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抱着鱼儿一路疾驰,昨晚觉得没多远的距离,这会儿心急跑起来特别漫长。
穿过一整片繁茂树林,就能到水潭了。他不断安慰气若游丝的小黑,“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新家了哦。”
咚,一颗蒴果应声落在小白脚边。他只匆匆扫了眼,圆圆的紫红色,顾不上好奇,也没心情深思,拔腿继续往前跑。
又一颗咚。这次直接命中小白后脑勺,痛感迫使他停下脚步,仰起头一寻究竟。
徐慎之坐在高处树杈间,一只腿悬着,一只踩在枝干上,正俯视着树下的他,说“小东西,别再往前了。”
小白低声嘀咕,“我可不是小东西。”他不准备同树上这个奇怪的大人计较,抬脚就要离开。
眨眼间,后衣领被人揪住,力量之大直接将小白整个人拎了起来,他双脚离地在空中胡乱扑腾。
徐慎之瞥了眼小孩手里捧着的鱼,厉声警告道“带着你的鱼到别处玩去,这不是玩耍的地方。”
小白从没被人如此凶过,生气地转过脸,但瞪起人来也只是奶凶奶凶的,支棱不住一点儿,反倒有些可爱。
徐慎之被这张莫名熟悉的脸惊到,下意识指节一松。
小白护着鱼摔在地上,原地打了个滚,迅速往前窜出几步,挑衅般回头,大喊出自他出生以来最恶毒的一句话“你吃辣椒吧”
“”哪里来的小傻子。
徐慎之掸落衣服上的枯叶,神色恢复如常,吓唬他“不听劝,一会儿有得你哭,前面房子里住着怪老头,他专门吃小孩,像你这么大的最喜欢。”
小白懒得再理眼前这个可恶又讨厌的大人,那房子他又不是没去过,扭头就跑。他只想快点把小黑送到新家,边跑变想,吃小孩吗那我不当小孩不就行了嘛。
徐慎之看着小白顷刻间化身为一只银狐幼崽消失于古榕树深处,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因为被怪叔叔耽搁,等来到水潭前,小黑鱼已经奄奄一息,连挣扎都不怎么挣扎了,唯有嘴巴无力地开合着。
小白连忙将它浸入水中,扑通一声,小黑鱼随着重力僵直坠往水底。
视线被水面波纹阻挡,鱼儿眼看就要消失。奇迹发生了,它一个打挺奋力跃起,两鳃一张一合,像被灌入特殊能量般,迅速恢复生机。
小白长舒一口气,看着小黑鱼游远,彻底放下心来。
棘手的事解决,他的玩心重燃。上次来时是深夜,看不大清,误打误撞闯进一楼杂物间。不知为何,他进到这里就莫名有种熟悉感,心里说不出的踏实。临走前,顺走陈列架角落的一只碗。
现在白天再看,这个地方实在太漂亮了,有绘本故事中才有的白色尖顶建筑,视野开阔的大片草坪,而更吸引他的是那片古榕树林。他在心里琢磨,如果夜夜守在林中,是不是就能遇到自己的精灵
小白如此想着,来到庭外花园。
白色篱笆内,种着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花,正开得热烈。他不知道,如此深秋季节,雾紫色郁金香和纯白芍药并不当季。即便很有经验的老花匠在温室里悉心照料,也并非能开得如此好。而这些花,不过是沐着榕园经年累月冒出的灵泉罢了。
小白实在喜欢这里,朝篱笆纵身一跃。扑入花丛的瞬间,银白毛发与周围芍药融为一体,顺势再打几个滚,压得一片柔花七零八落。
在花圃里撒欢玩够了,小白轻车熟路摸回仓库。超过百平的宽敞空间被一排排展示架占满,架上各式藏品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整齐有序。
小白穿梭在各排展示架间,边走边嫌弃,这个石像太重拿不动,那个鼎颜色看起来旧旧的叭叭一定不喜欢,高处的琉璃摆件好看是好看,可他跳起来也够不到
又寻思碗容易碎,这次绝对不能再要碗了。选来选去,小白终于相中一个云纹花瓶,拿起来的瞬间手一滑,花瓶咣当摔在地上,再次四分五裂。静默两秒,脚尖一顶,小白把大的明显的白瓷片踢进陈列架底,眼不见心不疼。
最终抱走手边一个陶泥罐罐。
屋子里好看的宝贝那么多,他开始好奇究竟那个吃小孩的怪老头长什么样
等不了一秒,肉爪垫踩在窗沿上静默无声,小白贴着二楼窗框。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里面是个浴室,水汽氤氲间,有模糊背影仰卧在白瓷浴缸里。
小白揉了揉眼,扒着窗框换了个角度看,那身影除了比自己毛茸茸时高大许多,其他分毫不差。
脑中闪过刚才陌生男子的警告“那里有个怪老头,会吃小孩。”
吃人的怪老头跟自己一模一样。那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吃小孩小白被这个想法吓到,忘了此刻身处窗台,下意识退缩,脚步踏空身体后仰直直坠下。
落地那一刻,小白顾不上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才不要吃小孩,他连条鱼都不舍得杀。
失魂落魄中,小白用最后一丝力气化回人形,往家方向奔跑。
他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
回到家时,苏阳恰好结束工作,以为儿子下午在婆婆家玩得不开心,迎上前关切地问“是不是下午遇到什么事了你的鱼呢”
小白声音很低,不像往日般朝气,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只回答“叭叭,我好累,我想睡觉。”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苏阳察觉出他的异样,手背贴上额头,温热触感足以说明一切,“发烧了。除了很累,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难受”
冰凉的手掌令小白很舒服,他双手捧住叭叭的手,想尽可能多的接触,目光凝滞昏昏欲睡。
苏阳心疼地抱起儿子,“那先休息一下,晚点再看看。”
顾不上吃晚饭,小白一口气睡到夜里,仍不见转醒趋势。
他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与其说生病,倒更像受了什么惊吓。小脸烧得红彤彤,额发被汗沁湿,雪白蓬松的狐尾显形,完全乱了套。这样的他,苏阳哪敢贸然带去看医生。
小白深陷梦靥,梦里的一切都不受控,许多场景画面轮番闪现。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漫天黄沙,如浓雾笼罩大地,几乎遮天蔽日。数月暴晒,最后一点水源也被蒸发殆尽,河床干涸开裂,一只银狐趴在尘土中,了无生气。
一道清丽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喝了我,活下去。”
银狐虚弱地喘着气,“还能再见到你吗”
“也许吧。”
“那再见时我认不出你怎么办”银狐伸出前爪,试图去触碰悬在半空中的那一团亮光。
那光晦暗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
在银狐的无声叹息中,光团闪烁,“别伤心,我变成泉,这片土地喝了我,长出新生命,也是我在陪你了。”
悲伤情绪刚起了个头,小白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中奥义。画面一切,变成一片榕树林,目之所及树盖如冠,毓秀葱茏,心境跟着画面明朗起来。
再看时视角逐渐拉近,树底盘根错节,眨眼间自己就被伸展出的枝干缠绕住,令他周身绷紧无法呼吸。
小白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大汗淋漓间挣扎起来,含糊呢喃了一句“父亲,救我。”
苏阳俯下身,听不清小白在说什么,指腹拨开他的额发,打湿毛巾再度敷上他滚烫的额头。
冰凉触感如甘泉淌过黄沙,小白四肢绵软无力,但还是竭尽所能挣脱出梦境。薄薄的眼皮颤动几下,徐徐睁开,他一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叭叭,我害怕。”
“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没事了。”苏阳小心把儿子拥入怀,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安抚,柔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牛奶再睡”
小白喝了奶吃了药,复又入睡,这次安稳许多,没有再做噩梦。
半个小时测量一次体温,苏阳频频为他擦身物理降温。照顾到后半夜,体温终于回归正常数值,退烧了。
第二天,小白一觉醒来,除了睡太久有些有气无力,已无大碍。经过一夜梦境洗礼,他想通了,只要他不说就没有人知道,自己跟那个怪老头一样。再者,那怪老头虽然吃小孩,但梦里却会救自己,如此想着抵触情绪渐弱,心里轻松许多。
苏阳见他这一日始终把玩着陶泥罐。昨晚顾不上瞧,这会儿从儿子手中接拿过来仔细看。
彩绘双耳,长颈上有云纹,跟打破的那只碗外形毫不相干,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他当然不知是因为贵气逼人,即使翻至底部看到大明正德年制字样,也只当附近小区能捡到的仿制小玩意,没太放心上,还给小白时随口说了句“这陶罐倒可以用来种花,秋天种三色堇正好。”
苏阳更不知道的是此时某地某位传说中吃小孩的怪老头,正因他宝贝儿子留下的烂摊子而寝食难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