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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林家的逼迫
    江南寒冷的天气里,身穿素衣的仆妇在林家后院来来去去打扫,各个角落不放过,一个年纪稍大严厉些的老妇四处检查,瞪着双厉眼,形如罗刹,直让下头婆子们吓得两股战战,收紧皮子,大冷天干出番热火朝天的滋味来。

    快到年底,本该清理庭院,准备热热闹闹过个吉祥年。

    可林大人府上唯一的男孩过世,女主人也病入膏肓,今年的年节,估计是没法安生过。

    说起这林大人,在扬州算是头号人物,本身官位不高,不过五品兰台寺大夫,但占据天下最重要的十二个御史之一巡盐御史的名头,地位非凡。

    谁不知晓江南富庶,是朝廷的钱袋子,盐业更是重中之重,非简在帝心之人不可插手。

    林如海年少成名,探花出身,与勋贵之最大的荣国府结下姻亲,在翰林院侍讲的位置上熬过五年,终被外放,到江南掌管盐政。

    如今在位已有十来年,兢兢业业,盐税只增不减,考评从来都是上佳。

    因着在扬州的年岁太长,林大人如今的府邸,不是租的,都是自己置下的房产,前后四进小院,东西跨院加一块,好一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府里丫头仆从不比旁的人家,正经主子加一块,才三人,屋子多得无人居住,都是锁着在。

    这会儿,林府里头也就下人还热闹些,主人家个个病歪歪,府门已有半月未开,根本不待客。

    从姑苏林家赶来的一行族人至今被晾在外头无人搭理,人家似乎也不介意。都到这个时节,每日雷打不动上门递拜帖,摆出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谁又不知,是林大人死犟着不见,可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

    几个忙活完的仆妇擦干净身上的脏污,气喘吁吁围在个小角落里喝水休息,这地儿开阔,四面都看得到,不怕人偷听,她们这几个粗使婆子都喜欢在这里说点小话。

    “这天也太冷了,怎么突然让打扫,莫不是要备丧”

    “谁知道,咱们又见不到主子面。”

    坐这儿的都是负责洒扫的,主子院子都进不去。

    “最近不太平哟,外头都说咱老爷不敬宗族刻薄寡恩,死活不肯过继。唉,少爷没了,偌大个林府以后怎么办咱们不会要另寻出路吧。”

    众人哪个不担忧,府里家生子不少呢,好几代都在林家干,一时半会的,到哪里去寻下家谁家肯要别人家的家生子,尤其还是绝了户的人家。

    “林家宗族的人要是强硬点就好了。”虽说这话不该说,但大家都是这么盼着的。

    最好逼老爷就范,过继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就不怕养不活了。

    林家的家生子,连洒扫仆妇都如此想,也就贾家来得无动于衷,巴不得能回荣国府,继续享那富贵日子。

    如今这个世道,官做得再厉害,名声也不能污,面对家族宗亲的逼迫,除了拖着,好像真没什么好办法。

    就算贾敏出身一等国公府,林家子嗣一事,荣国府没资格也没道理插手,不让过继,莫不是要让林如海这一支就此断绝说破天也是贾家不对。

    前些年,贾敏一直未能生出儿子,林如海年岁也到了,族里就要求过继。

    后来得了个病歪歪的庶子,精心养着,才消停了几年。

    现下孩子没能熬过去,贾敏一病不起,宗族那边又开始闹腾,人选都定好了,只等林如海点头。

    林如海与贾敏感情深厚,不同意续弦,没有儿子,巨额家业无人继承,族里不可能让黛玉把林家祖业全带走出嫁,即便畏惧京中荣国府的声势,也断不会同意。

    这个世道,也不会同意这种结果。

    跟宗族闹翻,黛玉一个孤女,就真的任贾家揉捏。

    最近贾府也不好过,京中出了个大笑话,直指贾家的不是,羞得贾家人不敢出门会客。

    外头人都说,荣国府的敏姑奶奶好生了得,快死了还能把住女婿,让人家绝嗣也不续弦,绝对是破夫家养娘家的第一等好闺女。

    林如海这一支几代高官,祖上还有爵位,一脉单传下来,两个闺女都没出过两个,家私粗算绝对破百万。

    这样大的家财,谁不心动,之前林家送到荣国府的节礼,回回丰厚,已经是羡煞旁人。

    走过路过的普通老百姓,都心里好奇,大家伙儿既羡慕又嫌弃。

    想当初贾敏多风光,京中第一才女,压下大半个京城闺秀,连王妃都做得,嫁给年少有为的林如海,位高权重,除了子嗣外,一切都好。

    前些年膝下有个儿子,大家倒还不觉得有个什么,现在可就不同了,如今是说什么的都有,名声臭得很。

    被人怀疑要吃绝户财,贾家人出门比被揶揄,政二老爷直接称病在家,近段时间是不敢去官府点卯,工部那群文人最重子嗣传承,众口铄金之下,羞得他无地自容。

    老太太也病了回,荣国府闭门谢客后,不过掩耳盗铃,外头议论从未停歇过。

    众目睽睽之下,之前就算有想法,如今都摊到明面上,谁敢伸手。

    只恨那林如海不早点答应续弦,这事不解决,贾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贾老太太娘家的姑娘都要受影响。

    贾敏的身子骨是彻底没了救,熬了太久,心里憋屈,治得了病也救不下命。

    一日日眼泪不止,吃不下饭,肉眼可见身形消瘦。

    宗族的逼迫,像座山一样,压在她心头,怎么也挪不开。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林如海疼惜她,也看得开,不介意生不出儿子,贾敏却不能够,调理的药没少吃,只有个姑娘也是命。

    后院不是没有姨娘,就一个怀了,生产时难产,差点母子俱丧,拼了命才生下个病恹恹的男孩。

    林如海对自己子嗣艰难早有预料,从未因此怪过贾敏,连姨娘都不想要,是贾敏强烈要求才张罗的。

    可既然爷们能生,世人不会怪林如海,只会怪贾敏善妒,把持着林如海,不多张罗纳妾,在林如海三十之后,努力多生,如今年岁已大,再来张罗,只怕是迟了,留下个病歪歪的姑娘,守不住家业对不起祖宗。

    若再不过继,贾敏都不知道能不能安生进林家的祖坟。

    难得休沐,林如海旁得事不想干,端着药坐在贾敏床头,一勺一勺喂给贾敏。

    床上的贾敏披头散发,衣袖空荡荡,脸颊看得出骨头模样,瘦得只剩那层皮一般,又无光泽,肤色白到发青,嘴唇无半丝红润,眼瞧着时日无多。

    喝了两口,再吞不下,摇头推拒了,眉头紧锁着,忧思难平。

    “老爷,姑苏的人还未走么”贾敏气弱地询问,有气无力,怅然无奈。

    林如海没应声,放下药碗,又拿来一枚糕点,想喂给贾敏吃。

    贾敏摇头,无奈道,“老爷何必自欺欺人,一直不见,会被御史参的。你处境本就不好,咳咳咳让他们来见一见吧。”

    林如海忙给她顺气,冷哼道,“急什么本就是隔得远的宗亲,总有法子让他们退走。”

    “老爷,我时日无多,近些时候,总在想玉儿的事,她没有兄弟族人,将来受了委屈,找谁帮衬呢林家的家财再多,她守不得住就是催命财罢了,咳咳咳”

    贾敏咳得厉害,好一会儿缓不过气来,后头的打算也说不出来。

    “好了,快莫激动,你想说的我明白。”林如海哪能不清楚枕边人的想法,不过是不赞同罢了。

    “岳母之前来信,说要将玉儿接走,与二哥家的宝玉一同教养,好培养些情谊,有她看顾,玉儿的日子不会差。”说到此处,林如海吸了口气,叹道,“敏儿,不是我不同意,是此事难成,恐有祸患。”

    林如海这些年从未说过贾家的不是,如今也不得不说了,“岳母最疼的是宝玉,玉儿她的确会喜欢,但有个前提,是不能妨碍宝玉。”

    “玉儿她怎么会妨碍宝玉,你不是说陛下会念着你的功劳,施恩林家吗黛玉的夫家便是最好的人选。”

    贾敏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事,谁会拒绝

    “这话你一直记着吗”林如海突然有些无奈,“没错,但是敏儿,你从不说,我也知道,你与二嫂关系不睦,圣上给的恩赐固然好,甄家又岂会轻易放过。”

    说到此处,林如海好笑地摇头。

    “甄家素来睚眦必报,不敢动我,就动我身边的人,看岳母的面顾忌着老亲还能松松手,但她若不在了,二嫂只怕会卖了玉儿换些好处。一女得两次好处,等生不出子嗣,光明正大发落掉,谁也说不了什么。”

    黛玉配宝玉,迟早是条绝路,他不同意。

    “不会的,我二哥正直,与我情谊深厚,岂会如此待我女儿。”贾敏不信。

    “二哥吗”贾政可曾来探过病敏儿病重之时还在与清客喝酒闲谈,情谊深厚

    林如海瞧着,不过是个笑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