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尧还是同意了傅程和她一起过去。
她结婚这一年多来,外婆还没见过他。
飞机到了肇市,还得坐大巴转车去茴镇。
茴镇是个小地方,路还没修完,一路颠簸,林清尧被颠的有些反胃。
脸色苍白。
傅程让她枕在自己的肩上,将水拧开递给她:“喝点。”
林清尧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她的礼貌好像已经是习惯性的了,傅程也没想过要立刻去改变她。
可能等再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她就能无所忌惮的接受自己对她的好了。
她抿了一小口,车子进站停下。
茴镇有些年岁了,房子都是老式的,有些看上去摇摇欲坠,青色的砖头都开裂了,用粗木棍抵着。
这里的居民大多靠种地为生,这会儿正好是夏天,放眼望去,大片的绿色。
“就在前面了。”
应该是中午的原因,太阳有些烈,林清尧白皙的脸上起了一层薄红,傅程连忙从她的包里拿出遮阳伞撑开,给她打上。
“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吗?”
“恩,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
她上了楼梯,又下去,拐了好几个弯。
傅程方向感再好这会也被她绕晕了。
看来她的确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这么复杂的地形,她一个路痴居然摸的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他微勾了唇角。
外婆家在村子里,他们的行李箱是空运过来的,林清尧身上就带了个小包和两盒补品,这会全都在傅程的手上。
她两手空空,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外婆了,脚步越发轻快了一些。
村里的房屋基本都是平房,并排着。
外婆家在最边上,门是关着的,林清尧勾着拉环轻轻敲了敲:“外婆,我是清尧。”
她等了一会儿,才有脚步声传出来,咳嗽声一阵又一阵的,显得有些急促。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老人满是褶皱的脸露出来,看见林清尧了,皱褶越发的深了一些,笑意深埋其中。
“摇摇来啦。”
林清尧嘴角一瞥,抱着她:“外婆。”
声音还带着些微的哭腔。
傅程看着扑在老人怀里撒娇的林清尧,嘴角一侧勾起,难得的看到她这么小女孩的一面。
老人的视线缓缓移过来,双眼因为苍老而有些混浊,她愣了一瞬,许久,似乎是想清楚他是谁了。
傅程刚准备开口,老人点了点头,“先进屋吧,外面晒。”
屋子虽然旧,但是很整洁,后面是一大片菜地。
旁边就是河。
院子里还养了一条狗,中华田园犬。
看上去也没多大。
傅程过去时,它一直冲他摇尾巴吐舌头。
他低身在它下巴处挠了挠,它摇的更欢了,还不时发出舒服的呜咽声。
纪杏芳端着它的食物出来:“它喜欢你。”
傅程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食盆:“我来吧,您坐在旁边休息一下。”
老人点点头,伸手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在一旁坐下。
“你和摇摇认识多久了?”
“有十年了吧。”
老人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这么久了啊。”
傅程抬眸,是挺久的,他和林清尧居然已经认识十年了。
老人撑着拐杖起身。
日头已经沉下去了,乡下空气好,夜景也好看。
她低声轻喃:“摇摇居然已经被接走这么久了。”
傅程的手顿住。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她伸手擦拭着眼角:“小程啊,你喜不喜欢我们清尧?”
“喜欢。”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神情却是认真的。
纪杏芳活了这么多年,一双眼睛是清明的,是不是撒谎她一眼就看的出来。
良久,她欣慰的点了点头。
天色渐暗,夜空中的星星也逐渐多了起来。
院子旁边有条小走廊,放着一张小凳子,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木头都开裂了。
老人家拄着拐杖走过去:“以前啊,摇摇就爱坐在这里,端个小凳子写作业,那个时候我特意养了条狗陪她,就是大黄的外婆。她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和那条狗说。”
傅程下意识的看了眼脚边吃的正欢的大黄。
“她没朋友,不是因为她的人不好,她是个很乖的孩子,秋收了还会去地里帮忙,冬天因为心疼我,每天很早就起床把衣服给洗了,茴镇冬天冷啊,她的手每年都长冻疮,可是她什么也不说,怕我难过。”
“她真的很乖,可是她有个坏妈妈,她妈妈名声不好啊,未婚先育生了她,这在村里是大忌讳。”
“没人愿意陪她玩,她就一个人玩,用树枝在沙地里画画。
她画的最多的就是一家四口,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弟弟。”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时停下来歇一会,声音也带了些喘意:“她是个好孩子,所以啊小程,我想拜托你,对她好一点,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外婆。还是有人在爱她的。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害怕我离开以后她突然觉得一下子没了依靠。
她啊,每次难受了都会想起我。
我害怕我离开了以后,她再难受了,会很无措,不知道和谁倾述,不知道找谁。”
农村的夜晚并不安静,蛙叫虫鸣,甚至还能看见几只从他面前飞过的萤火虫。
屋子里似乎到处都充斥着她的生活痕迹。
她在冬夜洗衣服冻红了手,不时停下来哈气暖和的模样。
她想妈妈了,抱着狗倾述心事的模样。
还有她蹲在地上,用木棍画出一家四口的模样。
稚嫩的十岁,青涩的眉眼和还未长开的身子。
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虽然艰难,但她还是顽强的长大了。
在外婆的爱和呵护下长大了。
傅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有什么在蚕食的心脏,一点一点的,彻底吞了个干净。
微风带走了夏夜的燥意。
他的声音被吹散开来,零零散散的落进人的心里,却又格外坚定。
“外婆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她难过的。”
纪杏芳点了点头,唇角的皱褶加深:“好孩子,外婆去给你做糊糊吃啊。”
·
傅程回到房间的时候,林清尧刚把东西整理好。
房间的灯不算很亮,悬在头顶,只用了一根电线掉着,穿堂风吹过,吊灯晃来晃去。
林清尧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忙手里的活。
把刚收进来的衣服叠好,外婆节俭惯了,不肯买新衣服,林清尧每个月都会给她买好了寄过来。
可她还是舍不得穿,仍旧只穿自己那些洗的发白的旧衣服。
有些甚至打上了补丁。
腰间一紧,紧实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体温微热。
她手上的动作停下。
“傅程,你……”
他埋首在她脖颈,低声撒着娇:“外婆说你针线活很厉害。”
林清尧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也不是很厉害。”
他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刚刚过来的时候,我衣服不小心勾到了,破了个口子,你帮我缝一下好不好。”
林清尧愣了半晌,傅程本身就不是什么节省的人,平时大手大脚惯了,衣服一般都穿不了多久。
更何况是有了破洞的。
这会居然……
虽然疑惑,但她还是答应了。
她去外婆的房间拿来了针线,坐在小凳子上神情专注的替他缝补好那个破洞。
她的动作很熟练,傅程看到针头扎进扎出,心脏还是下意识的悬了起来。
生怕她扎到自己。
“你慢点,别扎到了。”
她一脸的不在意:“没事,这个不容易被扎到。”
傅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是什么学会这个的?”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想:“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
她说满不在意,傅程的眼底却暗了一瞬。
林清尧突然抬眸,问他:“对了,外婆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怎么去那么久。
微风吹开了窗子,林清尧的长发被拂乱,有几缕正好挡住了眼睛。
傅程动作轻柔的替她把长发拢在脑后,用头绳扎好。
松松垮垮的垂在脑后。
他松开手,细碎的灯光落进他的眼里,幽深的眼眸衬着光,温柔的像大好天气前一晚的夜空,他的声音低柔中带着一丝轻佻。
“外婆说你喜欢我。”
“特别特别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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