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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何荆元说完,见捂着脸坐在床边啜泣的妻子,也不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最终只叹了口气“我这腿大夫也说了,好了往后也是个废人,世道又是这样,科举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开,我是没有什么指望,这辈子也是对不住你,只叫你同我受了这许多苦。”

    他自己说到此处,大约是想起了那埋骨丫口镇外坡下的大女儿,眼眶里顿时满是浑浊的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更对不起圆儿。”可那首诗不是他写的啊他冤

    但他能去哪里喊冤无权无势,半步艰难。

    越是往这里想,越发觉得这活着没什么意义,只胡乱地捶打着自己受伤的腿“我实在无用,死了罢了”

    到底是十几年的夫妻了,顾四厢一下就被吓慌了神,也顾不得哭,“望祖他爹,不怨你,这不是你的错,以后望祖的事情,我也都听你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若是没了你,我们娘几个怎么活”

    一时,便又抱着他哭个肝肠寸断的。

    何望祖本来是在堂屋里发着脾气,想等他娘来哄他吃饭,只不过没想到娘被爹喊进去后,哭成了一团,又听到什么死啊活啊的,心里有些慌慌的。

    正是此刻,顾小碗和何穗穗姐妹俩担水回来了。

    听得这哭声,姐妹俩也是与父母血脉相连,虽不知缘由,可也掉了眼泪来。

    顾小碗叹了口气,去灶房里烧水洗漱,等热水出来了,将那热烘烘的帕子递到她姐妹俩跟前“洗把脸,再泡泡脚,睡吧,明儿好多活呢。”

    不是她无情无义啊,她也难过,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自己洗漱完就去睡觉了,家里不缺房屋,她仍旧一个人住,隔壁原本空着的屋子,现在何穗穗姐妹俩搬了进来,一夜她那耳边,似一直听到抽啼声。

    所以她也没睡好,天不亮就起来烧火煮饭,谷米不够,到底要在米里添些东西,只不过昨日才归来,匆匆忙忙的,也没顾得上摘些菜回来。

    但屋旁的菜还能长,不能现在就割了,等着再过半个月。倒是田野里这会儿冒出了许多荠菜嫩苗来,因此便想着今儿得打发人去挖。

    思来想去,叫那何望祖去也合适,姐姐舍不得他这宝贝儿子下苦,那这轻松活计应该妥当吧

    不想她在饭桌上一提,那何望祖不等他娘开口就反驳“我才不去,外面那么冷。”

    一家子的棉衣,为了凑钱救何荆元出来,顾四厢都给当了,唯独何望祖的留了。

    所以眼下就他一个人有棉衣穿,他还好意思说冷。

    顾小碗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好在这时候顾四厢主动应下“好,望祖也该干些活儿的。”

    何望祖没多想,以为他娘是怕不答应,这小姨又把自己的饭碗拿走。却不知昨晚他爹娘抱头哭着一回,倒是叫顾四厢想通了,再也过不上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何望祖自然不能再享福了。

    因此当顾小碗带着顾四厢母女三在河边开荒的时候,那何望祖就在不远处的田里挖荠菜。

    虽离得远,但也能看得出他心不甘情不愿,果不其然,下午些时候回去的时候,那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要么就是根须上的全是泥土。

    他一脸得意,“我不认识,见着有什么就挖什么。”

    顾小碗盯着他看了片刻,手都没洗,就进屋子里去,在何荆元养伤的房间外面敲了敲墙“四姐夫你在休息么”

    内屋都没门,就挂了半截帘子。

    得了何荆元的回应,顾小碗方掀起帘子进去,直接对何荆元说道“四姐夫,我知道你们疼望祖,他是老幺又是儿子,我四姐更是宝贝得要紧,只不过这玉不琢不成器,这样放任下去大了,只怕就更不好管了。”

    她是看出来了,她姐虽偏爱这何望祖,但也听四姐夫的话,而四姐夫是个听劝又正值的人,晓得轻重。

    于是懒得劝她姐了,更何况顾小碗不以为对何望祖采取怀柔政策有什么用而且现在家里吃饭的人多,活儿也翻了好几倍,总不能将他闲养着。

    何荆元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欠收拾,说来可笑,自己从前在私塾里教学育人,却管不好自己的儿子。

    当下得了顾小碗的话,都没多考虑,就应下声“你想怎么样,只管去,留口气就好,你姐那里,我会说。”

    不过他嘴上虽如此说,然心里是有数的,顾小碗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眼子好,而且愿意帮忙管,可见是真心为了儿子好的。

    也是这样,他才十分放心。

    顾小碗得了这话,也就放开了手脚,从背篓里捡起一根看似干枯,其实还有些绿色嫩苗的枝条。

    “你,你要干什么”何望祖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小姨要打他。但看到一旁的娘和两个姐姐,心想不至于。

    顾小碗没回他,而是朝她姐和两个侄女扫视了一眼“你们站边上去。”

    顾四厢慌了,她认出来了,顾小碗手里那是青活麻杆子,刚才回来的时候,小碗忽然到河边去,感情就是为了割这东西啊“小碗”是想拿着青活麻打望祖么

    “四姐,你进屋去,四姐夫有话和你讲。”顾小碗回了她一句,手里握着的地方,已经用杂草包好了,所以她的手并不直接接触那青活麻杆。

    顾四厢听到这话,没有一点犹豫,更何况今天几乎都在地里,也不知白日里何荆元怎么样了于是急忙进去。

    几乎是她刚进去房间,给何荆元将床底下的尿桶拿出来,就听得外面自己儿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把尿桶打翻。

    何荆元怕她出去坏事“望祖他娘,你别去,小碗说得对,玉不琢不成器,望祖不小了,要是这样放任下去,惹了事情叫官府抓了去,那是要命的。”

    这话暂时将顾四厢给稳住了,可随后听着儿子那凄惨的哭声,顾四厢眼睛都红了,心急如焚“那也不是这么个琢法,你可知道她是用青活麻打”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打不死。只见着顾四厢要出去拦,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那活麻打着就是疼而已,不落伤,也好叫他长记性。而且小碗这是为了望祖好,不然怎么不见她去打别家的孩子”

    顾四厢急疯了,当即就脱口回道“别家的她敢打么不得要赔钱”然后一把甩开何荆元跑出去了。

    果不其然,何穗穗姐妹俩已经被小姨的举动给吓得土拔鼠一般傻站着檐下,只是何望祖已经被打得从院子里跑出去了,顾小碗提着青活麻杆子在后面追。

    顾小碗知道四姐夫虽然松了口,但是她姐肯定还是会出来的,跑了正合她的意呢

    何望祖没命地跑,一下就冲出了村子,往那田坝里去,心想跑这么远,应该是安全了。

    没想到一回头,顾小碗冷着脸站在他身后,没由来叫他心生一股恐惧来,竟然就泄了气,跑不动了。

    那身上被青活麻抽打过的皮肉,这会儿火辣辣的刺痛,不禁哭了起来“你别打了,我下次好好挖。”

    顾小碗见他哭,两手全然红肿,有那么一瞬间是心软的。但是随后一想,一次打服了,以后省事。

    于是咬了咬牙,把握住力道,往他脸上抽过去,厉声问“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青活麻杆落下来的时候,何望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下意识闭上眼睛,是真的对这个小姨产生了恐惧,嘴里哭喊着“我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我求求你。”

    从小到大,家中条件也尚可,还从未挨打过。

    他如何受得住这痛楚当下是痛哭流涕,抱着顾小碗的腿求饶。

    顾小碗象征性在他后背上抽了几下,这才松了口气,只不过仍旧是沉着声音“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回去给我将荠菜挑出来,洗干净,不然今天晚上休想吃饭。”

    何荆元犹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尤其是这么久没见他娘来,就更是认了命。

    顾小碗这才作罢,示意他起来拍去地上的泥土,回家干活。

    刚回村子就遇到牛道婆挑着担子来,顾小碗顿时心中一喜,不觉露出些笑容来,快步迎了上去“干娘,您怎么来了”

    牛道婆满头的大汗淋漓,满脸的疲惫,显然是一早就启程来的,这会儿见了顾小碗只放下担子歇气,一面责备着“回来路过西村,也不去我那里坐一坐,是不是如今你亲姐姐回来,便不认我这干娘了”

    嘴上虽是如此说,只不过那筐里,却是一头装着顾小碗抓给她的鸡鸭,一头又是些沉甸甸的袋子,瞧着都是粮食货物。

    “没有的事。”顾小碗这时候也看到担子里挑了什么,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分明自己都送给干娘了,如今干娘给送回来不说,还倒贴了这么些粮食来。

    都是这人算不如天算的,哪里晓得四姐家遭逢变故。

    牛道婆却是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好好将鸡窝打整一番,只要暖和,它们也能天天下蛋的,瞧你都瘦了这许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