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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杜童明白她二伯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听人说过,她刚会说话那会儿,是喊二伯爸爸的,每喊一声,二伯就会把她抱起来颠一颠,但没喊几天,爸爸这称呼就落到了杜国全头上。

    杜童觉得,上辈子,也许他也在等她这声爸爸。

    奈何她那时一心扑在亲生父母身上,完全忽视了她二伯,到他过逝,她对他的称呼都只是二伯。

    夕阳余晖没入山涧,杜童弄了满满一背篓桑叶,从林中踏了出来。

    “杜童,你弄桑叶啊,你家的蚕还没有结茧吗

    才出林子,杜童便撞上了几个在地里翻地瓜藤的媳妇,其中一个媳妇见杜童过来,停下手里的活,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

    “快了,再过两三天差不多就能结茧。”杜童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公社已经在收茧了,刚开始收,价钱比去年贵了一块二,你让你奶盯着些,早卖价格高。”杜震妈也在地里干活,听人说起茧,抬头便道。

    杜童点了点头“好,回家我就给奶说。”

    家里养的蚕,卖掉也有一百来块。九几年钱很金贵,养一茬蚕,差不多就够地里的肥料钱了。

    杜震妈笑了笑,话题一转“童童,小震是你大侄子,你多操点心,往后他有没有出息,可就看你了。”

    “桂花嫂,你还真打算送杜震去读书啊”

    杜震这几天一直跟在杜童身后,见天抱着书,大家伙都知道,杜震要继续读书,这不,听杜震妈说起这话,有个媳妇就插了嘴。

    杜震妈叹口气,无奈道“他要读,不送能怎么办”

    “我记得你家杜震成绩一般般吧,好像也没被一中二中三中录取,你这是打算让他读几中”

    杜震妈“六中,等农忙完了,他爸就去六中给他报名。”

    “钱多闲得慌吧,六中能读出个啥来,我听说,今年六中就三个考上大学的。”

    “有那钱,还不如攒着,给他娶媳妇用。”

    “可不就是,高中读不了一二三中,就没必要再读,读也是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附近几个人一听杜震妈真要送他去读书,嘴跟鞭炮一样,登时说了起来。

    杜震妈“他吵着闹着要读,他爸也同意,就让他去学校再混三年吧。”

    杜震妈其实也没想继续送杜震读书,是她家老大写信回来,说弟弟既然想读,那就送他去,甭管他书读得怎么样,考不考得上大学,只要能混张高中文凭,以后出门找工作都要好找很多。

    读高中是花钱,但自家也还供得起。

    但既然都要读了,那她当然希望他能读出个样来。村里面最会读书的就是杜童,儿子跟着她,能读进去多少先别提,至少态度上,就比上学那会儿积极了许多。

    这几天晚上,她都看到儿子在背啥公式了,端这一点,就有很大的进步。

    “周婶,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六中比不上重点高中,但也有考出来的。”

    杜童听到大人们关于读书的谈话,心里忽地就有些不舒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们闲聊的话,对还处于懵懂期的孩子有多大的伤害。

    杜震想读书,还没开始,周围就充满了否定的声音,长期下去,杜震可能真的以为他读不出来。

    “小丫头不懂了吧,这读书也得看天赋的。”

    “远的不提。我听我家小倩说,你们这一届有五个初三的班,两三百号人,结果考上重点高中的就只有八个,被凤凰一中录取的,还只有你一个。你们一样的老师,一样的学法,为啥你能行,他们不能行”

    “这啊,就是天赋。你妈当年跟你卢姑父一样,都当过老师,她要不是临近考试时,生了场大场,没去参加,她啊,不定也是大学生。”

    “你聪明,那是遗传了你妈。”

    杜童看着说个没完,还把话扯到沈梅身上的周家婶子,脑袋一歪,转头看向杜震妈“一分天赋,九分努力,大嫂,你家杜震不傻,只要能读进去,成绩绝对不会差。”

    跟杜震相处了几天,杜童真不觉得杜震傻。复习时,他不懂的知识点,她只要稍微给他讲一下,他就会明白过来,并且还能举一反三,遇到同样的题,他还能自己解。

    连他最差的英语,也在弄懂音标后,有了很大的提升。杜震初中成绩不好,很大原因是自制力不够,把时间都用到了玩耍上。高中三年,努努力,他真有机会考上大学。

    “哎呦,小丫头真会说话,对,一分天赋九分汗水,读书就跟种地一样,不先出汗,哪能有收成。”杜震妈被杜童那认真劲给弄笑了,乐呵呵地说了一句,转头就和那几个说她儿子读高中是混日子的媳妇怼了起来。

    杜童见状,没再说话,背着桑叶回了家。

    家里的蚕看着是快成茧了,昨天喂的桑叶都没怎么动。杜童在养蚕的木板前站了一会儿,干脆也不喂蚕了,转而清理起了木板上的桑叶残枝。

    “童童,回来了没”

    刚清理完,坝子上就响起了肖中云的声音。杜童应了一声,走出牛圈,在屋檐边的石盆里打了一瓢水,洗干净手,去了坝子上。

    “奶,什么事”

    “明天你去赶场吧,家里没洗衣粉和盐了。”肖中云把手上的小板凳搁下,让杜童明天去赶场。

    “好,二伯明天也一起去。”杜童跑进屋,从温水瓶里倒了大半碗水,兑了半勺白糖,端给她奶喝。

    肖中云接过水“家里那么多活,你二伯哪有时间。”

    杜童甜甜一笑“先前贵三叔找我,说收养证明的材料已经审核完了,就等明天二伯去签字了。”

    肖中云怔了怔,道“这么快”

    杜童“嗯。材料是贵三叔帮忙递上去的,公社领导肯定有问过三叔咱家的情况。我和二伯的情况,要办收养证明不复杂的。”

    关于收养手续,杜童上辈子就弄清楚过。

    她和杜国全还有杜毅打官司,法院侧重点,就在她不是二伯女儿这上面。她与二伯一起生活,只能算是寄养,不存在收养关系。

    她和杜国全依旧是父女,她有赡养杜国全的义务。

    官司最后她打输了。她口头上和杜国全断绝了关系,但因为法律不承认,她每个月还得忍着恶心,给杜国全养老钱。给晚一天,杜毅就带着杜国全去美容院堵她。

    肖中云沉默了一下,道“办下来也好。明天去镇上,让人给你大姑带个话,让她后天回来吃饭。”

    “嗯,我知道了,那我买点肉回来。”

    杜童点点头,大概猜到了她奶的心思。她奶这是想让大姑来做个见证,彻底断掉她和杜国全的父女关系。

    “好。”

    肖中云应了一声,抬头看向杜童。见小丫头脸上不见一丝阴郁,心底顿时浮起一抹心疼。

    她起身,轻轻拍了拍杜童的肩,“我去你大伯家一趟,让她后天也过来吃饭。你去做饭吧,对了,你二伯提了几条鲫鱼回来,在水缸里,你给煎一煎,晚上配饭。”

    肖中云心底叹口气,抬步,蹒跚着离开了家。

    等走出自家水泥坝,她才转身往回看。

    坝子上,杜童正在收衣服,她嘴边挂着浅浅的笑,那笑就如傍晚的风一样,轻松愉悦,但莫名的,却让肖中云却更心疼了。

    肖中云叹气。

    看来童童也看清老五是啥人了。

    她其实不愿她过早识透老五,看透了,最伤的人不是她这个做奶的,也不是老五那个当爸,而是她自己啊

    亲妈不要,亲爸对她虚情假意十五年。她才十五岁啊,这些东西不该是她现在这个年纪就背负并承受的。

    可偏她早熟,懂了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她不会再对老五抱啥期望了,能活得通透些。

    肖中云心底感慨万千,转身往大儿子家走去。

    杜童不知道她奶心里在想什么,她现在,就觉得特别轻松,是上辈子打她二伯和奶过逝后,过得最自在的几天。

    能重来一回,她这辈子决不会把精力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努力拼搏,让二伯和奶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收了衣服,杜童把门关上,去田梗上扯了把薄荷叶和几根葱,准备回家煎鲫鱼。

    “大姐,你真的要继续读书吗”

    刚回到坝子上,杜童便见自家屋子前站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脚上穿着凉鞋,头发枯黄凌乱,身边放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红薯藤子。

    杜童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谁。

    她怔了怔,开口问“杜静,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就是听爸说,你要继续读书,所以过来问问你。”杜静怯生生地看着杜童,低声道。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仿佛没地方安放,局促的紧紧捏在一起。

    “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去,不然你妈又得凶你了。”

    杜童语气很疏离。

    但这种疏离,却是两人最正常的交流方式。

    杜童和杜静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两人处一块的时间,还比不上一般亲戚。刘芳嫌弃杜童,除非必要决不让杜童进她家,她没事也不会来竹坡下。平时在地里干活,看见杜童也是冷漠相待,把她当空气直接无视。

    刘芳的态度,决定了杜童和她一双儿女的关系。刚才要不是杜静一声大姐,杜童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杜静低埋下头,道“大姐,我妈说,下学期我不上学了,在家干一年活,回头让二姑帮忙找个保姆的活,去给城里人照顾孩子。”

    杜童微怔,没明白杜静来找她说这话是啥意思。

    在她记忆中,杜静下学期确实没上学了,因为初中学费涨了,从八十多块涨到了一百二,刘芳舍不得钱,便把杜静留在了家里,等来年春天,她和村里一个婶子,去了一家冰糕厂上班。

    杜静见杜童没吭声,抬头偷偷看了眼杜童。见杜童在看她,她咻地避开视线,扭捏道“我妈说,家里的钱都给了你,没钱给我上学了。”

    杜静的话,把杜童气笑了,“我拿了钱,所以,你没钱上学”

    自己舍不得钱送杜静读书,却把锅甩到她头上。

    刘芳这是想干啥

    让杜静记恨上她吗

    杜童深呼吸,吐了口气,抬眸直视杜静“你找我说这个,是想读书,让我把钱还给你妈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