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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晚上七点,弗兰克打开家门,奶油炖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莉娜我回来了”弗兰克疲倦的声音在小小的房子里回荡,但是无人应答。莉娜或许出门了。他换了鞋,脱掉满是鱼腥味的防水外套,笨拙地朝着餐桌走去。他饿极了。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刺耳声音。弗兰克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关门。他朝玄关探头,想看看是不是莉娜回来了,但玄关没有人,那扇该死的总是在尖叫的门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半敞着。

    还没等他转过身,余光中一根细长的棍子从侧面而来,呼啸着打中了他的半张脸,力度简直像是被一辆汽车迎面撞翻,几乎要把他的鼻梁连着眼眶一起挤进颅骨。等到血流从鼻子下面涌出来,他才有力气大声哀嚎,在老旧的地板上翻滚着挣扎。

    很快,他的衣领被一股大力勾住了。他臃肿矮小的身体像被钓上来的金枪鱼一样拖曳着进入厨房,一路上撞翻了垃圾桶和各种锅碗瓢盆。弗兰克本能地伸出手四处挥舞,但他的手腕也被反折到身后,一副手铐把他和低矮的洗水池拷在了一处。

    直到这时,弗兰克才惊慌地恢复了视觉。他抬起头,在模糊的血色中看清了袭击者的样貌一个女人,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和针织背心,手里握着一支半人高的手杖这就是差点打死他的东西。刚刚的突袭似乎也让她消耗了不少体力,她斜倚着手杖,一边喘气一边自上而下地盯着他,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个动作惹怒了弗兰克。她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身后就是那锅热腾腾的奶油炖菜。领地被冒犯的怒火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和恐惧。他用沉重的声音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则扫视着整个厨房“就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一个轻快的声音从玄关飘了进来“亲爱的,你回来了有客人吗”

    弗兰克刚才那股短暂的愤怒立刻像吹了一半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刚刚挨揍时更加强烈的恐惧。喋喋不休的莉娜习惯性地关上门“我刚刚去买了点啤酒,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快跑快跑”弗兰克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在狭窄的房间里上下弹跳,但是莉娜已经转到了厨房,她的视野中出现了瘫倒在地的丈夫,以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气喘吁吁的袭击者缓慢地松开保险“你最好别听他的啊哦,你怀孕了。”枪管惊诧但迅速地对准莉娜隆起的肚子,“什么时候怀的这都多大了好吧女士,别紧张,往这边走,没错,这边。然后蹲下来,慢慢的,好的好的,扶住你的肚子现在我得把你拷起来,就拷在你丈夫旁边,你可以靠在他身上好的,谢谢配合。”

    等到把这一家子都控制住,对方又坐了回去,把手枪放在餐桌上,冲着吓傻的妻子轻声说道“莉娜,是吗你可以叫我佩斯利我真想不到,你怀孕了。”

    “你不准和她说话”弗兰克强撑着叫嚷道,“不准和她说话”

    佩斯利犹豫了一下,随后握住那把沉重的武器,像打高尔夫球一样甩上弗兰克的手臂,他的上臂立刻不自然地扭曲起来。男人痛苦的喊叫和女人更加痛苦的哭声一同响起。莉娜发了疯似的摇头“不要这样弗兰克我们不要反抗”

    “的确如此。”佩斯利用手杖撑起上半身,视线依旧停留在莉娜的肚子上,“你们应该冷静一下听着,莉娜,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这周在码头上试着和弗兰克谈了很多次,每次都会被他粗鲁地赶走,弗兰克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所以我觉得应该改用更加强硬的手段。”

    莉娜悲痛地看向丈夫“你认识她弗兰克,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目前看来,是闯了比较大的祸。我得先告诉你,莉娜,弗兰克他不是人类。他现在是这副样子,再过几年就会是另一副样子。他的种族和人类的区别相当于企鹅和猴面包树的区别,你能明白吗”

    莉娜显然不能明白。她满脸泪水,瞪大了眼睛看着佩斯利。佩斯利则为难地补充道“尽管如此,他依然可以让人类怀上他的后代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你生下了他的孩子,你的孩子再和别的人类繁衍生下更多的孩子,基因就这样被污染了。你听说过物种入侵吗这就是物种入侵。”

    莉娜难以接受这些信息,但这不妨碍她从中嗅出危险的信号。她惶恐不安地转向弗兰克,却只能看到丈夫被鲜血糊住的灰死的脸庞。

    弗兰克彻底没了气势。他的嘴唇颤抖着,用悲哀的声调恳求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啊别这样看着我,弗兰克。我也是替人办事,只执行,不决策。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不能体谅你。”

    佩斯利放下雨伞,从身后的邮差包里翻出一卷皮革包裹的东西“原则上,你们必须离开,但想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我会负责你的阉割手术。我已经学完基础部分了,操作难度不大。”佩斯利慢条斯理地展开包裹,一排尺寸不一的手术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她抬起头,继续观察莉娜的肚子,“你们的孩子的确是个意外,不过我会试着处理掉的我真的很抱歉,莉娜,别抖得这么厉害,冷静一点。”

    “请不要伤害她们”弗兰克努力护住莉娜,但他几乎不敢去看佩斯利手上的刀。佩斯利摆弄着她的手术刀,等到两人情绪缓和了一点才继续说道“这个方法的确很麻烦。所以你们有第二个选择回去,回你的家去。你的妻子怀孕了,所以你可以带着她走。你出生在印斯茅斯,你的孩子也应该出生在印斯茅斯我记得那是在马萨诸塞州,对不对离这里有一点远。”

    佩斯利环顾破旧的房间,再看看莉娜身上裹着的的旧毯子,再一次低头从包中翻找。她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钞票放进口袋,然后把整个钱包递了过去“这里面的钱够你们买头等舱飞回去了。你可以坐飞机吗,弗兰克还是必须走水路”

    弗兰克还是摇头,但这一次有种负隅顽抗的感觉“你不明白我们的海域已经被神抛弃了,我回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哎,但是没办法,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佩斯利轻轻皱着眉,“所以你不想走还是让我做手术你家有酒精吗”

    “收下吧弗兰克,把钱收下吧”莉娜崩溃地喊道,“我跟你回去,不管那地方在哪里让她把刀拿走”

    弗兰克绝望地抬起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有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几乎昏厥过去的妻子,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在他犹豫的时候,佩斯利又看了眼手表“重申一遍,弗兰克,我也是替人办事。我的老板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你还认识其他逃出来的同乡吗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下场。回家去,至少你还能看到你的孩子出生。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莉娜控制不住地啜泣着。

    “好,我回去。”

    “太好了。”佩斯利明显松了口气。她蹲在两人面前,把钱包塞进莉娜胸前的口袋里“现在我要把你们解开。你看,我手上有枪,而且我开枪很快,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试着反抗好,解开了,快把你老婆扶起来。”

    佩斯利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你们有十分钟收拾行李,带点必要的东西就行了,时间紧迫。”

    弗兰克还想说些什么,但佩斯利已经把枪抵在了他的下巴上“不要讨价还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派过来的,对吗”

    弗兰克点头。

    “那你也应该清楚,你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看见,能听见如果你拿着钱,却跑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后果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

    弗兰克更加迅速地点头。

    夫妻二人没再说话,连哭都来不及哭,迅速收拾起来离开了这间住了许久的房子。弗兰克打开门让莉娜先出去,最后回过头。

    佩斯利站在他的厨房中央,黑色的拐杖立在她身前。这个高瘦的女人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眸,像长满了水草的深潭。

    “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佩斯利问道。

    弗兰克的回应是迅速转身。他家的大门在开合时总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两人便在这令人牙酸的关门声中落荒而逃。

    佩斯利站了一会儿,默默背上她的包,有些可惜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奶油炖菜。她可以想像,等到邻居发现弗兰克一家失踪时,这锅温暖的食物早就变成霉菌的家园了。

    佩斯利真切地为炖菜默哀了一会儿,随后走了出去。

    她拄着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渔民、水手和码头工人的一排排棚屋。她的口袋里还剩下二十美元,这让佩斯利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打车回去。好在今天天气不错,空气污染也不算严重,佩斯利最后决定慢慢走到地铁站。她又看了一次手表,距离她造访弗兰克和莉娜的小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一只渡鸦在佩斯利的头顶盘旋,然后一蹦一跳地落在她身侧的绿化带里,在掉落的树叶间挑挑拣拣,试图找到一些亮晶晶的小物件。

    “这就是你的谈判手段。”渡鸦的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像是同时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在说话。

    “这不是谈判,是威胁。谈判是很没有效率的威胁。”佩斯利目视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

    “直接杀死他们更有效率。”

    “嘿,他们都是正经的美国公民。我可不想刚辞职就被抓回局里说到这个,政府真的会给印斯茅斯人颁发护照吗”

    渡鸦低声笑着“你最好别细想。”

    佩斯利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想到该叫你什么了。”

    它很人性化地歪了歪头。

    “堂吉诃德,怎么样”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你是堂吉诃德老爷,我就是那个骑毛驴的桑丘。”佩斯利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拐杖上,好缓解脚上的钝痛,“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老爷,小的我一定照办。”

    渡鸦张开嘴,发出十足十的属于乌鸦的笑声“我喜欢这个名字”

    堂吉诃德拍了拍翅膀,朝着天空飞去。它迅速地穿过房屋,贴着大厦越飞越高,直到整座城市最高大宏伟的建筑都难以触及。它看见急匆匆的弗兰克带着莉娜登上一艘汽船,逃难一般奔向自己腐朽的故乡,把家里暖和的奶油炖菜都抛在脑后。

    哥谭在它的眼底凝聚成一颗小小的,污浊的水晶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