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万籁俱寂。
杀意与剑气构成无形的屏障,轻而易举地横贯在乔青羽和其他人之中。
没人想到乔青羽会如此不留情面，一个个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过来,却不敢说话。
除了段瑜景。
他像是解围，又似是感叹，轻笑道“原来这只鸟是师弟的啊。”
“能将先天灵力低微的银羽鸟培养到这个地步,师弟果然不同凡响。”
“和这样的师弟比起来，谁又算得上又能吗”
他与乔青羽对视，坦坦荡荡,“反正我是比不上的。”
可是段瑜景又怎么会无能
宗主首徒,水木双灵根,虽比不上乔青羽的单灵根，但也是极好的天赋，更何况水木共生，互有扶持，并不比单灵根差,事实上他修行速度并不慢，筑基年龄更是仅高于乔青羽，是修界数一数二的天才。
而且比起桀骜不驯的乔青羽，他温柔宽和，冷静聪慧,富有远见，大局观强，宗门内有无数年轻弟子追随他，几位长老更是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可担大任。
就这么一个优秀到惊艳的人，为了不让师弟难堪,却要亲口判定自己无能。
一时间，那几个被乔青羽震慑的年轻修士眼底充满了羞愧。
“不是我培养的，”乔青羽说得心平气和，“它自己努力，自己钻研，自己强大。”
银羽鸟忽闪着翅膀在那枚蛋上绕圈，闻言还不忘“啾啾”两下，飞过来蹭蹭乔青羽的脸颊，然后在蹭完之后被乔青羽嫌弃地推开。
那颗丹药被乔青羽全部涂抹到蛋上，蛋内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并没有再弱化，但仍不够。
乔青羽又拿出那个小瓶子，将里面最后一颗丹药倒了出来。
“是吗”段瑜景笑笑，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想要逗弄银羽鸟，被银羽鸟躲开。
“啾啾啾”银色的小鸟愤愤不平地叫道。
段瑜景笑着看向乔青羽，“只亲近你呢。”
说着，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向乔青羽。
乔青羽看了他一眼，没接。
段瑜景也不在意，只轻声道“这枚蛋原先便有所损伤，纯靠补充灵气吊着，这次又被雷光鹰所伤，生命力损失严重，只靠那两颗御灵丹，怕是不够。”
“你也知道，是被雷光鹰所伤。”乔青羽望向段瑜景，似笑非笑，“替你师弟补偿”
御灵丹那可是御灵丹
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丹药，唯有金丹期及以上的丹修才可以炼制，价格极为高昂。
在天玄宗，炼气期的弟子根本分不到御灵丹，筑基期的弟子每年也仅有两颗。
将这么珍贵的丹药用在一只不明种族的灵兽蛋上，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万一这是枚银羽鸟的蛋呢
“师兄”雷光鹰旁边的陈子明再也忍不住，连忙出声阻止，“是我没
看住雷光鹰，才让雷光鹰犯下大错，作为它的饲主，我难逃其咎。”
他大步走来，拿着乾坤袋就将里面的东西往外倒，是我的错，万万赖不到师兄身上，更不需要师兄为我dashdash”
话说了一半，就被段瑜景打断。
他眉尖微蹙，语气平平，“谁说我是为了你”
陈子明“”
尬、尬住了。
恰好乔青羽手里那颗御灵丹用完，段瑜景干脆接替了乔青羽的位置，学着乔青羽刚刚的样子将御灵丹一点一点碾碎，涂在蛋壳的裂缝上。
“师弟想要这孩子活下去，”段瑜景侧身看向乔青羽，语气温文，“对吗”
“它本应活下去。”乔青羽语气毫无起伏。
段瑜景好脾气地笑笑，“是。”
乔青羽沉默了好一会儿，眉宇间波澜不惊，“别指望我承你的情。”
段瑜景笑出了声，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伸手去挡。
乔青羽皱眉看着他，将他手里未捏碎的半颗丹药抢过
掌心微痒。
似指甲轻轻滑过。
乔青羽的手无意识收缩，目光冷冷，“浪费。”
因为刚刚段瑜景笑得太大声，手有些抖，有丹药碎末飘落在地上。
怕是故意的，乔青羽想。
“抱歉。”段瑜景也不争辩，只笑眯眯地将另一颗御灵丹放在手里，随时准备递给乔青羽。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乔青羽没再说话，聚精会神地将聚灵丹涂抹到蛋上。
轻风徐徐而过，吹动乔青羽耳畔乌黑的发丝，发丝缓慢地在他的侧脸上撩过，白皙的肌肤与乌黑的发，形成一种强烈的色彩反差。
明明只是转瞬，但落在段瑜景眼里，却变得极慢。
“喀嚓”
他的手指无意识缩合，将手里的御灵丹碾碎了。
“先碾碎了，方便你取。”
段瑜景笑笑，像是解释。
“方便”乔青羽嗤笑，哪里方便了
段瑜景做无辜脸，阳光洒落，平添几分柔软。
乔青羽心里警惕飙升。
在刚刚御灵丹被碾碎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了危险。
一种被恶兽盯上、仿佛要被吞之入腹的危险。
事实上，他之所以和段瑜景不睦，也是因为这一点。
哪怕全世界都认为段瑜景是只无害的羊羔，但乔青羽一直固执地认为他很危险。
非常非常的危险。
虽然实际上段瑜景什么都没有做过，但乔青羽知道，这位饱受称赞、温和有礼的首座大师兄，其实是讨厌他的。
或许不只是他。
有的时候，乔青羽觉得段瑜景讨厌整个天玄宗，甚至包括他的师尊、天玄宗宗主祝洛森。
当然，乔青羽也不见得喜欢
段瑜景，大家相看两厌，默契避开就是了。
但偏偏段瑜景还总是来找他，亲亲热热地叫上声师弟，只让乔青羽烦不胜烦。
而真正让乔青羽爆发的，却不是这点小事。
是因为路绍远。
路绍远和宗门内大部分弟子一样，很欣赏这位首座大师兄，这也是乔青羽能一直忍受段瑜景过来找他的主要原因。
而段瑜景却对路绍远出奇不喜。
后来，乔青羽成功筑基，段瑜景为乔青羽送上贺礼时，说了一句“你那个小师弟，品行不堪，应当远离。”
然后乔青羽就和段瑜景打起来了。
那时乔青羽才刚筑基，段瑜景年长他几岁，已是筑基中期，乔青羽自然打不过他，但两个人都打出了血性，或者说，杀气。
是段瑜景先动剑的，也是段瑜景先动的杀心。
也是段瑜景在他们互殴的第二天，笑眯眯地找上门来，温温柔柔地喊他一声师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东南某个秘境。
乔青羽觉得他有病。
有大病。
你昨天想杀我今天邀请我去秘境明天我是不是就被你杀死在秘境了
疯了才去
而为了保护路绍远，阻止他和段瑜景继续产生交集，乔青羽干脆和段瑜景交恶。
不过段瑜景对此却毫无反击之意，每每只是叹息。
这也让乔青羽在宗门内的名声变得很差。
不过乔青羽并不在意，要名声有什么用能吃吗
而就在这时，手指上传来一个绵软的力道。
乔青羽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只见段瑜景用食指戳着他的手背，见他望过来，便笑眯眯地将拳头伸过来，缓缓张开手指。
指尖接近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粉。
掌心里是御灵丹的粉末。
碎的不能再碎，就像蝴蝶展翅时洋洋洒洒的磷粉。
有病。
有大病。
乔青羽对段瑜景的评价和几年前如出一辙。
不过乔青羽懒得思考段瑜景想做什么，段瑜景一边讨厌他一边提醒他，一边想杀他一边又帮他，天神下凡估计都想不明白段瑜景在干什么，他才不在这里浪费时间。
“严禾旭，”乔青羽扭头，“还有手帕吗”
“有有有。”严禾旭连忙将一片崭新的手帕塞给乔青羽。
乔青羽展开手帕，对段瑜景道“倒。”
段瑜景轻轻叹息，视线在严禾旭身上一闪而过，眼底微微有些诧异。
严禾旭“”
他真的有这么没有存在感吗刚刚他还和段瑜景搭过话
段瑜景低头将手里的御灵丹粉末倒在那手帕上，眼底闪过些许好奇。
不是那个宝贝的不行的小师弟了吗
看来他离宗这段时间，发生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啊。
严禾旭猛地打了个寒颤
。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师弟，”段瑜景无辜地举起手，细碎的粉末沾在他的掌心，“这些怎么办”
不等乔青羽回答，他又开口，语气格外诚恳，“御灵丹，不能浪费。”
将乔青羽刚刚怼他的缘由还了回去。
“确实，”乔青羽赞同点头，“那你吃了吧。”
段瑜景“”
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乔师弟。
刚刚乖的，他都以为乔青羽要转性了。
乔青羽“够用了。”
四颗御灵丹下去，这枚蛋的生命气息总算稳住了，但依然虚弱，只能慢慢养了。
段瑜景叹息上前，慢慢将手盖在那枚蛋上，“多补点，总没有坏处。”
乔青羽不置可否。
段瑜景倏地笑了，“师弟，都说养灵兽和养孩子一样。”
“我们将它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算不算”
话音未落，乔青羽张口叫道“陈子明。”
陈子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但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不对，硬着头皮又向前走了两步，“师兄。”
“负责吗”乔青羽问。
陈子明错愕地瞪大眼睛，什、什么
乔青羽指了指蛋，重复道“负责吗”
陈子明为自己飘飞的思绪感到羞愧，“负、负责。”
虽然总感觉对着乔师兄说这两个字好奇怪。
“一颗半御灵丹。”乔青羽指了指自己。
“两颗御灵丹。”乔青羽指了指段瑜景。
最后，他看向陈子明，总结道“记得还。”
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四颗御灵丹师弟只是炼气期弟子，上哪里去弄”
“雷光鹰弄得来，御灵丹弄不来”乔青羽语气随意，“还是说一辈子都筑不了基”
“你”那人被堵得一个字都喘不上来，紧接着又被陈子明阻止。
“应该的，”陈子明看向乔青羽，认真道，“对不起。”
乔青羽指着蛋，“你应该对它说。”
陈子明抿了抿唇，微微欠身，“也应该对师兄说。”
不仅是因为雷光鹰伤了那枚蛋。
更因为他见雷光鹰被攻击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雷光鹰不过是被打飞，他就那么心急难受，这枚蛋差点没了命，乔青羽得多心急啊。
陈子明越想越羞愧，恨不得将自己埋了。
乔青羽没再理他，只抱起那枚蛋向外走，与段瑜景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来一句“师兄不愧是首座大师兄，心思宽阔，友爱师弟。”
“见师弟犯下大错，立刻挺身而出，怕师弟愧疚，还不肯说明真相，以借口搪塞，实乃真君子也。”
“我一定会号召大家向师兄学习的。”乔青羽说得真心实意。
陈子明大受震惊，喃喃道“师、师兄
”
呜这四个御灵丹他一定会、一定会尽快还的
这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动作可真快。
果然，他桀骜不驯的乔师弟，永远不会转性。
段瑜景睫毛轻颤，遮住眼底的冷意，只是声音里，还夹杂着满满的笑意。
“阿羽，你也是我师弟。”
语气端的是意味深长。
乔青羽抬起的脚缓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段瑜景恶心人是真的很有一套。
这时候，认真就输了。
乔青羽只当没听见，长剑一横，拉着严禾旭直接上天。
段瑜景盯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
好像变聪明了一点呢，师弟。
“这也太嚣张了吧”
“他凭什么那么嚣张”
“太过分了，竟然把大师兄的话当耳旁风。”
“他以为他是谁啊”
几个不甘的声音传到段瑜景的耳朵里，眼底的笑意渐散，只留下云雾般的凉意。
乔青羽在的时候，无人敢说一句话，乔青羽走了之后，这些人倒是长了嘴。
这就是名门大宗的正道修士
眼里闪过一抹讽刺，段瑜景的眼神飘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明，倏地问道“子明，你怎么看”
被乔青羽当众落了面子，还不止一次，又被迫欠下巨债，依这些名门大宗弟子的傲气，怕是心里都恨出血了吧
可悲的是，乔青羽还真有几分良苦用心。
不过，乔青羽的良苦用心又什么时候得到过好报呢
他最宝贝的那个小师弟，护得跟眼珠子一样，不也是在利用他
可惜乔青羽不信。
他长那么多，第一次真心实意想要做个好事，却被乔青羽反手开战。
可见做好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唇角还带着笑，温柔又无害，见陈子明没有回答他，段瑜景又道“子明”
身边有人推了陈子明一把，陈子明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段瑜景，“师兄怎么了”
段瑜景没有露出半分不耐，只道“你觉得乔青羽，怎么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