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州府安沐邵氏侯府。
府邸院内,书锦锦、钱奎和拓跋星雨三人,明显蹑手蹑脚、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邵霄凌“你们在干嘛”
三人齐齐被他吓了一跳。书锦锦小声指了指西暖阁,两眼放光“少主,是燕王。活的啊”
邵霄凌“”
那不然呢
燕王被带回洛州后,就被安置在邵霄凌的侯府内院养伤,他自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是千载难逢,近距离围观传说中西凉燕王的珍惜机会
三人在邵霄凌的带领下破例进了房间,马上围着床铺进行了一番深入观瞻。虽然,燕王因重伤至今未醒,也全然没打击到三人的兴奋劲。
仿佛此刻睡在床上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只沉睡的吊睛白额大虎。书锦锦胆子大,甚至还暗戳戳摸了一把垂在床侧的白毛。
呀,冰丝手感
邵霄凌无奈。
也不怕大老虎突然醒了,咬你们一口。
出来时后,书锦锦心满意足、由衷感叹“燕王竟比想象中还要年轻”
“但,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看不清也没办法,西凉油彩需得当地的一种皂角才洗净。这次阿铃办从西凉办完事,会顺路带回来些。
燕王被安置在洛州侯府,手下则被拆分各处。
赵红药与何常祺被送到了百里之外的陌阡城继续养伤。宣萝蕤被李钩铃带回了西凉。师远廖则跟着路老将军去了北幽,收拾皇都残局。
据猎鹰传回的信息,皇都的断壁残垣里找到了国师姜郁时的尸体,而少年天子和那位女祭司,则暂且下落不明。
月华城主失血较多,也卧床修养了几日。
这几日身体渐好,处理州府日常事物之余,也常会顺路去侯府看燕王一眼,瞧瞧他醒了没有。
初秋将至。
都督府和侯府不过一炷香的距离,两府之间有片小柿子林。果实挂满枝头,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着一个个或红或橙的小灯笼。树后则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秋风轻拂,麦浪翻滚,麦穗饱满沉甸甸地低垂着头。
慕广寒有时,会在这一小段路上,走上很久很久。
并非爱看秋景。
只是有些复杂心绪,总会时不时地拖慢脚步。
他当然希望燕王能早点醒来,早点伤愈。
但同时,却又有些暗戳戳的,庆幸他并未醒得太早。
毕竟,他好像暂时,还有些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无措得很。
古书有云,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失其魂魄,五色无主。
他当时读了不觉有异。如今却觉得,自
己也多少有点像这位叶公子。明明超喜欢大兔子,也终于把最喜欢的大兔子拐带回家了。
可,然后呢
突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了。
总不能
总不能真在洛州修个铜雀台,金屋藏娇吧。又或是,找个温暖如春的地方,修一间杏花小屋,他做饭来燕王洗碗,他挑水来燕王砍柴。
就这么过着寻常日子,每天看燕王布衣荆钗但不掩枭雄本色
就问这场景,听着有一点点的合理性吗
书锦锦一向负责管理洛州都督府事物。
说直白点,就是日常负责照顾洛南栀起居。自从慕广寒住进来后,负责照顾二人的饮食起居。
不得不说。
在她看来,最近月华城主的言行举止,颇有诡异,像是中了降头。
城主近来,开始习惯性边吃饭边发呆。每天食不知味,喂他多少他都能吃完。
亦开始对周边事物无微不至得进行视察,前日阴雨,他蹲在院里看蚂蚁搬家,竟一动不动看了快两个时辰
还会常抱着宠物长毛垂耳兔,自顾自念念有词。
要知道,城主因为不喜欢自己样貌,所以也从不爱试新衣。但前日下午,新订制的秋装送到府上时,他却是破天荒游魂一般在镜前站立良久,左右端详
若不是了解他,只怕要以为他是沉迷自己英俊潇洒不能自拔。
如是种种。
洛南栀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阿寒,你”
他其实想说,既这般成日魂不守舍,不如干脆搬去侯府暂住,天天守在燕王身边以解相思。
但又觉得,慕广寒似乎不是太想被人揭穿心事。事实也是,他虽每天要去看上燕王回,但每次看过,很快就出来了。
并没有表现的十分的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慕广寒其实想的是,好歹他一直以来,在洛州摆出的形象,都十分的高大严谨。
如今却为一己私欲干出这种事。就算大家都因爱护他而表示了理解,但他自己却得多少考虑一下影响,总不能继续太过沉迷、太不像话。
其实。
本来对南越最好的情况,是让所有人都认为燕王“战死”在了北幽。
如此一来,西凉上下从豪族到百姓,都只会仇恨天子、国师。南越接手西凉之事,也会让西凉人从感情上更容易接受。毕竟,战败以后将管辖权交给友邻,总好过交给仇人吧
可无奈的是,这次燕王伤得实在太重了。
慕广寒用许多血吊着他,都已十分勉强。偏偏北幽皇都附近又被国师搞得寸草不生,连个村庄人影都找不到,慕广寒那时唯一的选择,也只有赶紧把他拖回洛州治疗。
但,一个显眼的大活人,就这么给弄回来,一路从火神殿弄回安沐城。再如何努力去保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一时天下皆知。
这下可好,再没法携手归隐江湖、避世逍遥了。
毕竟,私奔谁信啊倘若燕王隐匿,西凉人只会觉得他是在南越被秘密杀掉了。到时候再来几个有心之人造造谣,简直不要太容易煽动仇恨。
所以。
为了两地和睦、长治久安。
等燕王伤好以后,慕广寒必须光明正大给他一个在南越的正式身份
这个身份要既合理,又要两地百姓都服气。既不能太过明显地屈居“月华城主”或者“洛州侯”之下,却也不能留有太多余地,让西凉余党怀有继续追随他揭竿而起的一丝希望。
可,什么身份才能如此面面俱到
慕广寒摊开四肢往床上一倒。
好难想
那夜,慕广寒迷迷糊糊睡到一半,有人喊他“城主,燕王醒了”
“”
于是毫无准备,慕广寒就这么披上外衣,一路套袖子整衣襟,披头散发地就赶去了侯府。
半路,淡淡新月下,他也闪过一丝“要不要至少打扮一下”的念头。
但转念又一想,过去他每回见燕王,有哪回不狼狈
哪次不是浑身血污、一脸狰狞、素面朝天。最丑的样子都被看完了,实在没必要再有矫饰。
反正,本来他们彼此,也都不是被对方的外表吸引。
可这事虽然想得明白。真的踏入侯府,看到糊着金红窗纱的蛟纹木窗里透出明灭摇曳的烛光
慕广寒整个脑子,还是开始恍恍惚惚、雾蒙蒙的。
胸腔也跟着乱,像是新春的嫩芽,鲜活颤动、摇曳无措。
一时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突然发现,他虽然有非常丰富“求而不得”的经验。却完全不知道当想要的东西已经放在在手边时,又该如何。
这感觉,就像是久经风霜的旅人,在去往温柔乡的路上,迷了太久的路。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那地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纵情享受一番,甚至只想赶紧逃走。
然而。
当他在烛火下真的看到燕止时,那颗全然乱绪的心,又普通被平静的湖水包裹一般,骤然安静了下来。
烛影幢幢,燕王平静地坐在床上。
火光昏暗,他这些天清减了不少。长发曾在狮虎城打尸将时被烧断,如今却已长回了他们初见的长度。
银白色垂落如瀑布,很漂亮。
他的脸上仍有油彩,昏暗之中,看不清表情、亦看不到眼里流淌的色彩。可那被明暗阴影勾勒的五官深刻,却一如既往锋利,锐气鄙人。
慕广寒望着他,心跳很快。
心里浅浅的甜蜜,又混了些苦涩。指尖颤抖,口干舌燥。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燕王还活着。以及默默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果然没错。
他看燕王,从此无论好丑,都是最最动人了。
天下无双。
火星迸出,三两点流萤。
明明就相隔几步而已。
慕广寒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没喝多,却感觉晕头转向,走路甚至一瘸一拐、东倒西歪。
燕王见他犯傻,微微莞尔。唇角扬起十分漂亮的弧度。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阿寒,来。”
指腹有茧,却丝毫不影响手指修长漂亮。慕广寒恍恍惚惚,只觉得初秋燥热。第一次,他的掌心竟也变得燕王的皮肤一样滚烫发热。
满是伤痕的手放,被燕王包裹在了掌心,不怎么相配。
但下一瞬,燕王轻轻一拉,就又稳稳环住了他的后腰。与突然炽热的气息相反的,是燕王缓缓的动作。
他像是对什么珍贵之物一样,小心翼翼,把他的整个身子慢慢揽进怀中。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互相依偎。
同床共枕、亲吻打闹他们之间比这亲密得多的种种,早已就之。
所以慕广寒这一刻,才更有些无法明白,这一刻的战栗和悸动
明明跟他拥抱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是会指节发白、嘴唇紧抿,心如擂鼓,坐立难安。
烛光阴暗模糊,黑夜里,燕王只有眼睛是亮的,灼灼如碎落星辰。
“阿寒。”
“嗯”
“上回,怪我胡说。”
“我其实一直,都想见你。也常想着你。”
“所以,别生气了。”
“好不好”
慕广寒愣了片刻,眼眶有一瞬的剧痛。
连带着那酸疼弥漫胸腔心底,整个人都被彻底浸润。
西凉的野蛮生物,在烛火下虔诚地望着他。
笑意不似平常,浅得很。干净得像是不带一丝欲念。
“我,没有”慕广寒哑着,语无伦次道。
他没有。小山村那一夜,那些互不相让的胡话他完全没有当真。可是,那场皇都漫长不断的阴雨中,在无尽的等待中,燕止又是如何回忆那一夜
他会一直不好受吗,因为后悔说了假话
一时铺天盖地的难受。
他突然很想好好抱一抱燕王。
可他又怕弄疼了他。最终还是燕王自己凑过来,温柔地蹭他。
埋头在燕止颈间,慕广寒再度感受到了那种温暖的皮毛感那种莫名的,贴在大型动物身上的安心。即使在他还认为燕王危险的岁月,这种感受也一直存在。
他是西凉大兔子,很大很大一只。
又温软,又安全。
慕广寒暗暗想着,眼眶持续发酸,指尖在燕王的身后轻轻的,默默小心撸了几下兔毛。
他认真地,用心地,一点点努力触摸着,真实的燕止。
一直一来
他们总是心有灵犀,彼此世上最了解,但同时,因为总要互相猜忌,戴着这么
多张假面,又根本看不透彼此的心。
直到此刻,那层横在他们中间隔阂消散了。
他真正摸到了,燕王温软的皮毛,以及他的心。
而他,也有点想把自己的心给他稍微摸一下。
就一下。
“喂,阿寒,听说燕王终于醒啦”
突然门口传来声音。
万般柔情,骤然打断。
慕广寒一瞬间直接退避三舍,等洛南栀和邵霄凌掀开帘子进来时,他整个人已经是距离燕王十万八千里远“砰”的一声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端严无比。
如此行径,倒不是他拿洛南栀和邵霄凌当外人。
只是,正因为是重要的家人。他在家人面前,得多少要点脸吧难道要他们观瞻自己跟燕王沉溺二人世界地互相摸来摸去多不像话
洛南栀倒也识趣“”
“不错,此处既有城主照顾,天色已晚,在下与州侯就改日再来探望了。”
说罢,一把拉住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邵霄凌“病人需要静养,走了。”
邵霄凌“喂喂”
两人的背影还没消失,椅子就嘎吱的一声,燕王不由分说,一把将慕广寒整个捞回怀里。
和刚才不同,这次的拥抱有了明显扑面而来的独占欲。腰间被炙热的手臂用力箍紧,慕广寒最后挣扎往洛南栀的背影瞥了一眼幸好他们是真的走了,并没回头看到他跟燕王迫不及待厮混在一起、没个正型的模样
燕王冷哼一声,把他的头掰回去,不许他继续看洛南栀。
“燕止,你的伤”
就在慕广寒张口,继续想说什么的时候唇齿被重重磕了一下。
燕王吻过他那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完全没掌控好力道,疼得很。
唇齿粗糙交缠。
小心翼翼的珍视,变成呼吸急促的凶悍掠夺。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皇都的漫天细雨。
吮吸舔吻,辗转碾噬。慕广寒却在沉溺缠绵中,莫名地想起他养的那只很像燕止的垂耳兔前几天,他把它和书锦锦的两只兔子放在一起,想让它们交个朋友。没想到垂耳兔却生气了,他去喂食它们三只时,垂耳兔一把将吃食全部护住,一点不让另外两只碰
简直是又霸道,又不讲理。
还以为它是一只不争不抢的好兔子
好在最终,带点惩罚性质的吻,又变回了意犹未尽的缠绵悱恻。燕王很会亲,慕广寒被他亲得很有点焚身的难受,腰部不听使唤地发软、皮肤浑身发烫发麻。他都不敢想倘若燕王不是重伤未愈,此刻两人又会是怎样一种不可收拾的景象,是不是得顺势胡搞起来
无法纾解的欲念加上种种酸软的情绪,他越发难受。
最终分开的时候,靠在燕王身上喘息不止,自己都觉得羞耻。
也就只能拼命想点正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下贱,
慕广寒努力定了定心神“燕止。”
“嗯”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咱们,怎么办。”
“”
一时没有回应,慕广寒的羞耻心登时又默默放大了十倍。
可能是他的问法有问题,怎么此刻的场面,很有点像是他被吃干抹净后,在这找燕王负责
笑话
眼下情况,到底谁求谁。是燕王求他,从头到尾都是燕王该求他才对
慕广寒陡然神智清明,腰杆一下就直了。刚要爬起来,被燕止一把摁下去,压在身下又好好地肆意揉搓了一番。
慕广寒“”
他真的快要被气死“燕止”
只是对着他一通拱,堂堂西凉王,能不能干点正事
“其实,好办。”
见他急了,燕王才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停下来。
“你有办法”
“嗯。”
慕广寒看他一脸笃定,倒是放了些心。却不想,那一晚,燕王竟给他卖起关子来了。
并未直接回答他办法是什么,而是拥着他,哄他入睡,承诺天亮再告诉他方法。
隔日天亮鸡鸣,慕广寒睁眼,燕王已经起来了。
正歪着头,对着床旁边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若有所思。
洛州侯府的西暖阁不大,桌上一张红色桌布倒是不俗,针脚细密织了百鸟朝凤暗纹,一道道流苏坠在旁边。
燕王将桌上花瓶挪开,桌布一拽,突然兜头就给慕广寒罩上了。
一时间,仿佛回到北幽那夜的红色“盖头”。慕广寒还在发懵,竟就这么被燕止一把扛了起来。
“喂,喂,你身上那么多伤”
虽然,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燕止这人,每次喝过他的血,都能突然回光返照一小段时间。塔底那次也是,断了好几根骨头,还能单手抱起他
这次又是要闹什么
邵霄凌这日清晨,也难得起了个早。
侯府门口,新组建的骑兵护卫军刚集结完毕,这可是他这段时日专程按照赵红药的虎豹骑的制式照抄的一支骑兵队伍,全是南越最训练有素的年轻人
结果,这边新骑兵队还没撒腿跑开,那边邵霄凌就看到一个疑似燕王的人,一手提黄金枪,一手扛着一个被红布裹着的人,黑色战马一溜烟,从他们骑兵营旁边呼啸而过。
红布翻飞,底下的衣服,那是他给阿寒专门定做的
“”
绑、绑架
“喂,等等,站住,西凉王,你这是要干什么糟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抄家伙跟我追啊”
脑子都要炸枉他一早就跟阿寒说过,燕王危险,重病在床也应该绑起来才安全。可阿寒心疼他的伤,说什么都不同意。
果然他才是对的,就知道西凉贼人不可信
这是想干嘛把月华城主扛回西凉么想得美
邵霄凌带着骑兵队就全速追击,一路追到街角,跟另一支队伍差点撞上。
今年十岁的小少主邵明月,同小黑兔一起跟着参军沈策人在陌阡城历练,刚刚学完回来。
“三哥,你在干嘛”
邵霄凌可没空理他“西凉王他提着他的枪、用红布裹着城主,逃跑了”
“”
邵霄凌丢下这一句话就继续追了。留下小黑兔伸着手“州侯,那个好像是西凉抢亲的习俗吧。”
邵明月“抢亲”
“是啊,西凉习俗,拿红布,带武器,象征性打退亲友,就相当于求婚了。家在附近的话,回家直接洞房。”
“家远,也可以抢到城外的山上。然后,两人幕天席地,生米煮成熟饭。”
“这个过程,是不能被打搅的。围观这个多失礼啊,咱们赶紧追过去阻止你小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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