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凤先就这么死了。
在临死前他和自己和解了吗
林娴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吕凤先是个高手,而能将这么个人困在佛像里毫无办法,那至少有一个身手不亚于他的人正藏匿于船上。他上船就是为了调查这曹家,然而这曹家兄弟之前似乎也并非亲密无间这曹勉明显瞒了曹添不少事。
太平王、红鱼、花。
这是吕凤先临死前吐露的信息。
林娴不自觉地敲了敲手指,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生平最喜欢凑热闹了,当年在末日轮回中林娴的诨名是搅屎棍子。每个被她动过蛋糕的人都恨她得牙痒痒,还偏偏怎么都奈何不了她。
太平王肯定就是这整个事件的源头了,至于红鱼和花又代表什么,林娴目前就不得而知。
她看着吕凤先的尸体,对着不知何时浮现的那道身影出声“你说,他为什么死之前叫的是你的名字”
“谁知道。”
林仙儿有些嫌弃的躲远,她不喜欢人死后的模样。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你该尽快离开。”林仙儿劝道。
“我知道,我在想尸体该怎么办”
按照林娴原本的做法,她肯定是把挂到曹勉的门前,有什么用暂不说,单是想想曹勉的脸色就肯定会很有趣。但这次她却没了这个兴致。
吕凤先孤身一人潜入曹家的船队,他是想调查些什么临死时他又想拜托他什么
他的眼神林娴并不陌生,那是具有信念的人才拥有的眼神。他们不在乎什么得失,更不会计较生死,这种人为了达成心中的理念,无论什么都不惜牺牲。
这个男人在和上官金虹那一战中的确败了,但他又重新将破碎的尊严拼凑回来,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最后他还是死在微不足道的角落里,但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项羽不是英雄,但司马迁是”林娴若有所思。
“什么”林仙儿问。
“没什么。”
林娴不由兴意阑珊起来。
她伸出手,冷白色的火焰自她的指尖燃起,像是有意识般落在吕凤先的尸体上,跃动的火在夜里安静的燃烧着,顷刻间连灰烬都不曾存在。
这才是毁尸灭迹的居家良备。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仙儿忍不住问。
“我”林娴站起身,不在意的笑了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林娴的前半生轨迹实在没什么好提的。她出身富裕,父母恩爱,不需要她努力挣钱,所以她凭着兴趣,普普通通的选了哲学专业,然后普普通通的读了硕,再普普通通的读了个博
该找不到工作的还是找不到工作。
再然后末日啪地一下子降临,她的人生和三观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被颠覆了。
朋友不再是朋友,家人不再是家人。
她见过在哀嚎里跳舞的末日狂徒,也见过最虔诚悲壮的殉道者。她遭遇过暴力、欺诈和背叛,也被人帮助,信任和拯救过。
而最后这些人都死了,林娴还活着。
而这并没有任何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多了那么一点点谨慎和亿点点运气罢了。
说到底,她既成不了项羽,也成不了司马迁。
她既没有不惜生命也要维持的骄傲,也没有舍弃尊严也要达成的道,她踏着无数尸骨前进,用尽卑劣手段,而驱使她的不过是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而已。
“你在想什么”林仙儿忍不住问。
她这才发现,当林娴安静下来的时候,她身上的那种非人特质就会格外明显,就像某种恐怖的存在即将挣脱桎梏降临于世,再无束缚。
让人忍不住心底生寒,出声打断。
“我在想,”林娴的声音依旧很渺远,“其实我不过是基因的奴隶而已。”
林仙儿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女人笑起来“抱歉抱歉,是我着相了。”
那股非人感顿时消散。
“说起来,这个太平王是谁”
林仙儿顺着她的注意转移换题。
“他是当今皇帝的弟弟。”
“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可就问到林仙儿了。她对朝野向来关注不多,更何况这太平王着实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他很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内,没做出什么功绩,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的名声。
“他是一个闲散王爷,平时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最后她这么开口,然后林仙儿问“你打算怎么做”
林娴随便把玩着手中的雕像。
“关键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别人打算怎么做。”
曹勉从睡梦中醒来。
美梦。
梦中他才是曹家的掌权人,而曹添是那个毫无作为的次子。别误会,他很敬爱他的大哥。
曹添性格恭良温,自幼博学多才,经商手段虽称不上了得,但守成足矣。就算这个曹大公子在女人方面有些拎不清,但谁又是完人呢
族中宗老都对这个掌权人相当满意,
但曹勉不满意。
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在功课中表现得比曹勉更出色时,曹家主母看他的眼神。自那以后他就只能是那个胸无大才,但足够招人喜欢的曹二公子。
虽然曹添和她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人。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甚是庇护,但就凭这个原因,他就要一辈子都屈居他之后吗
曹勉是不甘的。
搭上太平王这条线是他计划已久的举措。
如今天子的位子做得可不算太平,无嗣,病弱,势强的诸王在封地虎视眈眈。
而曹勉毫不怀疑太平王会成为最后的胜者,越是对这位王爷背后的势力有所了解,他心中就越是火热。
曹勉知道很多事情。
他知道这一船运输的并非是行商所用的木鱼和佛像,而是为太平王一方起事所准备的三十万黄金。他知道曾经的银戟温侯吕凤先上船就是为了调查他们的底细,他当然也知道曹添带在身边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林仙儿,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
他那傻哥哥还只以为她只是个可怜的风尘女。
曹勉自然也知道吕凤先和林仙儿曾经的过节,但时过境迁,人的立场会变,利益的纠葛却永恒不变。只要给他足够利益,曹勉连自己亲爹都敢杀,更何况只是和曾经的仇敌握手言和呢。
他是这样的人,他也坚信林仙儿也是这样的人。
一个见识浅短的女人而已,就算被人买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曹勉毫不怀疑,吕凤先会想方设法将情报传到林仙儿手中,那女人要做什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果不其然,今天就有手下来汇报林仙儿的举动了。
曹勉擦擦脸,望着窗外天空灰蒙蒙一片,灰蓝色的海面浩瀚辽阔,一望无垠,起伏不断的波浪拍打着船底。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无论千百年间人类王朝迭代多少,大海依然存在于世,从未变化,包容万物。
眼看着明天就要靠岸了,就将这些秘辛都留在大海里吧。曹勉放下毛巾,迎着冷风推门而出。
他带领曹家走向兴盛。
林娴是在之前和吕凤先约定的那间小屋被抓到的。她揣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将她团团围住的随从身上的配饰,丝毫不见急躁之意。
作为一个被抓了个现行的女人她倒是意外的镇定。
曹勉看着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林姑娘,看来你没有我所想的那般聪明。”
“曹二公子何处此言”
“你站错了队,”曹勉淡淡道,“你应该明白,无论吕凤先能给你多少,曹家能给你的只有更多。”
林娴笑了。
“是曹家,还是别人”
曹勉淡淡道“你知道些什么”
“相信我,我知道的肯定比你所想的多多了。”
她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木鱼敲碎,出人意料,十几样东西从木鱼中掉了出来,都是光华夺目的宝石和碧玉。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不起眼的木鱼中竟藏着这种珍宝。
林娴笑,“看样子佛的确只渡有元人。”
没人理会她这烂梗,呆在屋内的人脸色各异,不少人呼吸都忍不住粗重了几分,但凡从中捡上几件,下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曹勉的脸色依旧没变。
“你在替太平王做事”林娴问。
“是。”
“木鱼只是幌子,你是想帮他将这笔财宝运到江南”
“是。”
“你早就知道吕凤先上船是为了调查曹家,所以你才会想杀了他。”
“我只是困住他而已。”
“但他现在死了。”
曹添笑“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娴顿了顿,又问“太平王想做什么”
“他”曹勉脸色古怪,他向来是个对皇权毫无敬畏的人,“他当然是想当皇帝。”
随着这话一出,四周顿时死寂一片。
林娴了然“而你是想要这从龙之功。”
“没错,”曹添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反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么多秘辛”
林娴笑得比他还要坦然。
“因为我快死了,自然不会泄密。”
曹勉不笑了,他静静注视林娴好一会儿,然后叹口气“现在我倒是有些可惜让你死了,不过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我就会放过你。”
“什么问题”
曹勉问“账本在哪里”
“什么账本”
“别装傻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林娴却幽幽叹口气。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在想,你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又至你大哥于何地又至曹家于何地”
曹勉面不改色“大哥日后会理解的。”
“你是个女人,所以不会明白。我曹家虽豪富一方,但在京中那些权贵眼里也不过是条狗。”
林娴替他说下去“而你不想做狗。”
“没人想做狗。”曹勉脸色变得嫉恨起来,“无论绳子另一方的人有多仁慈多高尚,你会因为他对你好就忘记拴在脖子上的镣铐吗”
“当然不会。”
林娴叹口气,扬声道“曹公子,你听到了。”
曹勉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一道身影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曹添站得很直,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亲切的,嘴角带笑。但此时曹大公子却不笑了,他紧抿着嘴,脸色铁青。
林娴噗地笑了起来。
之前她还不觉得,但当曹添和曹勉站在一块儿面面相对时,看见这两人如出一辙的五官和扮相,没人能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
他们还真是兄弟不是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