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慎之对私人博物馆不感兴趣,只想借机往余渊跟前凑,拿点钱筛个方案出来也不是多难的事,就揽下了,其实连现场都没去看过。
再者,他初来海市不过月余,很多门道没摸清,这个人情那个面子免不了有所牵扯。
“不好意思,下午一点有个会,我们可能得长话短说。”徐慎之一坐下就给这场会面定好了基调。
苏阳摊开随身携带的手稿画本,准备边听边记录重点,用眼神示意耿乐可以开始了。
耿乐回他一个你来的口型,一副旁听生的架势。
苏阳震惊到三观尽碎,感情这大少爷是一点儿没准备,有钱人创业果然跟普通打工人有壁。
他虎口抵住下唇,轻轻咳了一声,很快调整好思路,“请问,我们博物馆展品都有哪些种类大概年代跨度是”
徐慎之心想,他哪知道啊,到时候余渊爱摆什么摆什么,但话说出口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从春秋战国到近代,瓷器玉器金银器书画石刻,都有涉猎。”
苏阳笔速很快,用的是文字字母图形大杂烩的方式,并非专业速记,只有他自己能看懂。记完就有点懵,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啊。心想完了,碰上最难搞的甲方类型了。问的时候答不知道要什么,出了方案就说不是我们想要的。
苏阳不动声色又问“有意向的风格有吗比较心仪中式还是西式”
“不应该是你们设计师展示给我们看的吗”徐慎之架起二郎腿,看了眼苏阳,视线移到他的手稿本上,“学过速记”
苏阳礼貌轻笑了下,“没有,毫无章法只有我自己看得懂。”
“嗯,我看着也不像,我哥会,你们画得很不一样。”徐慎之像是被勾起了一些回忆,突然来了兴致,“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
厚厚一本手稿画本用了大约三分之一,苏阳几乎不离身,走到哪带到哪,日常小票便签都会往里塞。更多的时候灵感来了随手涂鸦,有建筑有各种小物件,篇幅最多的要数小白卡通造型的日常简笔画,四宫格还带故事。这位客户看起来彬彬有礼,应该也不会往前乱翻,苏阳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客户手握七位数的设计费,如果现在是要看他的情书,苏阳也会毫不犹豫递上。
徐慎之接过本子,看得仔细,嘴角逐渐浮上笑意,给出外行最高级别的夸赞,“很有趣,你画得更形象生动。”
他合拢画本递还回来,夹在扉页的一张纸片滑出,掉落在脚边。
“不好意思。”徐慎之下意识道歉,说着就弯腰去捡,手指触碰到纸片的瞬间感应强烈。他心口一沉,再顾不上社交礼节和体面,起身的同时指腹一捻,熟悉署名从一众难看字符中脱颖而出,直达眼底。
早上苏阳把这张协议随手夹进本子,转头就忘了,没立刻反应过来,只当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图,笑着说“没关系。”
苏阳主动伸手想要接回本子,好快些回到主题上来,对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空气仿佛冻住。
耿乐见状,出来救场,“徐总,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必。”徐慎之冷着脸,纸片叠在本子上,往苏阳手边一丢,动静有点大,引得邻座纷纷看了过来。
他几近窒息地看向苏阳,猜测眼前人和余渊的关系,当时又发生了什么才会签下如此荒唐署名,不像协议倒像调情。占有欲和妒火惹得他眼尾一片绯红。
在这样的凝视中,苏阳十分疑惑,客户为何突然间不悦,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甚至很有职业素养地在脑中复盘,倒放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说这场小意外之前,徐慎之的是配合且无效的回答,那接下来便是抗拒且无效。一场会谈无疾而终,还把甲方给得罪了,更糟糕的是完全摸不到头绪。
饶是耿乐这个职场菜鸟都看出来了,等徐慎之前脚刚走,双手一摊凉凉道“黄了。”
虽然苏阳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毕竟是他们接触的第一个项目,打算再挣扎一下,安慰他“明天去现场看了再说。”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瞥到那张纸,狐疑着打开。霎时瞳孔震散,惊慌失措地手掌一缩,把纸片胡乱捏成一团。苏阳想不通即便尴尬丢脸,顶破天也只是涉及个人隐私的小意外,究竟为何能惹到甲方
耿乐凑过来八卦,但晚了一步,那纸团已被苏阳塞进外套口袋,好奇地心痒痒“写了什么我也要看。”
“没什么。”苏阳语气强装淡定,不知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没什么你鬼鬼祟祟地藏”耿乐怎会放任好奇心不断攀升折磨自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有理由怀疑,甲方代表因为看了你这个纸条意向大变。你这不是普通的纸条,是关系到公司存亡的重要线索”
苏阳的眼神透露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调侃道“你心态不错啊,还有心情说这些。”
店中顾客越来越多,背景音嘈杂,纷繁中耿乐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看不出来我是为了缓解你的低迷情绪吗天塌下来还有我呢,你慌什么。”
点餐区开始出现排队现象,两个人长时间占着落地窗边的六人卡座就显得不礼貌了。
苏阳自觉起身,“走吧,别影响人家店里做生意。”
耿乐不情不愿站起来,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咖啡馆。耿乐有司机接送,就在商场地下车库待命,提议送苏阳一程。
苏阳果断拒绝“不顺路。”
耿乐顺手又要搂他的肩,被苏阳用眼神制止,忙不迭地说“哦哦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海市才多大,几脚油门的事,哪有什么顺不顺路。不是有句话叫有心送的人天南地北都顺路嘛。”
苏阳懒得接话,自顾自往商场入口处走去。
耿乐冲着他的背影喊“喂,你走错了,车库在这边。”
苏阳停下脚步,转过头有些无奈,“我有说我要回去吗”
“那你干嘛去”
“买玩具。”
“玩具我熟啊,白天玩的还是晚上玩的要不要给你推荐不论国产还是日系我都是资深用户。”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这人越说越没正形,苏阳摇摇头放弃沟通,“儿童玩具”
嘉信中心的顶次两层是嘉平拍卖行总部。
总裁办公室内窗明几净,三面环绕落地窗使视野极致开阔,可以俯瞰到整个海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也因五百米高空无任何建筑遮挡,是极好的观星点,窗口架着一座专业级星特朗天文望远镜。
从前由专人清洁的纯黑亮面镜身不允许有半个指纹,现在握着只小肉手。小肉手一分钟前刚吃过蛋挞,还有一点点油。
油油的小肉手把玩了一会儿望远镜,无趣地抱怨“阿忠,这个东西好没用,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钱忠手中拿着湿巾顾不上擦,双臂围在两侧,生怕人从办公椅上跌落,听闻小少爷这么抱怨,宠溺一笑,眼尾笑出很多幸福纹路,“哎呦,我的小祖宗,大白天的哪里有星星,得晚上看才行。”
小白踩在真皮办公椅上也不够高,脚尖惦着,郑重其事地拒绝“不行哦,晚上我没空,叭叭等我回家的。”
看天空看累了,角度一换,开始看远处,小白惊叫出声“叭叭”他转过头一脸兴奋地对钱忠重复“我看到我叭叭了”
钱忠当然知道小少爷口中称呼的是谁,不扫性地凑近看了一眼,“没有啊。”
小白再次对着目镜眯起眼睛,果然看不到了,“咦,怎么不见了。”
厚重的软包办公室门被推开,余渊刚从一场会议中脱身,对话只听到一半,“什么不见了”
小白今天早上临时交托给他,当时急着来公司,只好安置在办公室里,吩咐钱忠照顾看管。
不过两个多小时,办公室内已然大变样,深棕色沙发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玩具、书籍,有些还掉在地毯上。茶几上吃剩的食物包装和果皮,以及到处肉眼可见的油印子。
余渊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钱忠早就洞悉关于先生的一切细小表情,放在从前肯定是不等他开口就把事麻利给办妥了,可眼下不一样了,颇有种多年冤情有人撑腰出头的畅快感。
他有恃无恐地说“等下班再一并打扫吧。”
小白听到动静,转身一看,是余渊进来了,整个人一惊,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坐进沙发乖乖看书去了。
钱忠见状忍不住劝“您看您这么严肃,都把孩子给吓到了,本来玩得好好的,现在不敢说话了。”
小白不太亲近余渊,一是他老忘不掉吃小孩那档子事,二是觉得父亲实在有些严肃,都不笑。更让他嫌弃的是,还不会讲故事,哪有人哄睡就是躺在那里,不聊天也不拍拍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害怕,毕竟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叭叭不要他。
余渊诧然,心想自己有这么吓人吗。如果他再跟儿子多相处相处,就会知道这会儿更应该思考的是,小白有这么胆小吗。
下一秒,金属落地的清脆响声打破沉默。
余渊寻着声音走到窗边,捡起地上黑色铁片一看,是望远镜的调整旋钮。
再下一秒,小白抱着自己的企鹅书包,垂头表示“我要回家找叭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