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错,你是苏阳”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门外人的嗓音合着淅沥雨声更显温润低醇,听着莫名舒心。
苏阳用眼神示意男子稍等,电话那头许是认为自己开得条件没分量,不断加码“如果需要,可以安排住宿,一切都好商量。”
“抱歉,现在临时有事。我会慎重考虑,晚两天答复你,可以吗”苏阳礼貌结束通话。
手机收进口袋,他没直接承认也没否认,礼貌看着男子,反问“请问您是”
余渊递上名片,清洌沉香尾调随着动作若有似无。
苏阳接过来,亚光黑纸卡上两个金色大字余渊。
十分特别的瘦金体,比起印刷更像手写,藏锋露锋都恰到好处。字如其人,很符合眼前人出尘脱俗的气质。
但,现在哪还有人自己写名片啊。苏阳做过多年设计,熟悉各种小众字体,若不是碍于第一次见面,他很想问问这种字体的具体名称。
名片右下角一行小字嘉平拍卖行,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码。连职务都未注明,不是高层就是最末端。
苏阳还未细想,跟拍卖行的人能扯上什么关系。
下一秒,就见余渊举起本小册子,“这是一家拍卖行前年的秋拍图录。”
两人隔着门框站得不远,空气中漫上淡淡木质香。
在苏阳更深的疑惑中,余渊将图录拿得更近了些,修长手指逐一点过,指出其中三样,“见过吗”
香气萦绕鼻尖,不是那种馥郁浓烈的味道,似白开水般轻柔的睡莲和茶香,很好闻。
见鬼,又走神了。苏阳不自然地用指腹轻刮了下鼻尖,盯着那三张图回忆半响,“有点眼熟”何止是眼熟,简直一模一样,心头泛上不祥预感。
再细看图旁的标注。什么瞳仁骤然放大,苏阳不敢置信。那破碗是古董瓦罐制于永德年间黑石头是价值连城的陨石
余渊将苏阳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竟不是预期中的拒不承认,继而不动声色问“现在这三样东西在哪”
碗被小白打破,他亲手扔的。罐在楼下种花或许还能抢救,黑石头黑石头现在、马上、立刻去婆婆家要回来应该来得及。
好消息如果幸运的话只用赔一个。
坏消息图片下印了评估指导价,一长串零
苏阳越数心越凉,就算向天再借五百年,日夜画图他也赔不起。如此糟糕境况,他第一反应却是坦白“事实上,碗打破我扔了,并且很抱歉告诉您,赔偿金额在我支付能力之外。”
他居然没逃避还承认了,着实令余渊意外。那份被小白带走的个人资料,余渊大致扫过几眼,无论性格还是品行都不佳,职场口碑更是差,说好听点是艺术顾问,说不好听点只要能拿到销售提成人都可以跟客人走。
玄关处寂静一片,彼此心思南辕北辙,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卧室里,小白扒着门缝竖起耳朵悄咪咪偷听了许久,说不期待肯定是假的,那白房子实在漂亮,如果跟叭叭一起去住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可以跟两个爸爸一起生活。他们一起生活在漂亮的新家该多好。
小白越想越心潮澎湃,一个不留神,虚掩的门支撑不住他的重量,直接扑到二人眼前。
出场方式略丢脸,但小白仍努力给父亲留下好印象,趴着不影响他卖萌,使出招牌无辜眼,冲余渊乖巧地眨啊眨。
余渊看着崽子,除去天真活泼,这张脸简直是自己幼年时期的复刻版,大约真有血脉牵制这回事,鬼使神差说了句“赔不了钱可以赔人。”
“不行。”苏阳一把将儿子扶起来护进怀里,“我会努力赚钱还”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小白歪着脑袋盯着余渊,笑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父亲,你来接我和叭叭去新家吗”
这问题不好正面回答,余渊是来接他一人的,但对着这样的小家伙他拒绝不出口,只是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脸颊。
“”父子相认的温情戏码,苏阳看在眼里,但整个人是懵的,“父亲”
“抱歉,失礼了。”余渊为自己那句话道歉,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人赔钱,问那三样东西只想确认没找错人,但事态无故失控,他的语气缓和了些不再冷冰冰,“严格来说,我们都是他的父亲。”
苏阳看了眼怀里的儿子,又看了眼余渊,如此来回对比。不得不接受现实,本来自诩小白像自己,这会比了才知道,除了脸上那两个复制粘贴的梨涡,自己贡献的遗传基因不足一成。而余渊就不同了,小白是他等比缩小版,甚至连面无表情时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猝不及防心头一颤,但凡他少听几本小说,这会儿都无法相信,广播里那个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玄幻角色,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并且是自己儿子的父亲。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光想到这点就有种不可言说的暧昧感。
苏阳十分不适应。
他设想过很多次如何找小白的父亲,又该如何过渡将对小白的伤害降到最低。最近又觉得,一直找不到也挺好。自己越来越习惯小家伙在身边吵吵闹闹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他自嘲地想,即使人生重来一次,还是一如既往随心所欲,可除了面对又能如何。
前后不过几秒,苏阳面色恢复平静。他侧身让开,试图把余渊让进屋“进来坐下聊吧。”
可他身后一屋子狼藉。
苏阳踢开码放在过道上的收纳箱,面带愧色“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有点乱。”
何止是有点乱,客厅简直一塌糊涂,钟点工来了也要加价才肯接单的程度。
弯腰再搬开还没来得及封的纸箱,苏阳总算把路开辟出来,转过头见人还没跟上,再次热情邀请“请进。”
余渊的脚步迟迟未抬起。直到一双小肉手勾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么小的一双手,不过成人手掌四分之一大。
见他没抗拒,小白大着胆子一点点牵住,仰起脸无邪一笑,脆生生叫他“父亲,进来。”
一切不适都在这一声中化为乌有。
几步被带进客厅,余渊表情温和,眉心却不自觉蹙起。灰旧布艺沙发上,胡乱摊着几本封面磨损严重的工具书,其中一本的封面上甚至还有几个爪印
书是苏阳在二手网站淘的,事实证明这几本就只值这个价,不仅磨损严重有残页缺页,还是翻译频频出错的盗版,正好趁搬家淘汰掉。
“抱歉。”苏阳眼疾手快赶来,捡走书,“现在可以坐了。”
余渊的抗拒和嫌弃并不显山露水,平淡地表示“还是不坐了,站着舒服些。”
苏阳不明所以,但很有分寸没再强求,转而礼貌问“喝点什么”
“伯爵红茶就好,谢谢。”
“这个没有。”
“普通绿茶也行。”
“这个也没有。”
余渊无奈,挑了个最常规的说“那矿泉水。”
“稍等,我记得咖啡还没打包进去。咖啡可以吗”苏阳走进厨房翻翻找找。
“可以。”余渊平常很少喝咖啡,多年前海外留学时入乡随俗喝过一段时间。倒是钱忠跟着养成了一天至少两杯的习惯,越喝嘴越叼。用他的话说,浅烘的巴拿马瑰夏最佳,牙买加蓝山次之,唯有速溶狗都不喝。
苏阳举起一瓶速溶咖啡粉,“找到了。”
余渊“”。
瓶盖旋开,苏阳发现粉末有些受潮,翻找了下保质期,遗憾宣布“不好意思,过期了。”
他看着凌乱的客厅和西装革履的客人,觉得十分格格不入,“街角有家咖啡店,这个时间人应该不多。不如”
这显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提议,他的话还没说完,客厅里的一大一小异口同声
余渊“可以”。
小白“好耶我要吃蛋糕”
雨比之前稍大了些,苏阳从玄关杂物柜里找出两把伞,将看起来稍新的一把递给余渊。后者迟疑了下,为了儿子克制住从口袋拿出手帕垫着的冲动,改为礼貌接过来,“谢谢。”
从单元门出来,苏阳左手撑开伞,右手抱起小白,起先酸胀的右侧肩膀这会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应该是之前跟陈越推搡间受伤,回来后整理搬重物又加重。
怀中小白看出他的异常,紧张地搂住他脖子“叭叭,你怎么了”
苏阳屏息感受了下觉得还能忍,故作轻松地安慰儿子“没怎么。一会儿你要吃奶油杯子蛋糕,还是水果千层”
馋嘴小白注意力立马转开,认真想了想说“不能都吃吗”
话音刚落,苏阳嘴角的笑意还未及时漾开,便看到小区外停着一辆黑色奥迪。车窗降下,后排坐着三个人,前排驾驶室里分明是陈越,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等谁。
陈越嘴里叼着根抽了一半的烟,低头在刷手机。
脚步顿住,伞面下压,苏阳飞速分析眼前局面。对方四个人,自己两个还带拖油瓶。并且身边这位先生精致又讲究,大概率只是花架子,可能力气还没自己大。很务实地认为不能正面硬刚。
他压低声音叫住身旁的余渊,“等等,落了东西,我们先回去拿。”
谁料下一秒,小白一把推开挡视线的伞,大咧咧道“叭叭,你这样撑伞我都看不见路了。”
这一声,成功将二十米开外所有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苏阳“你又不需要看路”。
余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