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刚过了十月,裴府的院子里已经是一片萧条,落叶积了一地却没有人前来清扫。
前武威侯被撤职查办后,一直赋闲在家,因着家中财物都填补了亏空,如今连个丫鬟都请不起,只余下裴韶华请来烧饭的婆子。
裴忠勇一大早醒过来,看着衰败的屋子,回忆起当初自己还是武威侯的风光日子,便顿觉喘不过气来,他抬手将床头矮柜上的茶壶拎起来,重重地砸出去,那陶瓷做的茶壶碰到了已有些腐朽的门栏,拼了个粉身碎骨的气力将那门栏撞了个缺口。
“人呢人都给本侯死哪里去了”
裴忠勇破口大骂,可还没骂两句,就开始重重的喘着粗气。
“哟,老爷,您还以为您如今过着的是那权贵家的日子呢”刘氏扭着腰,一面摇着扇子一面走了过来,也不看裴忠勇,只扫了一眼那被磕出个缺口的门栏,“啧啧”了两声,“您可省着些劲儿吧,这可是咱们府上最后一个紫砂壶了,您砸坏了它,又要让我们华儿上街给您买,还真以为华儿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裴忠勇转头看向刘氏,只见刘氏浓妆艳抹地,身穿了一身鹅黄色鹤衔灵芝洒金印花短袄,戴了一整套的红宝石首饰。
“买紫砂壶没有银子,你这衣裳首饰换得倒是勤快。”
“我这衣裳首饰,可没有花老爷一文钱,这老爷可管不着吧”
“没花我一文钱你当初嫁入武威侯府,可是什么嫁妆都没有,你的田地店面,哪一个不是我为你置办的如今倒是开始说没有花我一文钱了”
“您惯爱扯这些陈年旧事,您给我置办的店面,最后不都充公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刘氏不耐烦地甩了甩帕子,“既然您已经醒了,那便自个儿收拾收拾起来吧,我还有事,就不伺候老爷了。”
说完,也不等裴忠勇说话,就扭头离开了。
裴忠勇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去院子的水井里打了盆水,随便洗漱了一番以后,换了身衣裳,抬脚往方才刘氏离开的方向走去。
虽然眼下刘氏早已不见踪影,可他却早已经跟踪过刘氏多次,知道她大概是去了离裴府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的位置十分清净,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家,故裴忠勇刚走近那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你这地就跑出来,不怕你家侯爷发现”这声音有些耳熟,但裴忠勇一时之间却没有想出来,究竟是谁。
“他还算是什么侯爷不过一介庶人罢了,”刘氏声音娇媚,是裴忠勇惯来喜爱的嗓音,“再说了,奴这不是情难自禁,知道爷今日回了汴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爷吗”
裴忠勇捏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往窗户纸上戳开了个小孔,往里看见,朦朦胧胧间依稀可以看见,刘氏靠在一中年男子身上,二人举止亲密,令人作呕。
“爷总算是没有白疼你,”那男子抬手摸了摸刘氏的脸,一脸,“当年的武威侯爷好不嚣张,如今却也沦落到靠妻儿过日子,还是你聪慧,知晓这世间也只有爷才靠得住,早在抄家前让爷提前将财物转移了。”
“宝贝儿,你且放心,只要有爷在一日,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那男人伸手便要去解刘氏的衣裳,二人推推搡搡地往床上倒了过去。
裴忠勇却终于是忍不下去了,他快步走到门边,一抬脚踹了过去,“你们这对奸夫”
刘氏衣裳半褪,见此动静,尖叫一声便往被子里头躲,倒是那男人,一身穿戴齐整,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见了裴忠勇,得意地笑出了声,“裴侯爷哦不,是裴老爷”
“多年未见,裴老爷可还记得在下”
“你你”裴忠勇眼见着那中年男人的脸,好半天没有喘过气来。
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人是谁的,当年裴韶安之母尚且在世,他岳家在江南颇有财势,仗着自己用钱财帮忙堵住了武威侯府的亏空,时常拿这点子恩情压着自己对裴韶安之母好一些。
可他裴忠勇乃堂堂武威侯,当朝勋贵,哪怕是一时之间落魄了些,哪里又是这等下贱商户能威胁得了的
裴忠勇在又一次被他那岳父教训了一顿以后,便一不做二不休,与眼前之人合作,给岳父设下了个局,让他一夕之间破产,又与这人瓜分了其名下的财富,倒是让自己这武威侯畅快了不少。
此人便是当时裴忠勇岳父捡回来养的小乞儿,后来任了他商铺里的掌柜,因着与裴忠勇一通设下了圈套,这才过上了今日的好日子。
“陈颖阳你你无耻”裴忠勇只觉得自己那脑门上绿油油地,他指着眼前这和自己妻子搞在一起的陈颖阳,顿觉今日比起当初被裴韶安指着鼻子骂的那日还要更令他羞愧,“若非是我,今日你不过还是他人养着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
他立在那儿,指着陈颖阳的手还有些颤抖,昔日里刻意端着的武威侯的威严终于在今日土崩瓦解,只见他此刻虽然身着一身锦袍,但若细看,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有缝补的痕迹,头上已经染上了些许白发,作为一个亲眼目睹妻子爬墙的丈夫,不可谓是不可怜。
“裴老爷,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地道了,”陈颖阳把玩着刘氏的手,丝毫没有将裴忠勇看在眼里,“当初您也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妻子嫁妆维持体面的破落户罢了,不过是祖上得了些名望,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您也别忘记了,当年的您,不也是妻子卧病在床时,与旁人这般,活活将妻子气死。”
“怎么如今到了您,便接受不了了”
裴忠勇一朝失了爵位,受尽了冷眼,小儿子因着被大儿子寻了借口丢去了千里之外,难以照应到自己,虽说衣食无忧,可也是大受打击,再加上刘氏另有心思,照顾他也没有平日周全,作为衣食住行惯来是有人打理的裴忠勇,其中的苦楚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重重打击之下,他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强撑着身体来的此处,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却不曾想,听着陈颖阳一句一句将自己掩盖在平静之下的丑陋面目一点一点拔开,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两眼一翻竟然晕厥了过去。
刘氏顿时便急了,从床上爬起就打算去查看裴忠勇的状态,却被陈颖阳一把拽住,刘氏疑惑不解看向陈颖阳。
陈颖阳摇了摇头,走过去,用手指探了一下裴忠勇的鼻息,回头浑不在意道,“人没死,不必着急。”
刘氏心里还是有些急的,但如今她心里满心满眼都是陈颖阳,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道,“我也不是着急他,只是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华儿的亲爹,若是他有了什么事,华儿回来了怕是要与妾身闹起来。”
“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你我二人的事情,若是他告诉了你儿子,”陈颖阳平静地陈述事实,“你觉得你儿子便不会与你闹了吗”
“还是你觉得,如今闹成了这样,他还会如同几十年前一般包庇你,将这事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下去”
“那”刘氏有些迟疑,“那该如何是好”
“若要我说”陈颖阳看向刘氏,笑得意味不明,“你可真要听我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我纵着你将他气成了这样,”刘氏嗔道,“怎么你还怀疑妾身对你的一片心不成”
陈颖阳听了这话,又与刘氏调笑了一会儿,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品,“我这儿有一味药,吃下去后可让他症状如同中风,若是他是被自己大儿子气成这样,便与你无关,你那儿子也自然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你可敢”说着,他从那瓷瓶里倒出了一味药,笑着看向刘氏。
刘氏看了一眼陈颖阳,又看了看他放在她面前的那药丸,一脸的犹豫不决。
陈颖阳见她迟疑,又继续开口说道,“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他醒过来了”声音又缓又轻,像极了梦中勾人犯罪的恶魔。
只见刘氏听了这话,握了握拳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手拿过陈颖阳手上的药丸,然后,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捏开了裴忠勇的下巴,正要把药丸往裴忠勇的嘴里塞,便见裴忠勇突然醒了过来。
裴忠勇昏昏沉沉中觉得有人在动自己,醒过来后便见着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正捏着个药丸便要送往自己嘴中,哪怕他再笨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这药丸绝对有问题。
他猛烈地挣扎了起来,却见刘氏抬头看向陈颖阳,喊了一声,“过来帮我”
陈颖阳按住了裴忠勇,帮着刘氏捏住了他的嘴巴,只见裴忠勇四下挣扎着,嘴里模模糊糊地喊着些不清不楚的话,却依然被迫着吃下了那药丸。
二人放开了裴忠勇,裴忠勇费力地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跑出去,可没有跑出去两步,便又再度倒了下来,这回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刘氏此时也早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走到了裴忠勇跟前,神色悲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嗓音依旧是裴忠勇一如既往喜欢的腔调,“老爷,对不起,我也只是出于自保。”
裴忠勇恶狠狠地瞪着刘氏,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您也别觉得妾身如何对不起您,”刘氏蹲下身子,低头用手指抵在裴忠勇唇上,“当初,您也做过与妾身一般无二的事情,想来应当能够理解切身此刻的心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自从武威侯府败了以后,刘氏便不愿意再继续伺候裴忠勇这个糟老头子,既然当年她在武威侯府上一位夫人还在世时便能与裴忠勇搞在一起,当然不能指望她能有多少底线,在武威侯府倒台以后将裴忠勇抛下。
如今她还愿意担着裴夫人这身份,也不过是因为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到了外面难做人。
她还记得,一开始,知道了裴韶安将裴韶华丢去了锦衣卫训练营,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怀疑裴韶安想要借着锦衣卫训练营将自家华儿弄死。
却不曾想,待一年以后,裴韶华从锦衣卫训练营中出来以后,裴韶安竟给他提拔锦衣卫副使的职位。
后来,等刘氏再见着裴韶华时,裴韶华的面上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怯懦,虽然走的不是最当初时她想的科举之途,可到底还是算不错。
主要是,裴韶华自己,很喜欢如今这一职务。
作为妻子,刘氏的确不够称职,但作为母亲,刘氏确实是尽了心力的,儿子既然喜欢,那她便铆足了劲儿,也要让他开心。
“我帮你一道将他搬回裴府,”陈颖阳道,“之后如何说,你应当知道的。”
陈颖阳和刘氏分开以后,没有直接回家,反倒是熟门熟路地去了一条小巷子,敲了敲黑暗处的一道门,只听里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而后门开了,一道身影扑了上来,“爷终于来了,奴家可想死你了。”
陈颖阳轻笑出声,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肢,“让爷看看你有多想爷。”
那女子娇哼了一声,故作生气的样子,挣脱出陈颖阳的怀抱,“奴家可是知道的,爷今儿个一回来,便先去了那老女人那儿,想来奴家自当是比不过”
陈颖阳笑着重新将人搂回怀里,“爷对你怎么样难道你不清楚”
“当年那姓裴的,可是捞了好大一笔钱走,虽说家被抄了,但我那日可是去看了,裴家绝不止这么点银子,爷若是不将那刘氏笼络在手,如何能找出那姓裴的将东西藏在何处”
“所以”那女子抬头看向陈颖阳,“爷只是为了找出那裴家藏起来的银子”
“自是为了此事,”陈颖阳撩起那女子一缕发,低头嗅了嗅,调笑道,“若非是为了银子,那刘氏不过一个半老徐娘,有哪点值得让爷在意的”
“若论起来,自然还是更喜欢你这样的解语花”
二人笑着半搂半抱着进了房,一路就这样上了床。
那女子娇羞地用手抵住陈颖阳的胸口,“爷可要说清楚了,待拿到了这笔银子,将奴家带回家后,家中夫人可会同意”
“同意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陈颖阳早已经急不可耐了,一面猴急地脱着衣服一面冲那女子安抚道,“若那母老虎不同意,那爷便拿着这银子,和爷的心肝儿私奔”
那女子得了应承,哪怕只是嘴上的一句话,便也知道今日也不该得寸进尺了,她半推半就地随陈颖阳上了床。
床幔伴随着二人的动作缓缓合上。
外院海棠花正盛,屋内一片旖旎。
外头天已经黑了,繁星一颗一颗缀满了天空,偶尔得来几声蝉鸣声,倒是凸显得这夜愈发的寂静。
突然,一声尖叫打碎了这汴京城里难得的安宁。
附近还未入睡的人家,听到这尖叫声,纷纷探出头来,有大胆的男子走到方才有过尖叫声的那间屋子,抬脚一踹,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顿时屋内又是一声惊呼,伴随着细细索索的穿衣声。
夜晚的风吹开了暧昧的床幔,隐隐灼灼可以看见里头有一人半倚靠着床栏,一人蒙着被褥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有人开口问道,“这位娘子方才为何尖叫”
里面二人并未应声。
“你们你们看”人群中传来声音,“那人那人是不是死了”
那倚靠着床栏之人,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一开始明明还有些抽搐,眼下却一动不动,哪怕这么多人聚集在门前,他大半个身子裸露在外面,瞧着确实与死了一般无二。
“快快请大夫”
“怎会如此”
“这莫不是马上风我曾听说过三年前王员外便是死于此病症”
“竟是这般那倒是好艳福”
“什么艳福简直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啊”
另一头,刘氏在与陈颖阳将裴忠勇搬回府后,便急忙回房换了身衣裳。
因为那唯一的婆子告知刘氏,说今日晌午,裴韶华曾派人递了信,说是要回府用饭。
刘氏庆幸着今日还好听了陈颖阳的话,一不做二不休将裴忠勇给料理了,否则待今日裴韶华回来,家中定要被裴忠勇闹得是鸡飞狗跳的。
她盘算着,今日定然要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再给裴韶华做上几个他爱吃的菜,然后想办法开口将裴忠勇中风之事推到裴韶安的身上,免得让裴韶华怀疑上自己。
待时日久了,便让裴忠勇顺理成章地“病逝”,然后她才好向裴韶华引出陈颖阳的身份。
刘氏精心做了一大桌子菜,刚换好衣裳便听婆子说裴韶华回来了,欣喜地来到门外迎接,却不曾想,看见裴韶华殷勤地候在一辆马车外,扶下来一个女子。
刘氏一看那女子,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那女子好死不死,便是当初她从武威侯府亲自赶出去的晚娘,原本以为,那晚娘已经被自己派去的人杀死了,却不曾想,在裴韶华从锦衣卫训练营出来的第二个月,便不知道从哪儿又将这晚娘给带了回来。
那一日,裴韶华拉着晚娘的手跪在了刘氏面前,发誓说这辈子除了晚娘此生不娶她人。
那时,武威侯府已经倒了,自己与裴忠勇只能依靠裴韶华生存,更何况,裴韶华是自己的骨血,自己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见他用这种话威胁自己,自己又能如何
好在那晚娘,平日里并不与自己住一起,虽说是不知道在哪家酒馆里打杂,但看不见人,刘氏便能当作没有这个人。
可没想到今日,裴韶华又将晚娘给带了回来,刘氏怎能不气
晚娘下了马车,裴韶华没有立即带着晚娘进去,反而是继续候在马车边上,看着马车上又下来一人。
只这一人,刘氏却是不认得的,瞧着晚娘都要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且裴韶华也颇为殷勤,让刘氏不由在心中想,这是否是裴韶华不知从哪里娶回来的正房,将将压晚娘一头,好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紧接着,这三人一齐向后看去,刘氏也顺着几人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差点没将自己吓得心脏骤停。
“裴裴韶安”刘氏喃喃,一张脸写满了不可置信,“裴韶安怎会突然回来了”
自己还打算今日将裴忠勇之事怪到裴韶安头上,结果裴韶安竟然和裴韶华一起回来了
“娘,大哥回来了,你高不高兴”裴韶华今日可是十分兴奋。
“高高兴”刘氏半张着嘴,顺着裴韶华的话说。
裴韶华这个儿子,比起爹和娘,更喜欢也更崇拜裴韶安这个大哥,刘氏一直是知道的,当日武威侯府倒了,虽侥幸留得裴忠勇和刘氏两条性命。
当时刘氏本以为,裴韶华终于看清了裴韶安的真面目,可以和裴韶安分清界限,却不曾想,裴韶华却听信了裴韶安的话,除了为自己与裴忠勇置办了一座宅子,又请了个烧饭的婆子,便再无任何帮扶。
想自己自从嫁进了武威侯府,便一直锦衣玉食的,眼见着自己生了个儿子,眼见着儿子终于成材,以为自己这后半生终于有了依靠,却没曾想,武威侯府一朝倒塌,侯夫人风光不再,一切都要重投再来,而自己的儿子却丝毫靠不住
自己生了裴韶华,真真是不如生了个秤砣
裴韶华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母亲扭曲的表情,又或者是,发现了也并不打算来哄自己的母亲。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爹娘与裴韶安之间的恩怨情仇,一边是生他养他的血亲父母,一边是他从小尊敬崇拜的大哥,无论是哪一方,他都不忍心其受苦,只得尽量调和。
他也一直知道,自己爹娘对不起先侯夫人,也就是裴韶安的亲生母亲,故在武威侯府败了以后,只除了尽量为自己父母争取到了些许生活条件,便再不好意思对裴韶安开口。
他只觉得只需要自己努力再努力一些,总有一日,父母能明白他的苦心。
而今日,也是裴韶华在听妻子说大哥大嫂回了汴京以后,请妻子在大嫂面前说和,才将大哥请来府上的。
他想给大哥看看,自己确实有按照大哥的要求,虽奉养父母,但也没有过分优待父母,只希望能缓解大哥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大哥,您来了”裴韶华殷勤地替裴韶安牵马。
裴韶安淡漠地看了裴韶华一眼,虽没有应那声“大哥”,但任由裴韶华牵马的举动,足以说明了,他对裴韶华这个弟弟,在心中还算是认可的。
他走到了方知鱼身边,“既然来了,便进去吧。”
一众人马纷纷进了府,每个人心中各怀心思,而刘氏尤甚。
她心中异常忐忑,要知道裴韶安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破过的案子比自己走过的桥都多,再怎么说,裴忠勇都是裴韶安的亲爹,虽说有深仇大恨,可血亲之间,那些恩怨仇恨又怎么说得清呢
裴韶安恨裴忠勇,但未必愿意旁人将他害成这般模样。
眼下他刚服药不过两个时辰,万一被裴韶安看出了端倪,又该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待几人落座以后,刘氏走到裴韶华面前,冲裴韶华使了个眼色,示意裴韶华跟她出来。
裴韶华虽不解,但还是跟着刘氏走了出来,“怎么了,娘”
刘氏看到这愚笨的儿子就来气,可想要骂又有些舍不得,只好低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把你大哥请回来了”
裴韶华挠头,正要说话,却听得刘氏又继续说道,“罢了罢了,来都来了。”
“华儿,眼下有一事,你可一定要帮帮娘啊”
裴韶华疑惑,“什么事”
刘氏正要说话,却见那裴韶华请来做饭的婆子走了过来,“夫人,外面有官差寻您。”
那婆子没有说是什么事,可刘氏听到这话,已是花容失色,“怎么怎么这般快就知道了”
“娘,”裴韶华见刘氏的表情,知道怕是真有大事发生了,急忙问道,“您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氏知晓家中有裴韶安在,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走的,只好一把抓住裴韶华的手,交代后事一般说道,“无论何事,都与你无关。”
“华儿,娘知道,在这个家中你大哥唯把你当作是家人,若娘今日逃不过此劫,你便求你大哥保你,以他的权势,足以让你在这汴京一世无忧。”
“对了,后院的枣树下有一些东西,你可以将它交予你大哥,求他莫要将此事牵连到你身上,一切都与你无关。”
时间紧急,刘氏也只说得语焉不详,裴韶华急忙追问,“娘,什么叫你逃不过此劫爹呢怎么一直都没有看见爹”
此时,外头的官差早已等不住了,进来后看见裴韶华,先是行了一礼,“见过副使大人。”
而后看向刘氏,“夫人,请您与我等走上一趟。”许是因为看在裴韶华的面子上,语气倒还算友善。
裴韶华问向那两个官差,“究竟发生了何事与我娘有何关联”
“今日夜里,城北一商贾死于马上风,那商贾的外室称,今日那商贾与夫人也曾见过面,”说着,那官差又看向刘氏,“夫人,您可曾认识一商贾,名唤陈颖阳”
刘氏一听这话,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抖着唇问道,“这陈颖阳,便是今日死于马上风的商贾”
“正是。”
裴韶华看了看官差,又看了看刘氏,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仍旧不肯置信,问道,“那陈颖阳与我娘又有什么干系”
刘氏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那官差说得含糊,“我等还在盘查,待查明真相,便前来禀告副使大人一声。”
裴韶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得一旁传来声音,“不用了,一道去看看吧。”
几人抬头看去,却见裴韶安带着方知鱼和晚娘从内屋走了出来。
“大哥。”
“拜见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裴韶华淡漠点了点头,抬手随意点了个官差,“对了,你去屋里将那老头子一并带去,想来他也应该很感兴趣。”
说着,他又补充道,“找个担架来,将他抬去。”
“抬去”裴韶华愈发震惊,追问道,“爹怎么了为何需要用担架来抬”
晚娘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裴韶华身边,冲其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裴韶华只得将诸多疑问埋在心里,跟着众人一道去了府衙。
府衙里,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陈颖阳确实是因为今日过度劳累,又太过尽情享受,一时不察,死于“马上风”,而他那外室却死咬着说今日陈颖阳同样也见过刘氏,做了那事,若真要担责,也不能仅她一人担责。
刘氏苍白着脸,与那外室一道儿跪在了堂前,二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而座上大理寺主官,却没有心情听两个妇人在底下扯皮,只按耐住不耐烦的心情,问向下首官差,“怎的没有将陈颖阳的妻子带来”
“那陈颖阳的妻子”那官差难得地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说自己与他早已分居多年,并无任何干系,也不愿意出面。”
“且属下去时,那陈夫人身边早有另一人,是贵妃的小舅子陈夫人膝下十岁的孩子,喊贵妃小舅子为父亲”
大理寺主官沉默了半晌,觉得自己自从来了大理寺以后,似乎从未遇见这般复杂的关系。
良久,他才终于缓过神来,冲裴韶安拱了拱手,作势要让出自己的位置,“指挥使大人,此案案情复杂,不如今日便由指挥使大人主审”
裴韶安挑眉,“不必,你审着便是,无需顾忌我们。”
大理寺主官战战兢兢地坐回原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拍下惊堂木,大喝一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陈颖阳的外室被惊堂木吓得浑身一震,抖着嗓子又将之前交代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可大人,民女真真冤枉啊今日陈郎分明是先去寻的刘姐姐,然后才来的民女这儿”
“陈郎还说,今日被刘姐姐夫君捉奸在床,刘姐姐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夫君都毒害了,说不准,便是那时候,刘姐姐一不做二不休,给陈郎下了什么药,故不久以后陈郎来了民女这儿,那毒药发作,才会如此。”
“你胡说”刘氏气急败坏,没想到陈颖阳竟然将自己与他合谋毒害裴忠勇的事说了出来,又急又怕,道,“我压根没有毒害陈郎,你休要胡说,此事与我有何干系”
那外室瞥了刘氏一眼,道,“你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放过,谁知你会不会以同样的法子对付自己的枕边人”
刘氏哪里能依着那外室这般污蔑,张口还要说话,却听那大理寺主官又拍了惊堂木,喊道,“肃静”
刘氏恶狠狠地瞪了那外室一眼,却不敢再说话。
“刘氏毒害自己夫君”大理寺主官指出了其中的关键,问道,“可有此事”
“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的夫君,今日辰时便因着中风卧病在床,哪里能有什么捉奸在床的举动,全都是这毒妇胡诌的”
“今日民妇将儿子喊回来,便是想告知儿子,夫君中风一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几位官爷带来了此处,请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大人,民女有证据”那外室从袖口处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一旁的官差,“今日陈郎告诉民女,此药若是服了,症状与中风类似,这刘氏定然是给其夫君服了此药,以此逃过被休弃的下场。”
那大理寺主官看了一眼裴韶安,而后示意那官差将药递上来,嘱咐道,“请人来给给裴老爷检查一下身体。”
而那刘氏,在看到那熟悉的瓷瓶的时候,便知道大势已去,一时失力跪坐在了地上,神情恍惚。
事情到了此处,若说她还不知道那陈颖阳的打算,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这陈颖阳嘴上说得花言巧语,可说到底不过就是在诓骗自己,不是为了权,那便是为了钱财,难怪他动不动就劝说自己,问出裴忠勇究竟将钱财藏在何处。
好在自己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没有将一切对陈颖阳和盘托出,而是偷偷将其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只可惜,这陈颖阳实在是太过愚蠢,竟然连毒害裴忠勇之事,也当作笑话在床上讲给这女人听,坏了她的好事。
她在脑子里,将方才说过的话都过了一遍,而后看了裴韶华一眼,暗下决心,道,“大人,民妇认罪,此事确实与民妇有关。”
事已至此,她也明白,无论如何都无法为自己洗刷罪状,只得尽量将此事对儿子的影响降到最低,好在自己已经告知了儿子那财物所在。
因着刘氏突然对于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后续的一切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
经过查验,裴忠勇确实是因为陈颖阳的药物导致的中风,只可惜因为拖延得太久,哪怕尽力救治,其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而刘氏,因与情夫合谋毒害丈夫,其心可诛,但终究没有害得其死亡,判处流放五十年,按在她这般的年龄上,这也基本是流放一辈子了。
于刘氏这种享受惯了的人而言,那可是比死还要难受。
至于陈颖阳和其情妇,陈颖阳因为与刘氏毒害裴忠勇,鉴于人已死,所有财产一部分作为赔偿交给裴韶安和裴韶华,其余全部充公;那情妇最轻,被判流放五年。
临走时,刘氏叫着喊着,要与裴韶安单独说话,裴韶安应了。
“裴指挥使大人,”刘氏一脸死寂,在看到裴韶安时才略微动容,“我知道你母亲当年逝世的真相,愿意全部告知于你,只希望你能多照料华儿,毕竟华儿从未对不起你过。”
裴韶安眼皮子抬了抬,语气不急不缓,“你便是为了此事”
刘氏听出了他的语气,抬头看向裴韶安,震惊道,“难道你不想知道”
“呵,”裴韶安不屑,“若非我早已知晓,你以为你和他为何会沦落至此”话中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裴忠勇。
“是你”刘氏瞪大了眼睛,俯身向前要抓裴韶安,却被栅栏挡住,“是你害我”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裴韶安抚了抚衣摆,“不过是将你们做的事,统统还给你们罢了。”
若说故意设局陷害刘氏等人,裴韶安倒不至于这般闲,只在听下属来报,说是当初那几人又重新凑在了一起。
设局害他祖父的、当年的渣爹和他的外室、下毒害他娘的丫鬟
他不过略微引导了一番,几人便因着利益争夺得头破血流,倒是让他看了一场好戏。
他抬脚向外走去,独留刘氏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喊着。
而外面,裴韶华却一直等着,待见着裴韶安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大哥,对不起。”
裴韶安看向眼前这刘氏的儿子,自己的弟弟,眼风略微扫过,却没有停顿,只丢下一句,“此事与你无关,若要送她最后一面,也不必顾及我。”
当年的事,如今的事,都不该殃及无辜的孩子。
曾几何时,裴韶安也厌恶过裴韶华,不屑地看着这小小孩童在自己身后追赶,无动于衷地见他一次又一次地碰壁,然后越来越害怕自己。
有过动容吗裴韶安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待再回过头看去,却好像已经习惯了,那个寒冷又孤单的武威侯府,一句又一句的“大哥”让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夜。
“砚之,你看天上的星星。”
裴韶安抬头看去,见方知鱼嘴角含笑,看着自己。
他顺着方知鱼手指的方向望向天空,漆黑的夜里,仍有繁星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所有的苦痛都是过往,它们一直在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好人都能一生顺遂,坏人都有报应
也希望你们都能心想事成
明天还有万字我今天差点没赶上,果然日万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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