台阶下抗议的人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声音也渐渐变小了,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开口说话,他的神色依旧是冷静中带着锐利,就连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
“你们谁是这次抗议的组织者”
没有人想到他是来问这个的,不是安抚,也不是劝诫,更不是训斥他们把他们赶走。
而是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抗议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就更没有人敢开口了。
过了好一会儿,站在最前方的一个男人才说“我们没有人组织,我们都是自发来的。”
被他的话鼓舞了,其他人也大声说“对我们都是自己来的”
“谁让警视厅当缩头乌龟我们不服气给我们一个交代”
短暂消逝的声音再次在台阶下响起,而且比上一次更响亮,更大声,仿佛这样就能盖过最前方英俊的外国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
金发男人在镜片后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细看又好似带着些许嘲讽。
不知为何,那些人抬高的声音变得不自然起来。
就在两拨人抗议的声音停顿间隙,男人的声音再次穿透进来,变得比上一次更嘲讽,更有攻击性。
“原来没有人组织啊。”
他说“难怪警视厅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抗议的人群顿时瞪大了眼睛,就连刚才帮他搬水搬椅子的警察也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不是故意挑起这些人的怒火吗
然而站在台阶上的男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用越发高高在上的优越语气说“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冻成这样,你们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吧”
“你们是翘课来的请假来的”
“你们都来这里多久了有人把你们当回事吗”
台阶下的人们神色顿时变得愤怒,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急道“你懂什么”
“不仅我们来了,这些记者也来了警视厅敢不把我们当回事”
那我们就把警视厅给砸了
男人很想这么说,然而真的这么做了,就不是在抗议,而是聚众闹事了。
这两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抗议是合法行为,闹事可是要被抓起来的。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有人忍不住质问那位高高在上的美国人“那你说怎么
办”
“对,就你一直在说话,你了不起啊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你是代表警视厅出来的吗”
人们的攻击对象演变成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是比警视厅更具现化、而且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受到优越气度、受过绝对精英化教育的人。
他渐渐成为了所有人发泄怒火的途径。
警视厅的楼上,因为这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声音,已经走到了窗户旁的黑田兵卫沉默地望着这一幕。
诸星登志夫站在更高的楼上,也在从上往下眺望。
在他这个高度,其实什么也听不到,但他能感受到面对那些围攻,年轻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不如说因为事情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越发自信与从容。
也让那些人越发的看不顺眼。
“你又不是日本人,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那些人说的话越发激烈,都快往人身攻击的方向去了。
台阶之上的金发男人嘴角微勾。
被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说话的人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只有日本人才能管这件事吗”这时他听到眉目深邃的男人说,“我看你们混得太惨,想提醒一下也不可以”
“谁要你的提醒”
“不要再狂妄了”
“滚回你自己的国家去”
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不过抗议的内容完全脱离了正常的方向。
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听到那些话也不生气,只是毫不留情地说“那你们就在这里冻着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大声呵斥他的人们不由得一顿。
“哦对了,”这时男人又忽然停了下来,“其实刚才我和日卖电视台的记者商量好了,像你们这种不正规的抗议活动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为了支持你们的活动,日卖电视台愿意无偿水和食物、取暖用品。”
他在台阶上回过头,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穿透明亮的镜片,锐利的目光落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
“只要登记就好。”
日卖电视台的记者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登记本。
登记是为了能够报销,这是台里刚刚商量好的,看天气预报,下午说不定会下雨,抗议的人要是散了,他们的新闻可就没了。
所以听到金发男人提议的时候,记者想也不想就打电话回台里请示了。
他们电视台为抗议民众食物,帐篷,民众们不满警视厅的行为,下大雨仍在坚持多好的素材啊
记者和一个小助理拿着登记本飞快跑过去,抗议的人们本来还没什么反应,听到他说要登记真实姓名和电话,一个个都变了脸上。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刚才站在台阶上的人。
那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带着某种恶意
。
“我们不登记”
“谁知道你们拿了名字和地址是要干什么”
“阴险的美国人你们日卖电视台和他是一伙的吧”
记者的登记本一凑过来,站在最前方的人就齐刷刷地甩开了他的手。
记者不由得说道“我们不是想要做什么,这就是正常的程序,如果不想留地址,电话也行”
看到人们的神色越发不信任,他忍不住说道“刚才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坏,人家叫youkearranz,日文名是阿兰斯游介,外祖父也是日本人,这次回来休假,看到你们在外面被冻成这样,警视厅也不理,这才联系了我们”
然而他不说还说,一说人们越发生气了。
“你说他是好心”
“好心干嘛不直接发物资,还要登记你们电视台也是,差这点钱吗”
抗议的人们倒也不是想白拿东西,只不过刚才阿兰斯把嘲讽拉满了,在他们看来,任何与他有关的行动都是可疑的。
在本子上写了电话和名字,谁知道会不会被警察找上门啊
现在还远远没有进入大媒体时代,记者和电视台关注的也是抗议的集体行动,而不是专注到每一个人。
一想到风险有可能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对公权力的畏惧立即就冒了出来。
记者手里的登记本如同毒药一般,根本没有人想碰。
紧密围在一起的人们也因为记者的靠近而出现松动,外围站立的人群间隔越来越大,站在楼上的黑田兵卫诧异地发现,那些人都在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越退越宽,越退越远。
最后直接有人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围在警视厅门前黑压压的一群人骤然少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十个还在坚持。
然而那数十个在警视厅的高楼看来,就如同芝麻粒一般渺小。
日卖电视台的记者越叫他们,他们就跑得越快。
“你们怎么回事啊”记者有些傻眼了。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台阶上方的金发男人,对方浅金色的镜片后面,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片刻后,他对记者无声地笑了一下。
记者“”
总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今鹤永夜不理会他微妙的视线,转身走进警视厅。
刚才帮忙抬桌子的两个警察眼里已经没有愤怒了,全都眼神崇拜地望着他。
“阿兰斯先生”其中一个说,“您真的是太厉害了”
“您是特地赶来处理这次事件的吗您表现真的太好了”
今鹤永夜脚步一顿“啊。”
他有些恍惚的说“我是来开会的。”
都是因为遇到了安室透,他都快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安室透这个人真的很有问题,今鹤永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盯上自己的,明明那么
大一个显眼包都分到诸伏景光面前了,他愣是没看见,非要追着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跑。
今鹤永夜还没进门都能感受到他那恨不得把自己订到墙上的视线了。
原计划里诸伏景光的下属才是明牌,是最该被怀疑的对象,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最先被怀疑的反而是现在这个。
最自由、最无人敢惹的身份。
今鹤永夜拿着另一瓶水再次进入警视厅,还没走多远,就感受到了安室透比之前更强烈的视线。
他假装没看到,镇定自若地按下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安室透的身影从外面冲进来,一下子把他撞到电梯冰冷的墙壁上。
电梯门无声的合上,电梯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安室透抓着他的衬衫领口,连同领带一起抓成一团。
“我不会相信你的。”安室透说,“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鹤永夜一怔,他这是直接把自己当成敌人了
这个身份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是因为挑不出任何错误,安室透才会觉得不对劲。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人,能熟练利用人心理的弱点,把所有人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在推迟会议的这两个小时里,安室透反反复复在看阿兰斯游介的视频,对方的发言犀利,角度刁钻,语气也足够强盛,因此说话的时候非常富有冲击力,制造出来的话题性也非常足。
然而他绝对没有今天这人的威慑力
要是他每次发言都能强到这个份上,那些记者根本就不敢在背后偷偷说他的坏话,给他编排一些不存在的花边小报
所以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阿兰斯游介
他说话的声音根本就没有美国人一贯的幽默强调和风度翩翩,只有直来直往到毫无掩饰的恶意
他毫不介意释放自己的气场,震慑住所有敢于出声反对他的人。
他会让注视他的所有人都心生畏惧,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在安室透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医生
这个词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时被他抓住的男人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被勒着脖子不太舒服,他侧了侧头,金边眼镜刚才被他撞得下滑了些许,正好露出那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望着安室透。
毫无阻隔。
镜片在他眼角下方投射出一道亮色的阴影,将他的眼神渲染得极其锐利。
安室透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几分。
就算今天犯错,也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他把手伸向面前的男人,如果是易容的话
这时他忽然感觉与手臂接触的地方好像压着什么东西,黑色西装的上口袋恰好在那个位置,他把手飞快伸进去,触摸到了一团物体,带着植物的粗糙手感。
安室透飞快把那东西拿出,就在这时,那人猛地推开了他。
他用手扯开了勒在自己颈间的领带,连带着有些泛红的脖颈也揉了揉。
修长的手指从上面扫过,没有半点易容的痕迹。
一缕奇异的香气飘入鼻尖,安室透垂下眼,怔怔地望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白菊。
和外面那些祭奠死者的一模一样。
被他放在口袋里。
如果是医生,医生知道那栋楼里没有人死,他根本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而且他穿的黑色西装款式也比平时更为庄重,领带也是纯黑色的
就好像是,参加葬礼。
“我需要司机,是因为在日本打车不方便。”
这时他面前的男人开口了,安室透蓦地想起他掏出钱包时,里面根本没有多少日元。
如果是来旅游,怎么可能不兑换日元
是打车的时候都被坑掉了吗
安室透有些怔愣地抬头。
“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对上他的视线,对面的男人说,“刚刚开了个小玩笑。”
他的眼神又染上了刚刚见面时的奚落与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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