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担任着公爵夫人贴身女仆的职位,直到1897年6月,女王陛下的钻禧纪念以后。
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温斯顿·丘吉尔先生在1896年的八月后离开了英国。
他先是在印度待了3个月,尽情地放纵了一番他对马球比赛的热爱。从他离开前写给公爵夫人的那封信的内容上看,他因为骑马而受了不少的伤——“如果你每周都至少要参加三次马球比赛,”那时公爵对此评价道,“那么受伤基本是不可避免的。”——医生建议他不要立刻就回到潮湿而又阴冷的英国,该待在温暖干燥的地区,等待伤势养好,再回家。
下一封接到的信件里,公爵夫人得知温斯顿·丘吉尔先生去了开普敦。
在接下来的四个月里,温斯顿·丘吉尔先生不紧不慢地重游了一遍他与公爵夫人企图阻止第二次布尔战争时走过的地点,拜访了好些老友——有曾经在开普敦城外帮助了他们的哈甘一家,有霍尔丹上校,还有那些曾经被塞西尔·罗德斯关在监狱中,如今沉冤昭雪的人们。自然,也包括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们。他拜访了所有为了这场战争树立起的纪念碑,哪怕这意味着骑着马前去一个甚至没有在地图上标记出来的村落,在那些刻在冰冷花岗岩上的名字前放上一束怒放的婴粟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阻止了这些岩石被雕出更多的名字,大家只以为他是个古怪的英国人。
而他停留最久的,是派崔克与迪克兰的墓地。
那时,公爵夫人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封信。温斯顿·丘吉尔先生在伊森的家中住了一个多月,他见到了迪克兰年迈的母亲,听她说了许多迪克兰年轻时的事迹。还认识了派崔克已经出嫁了的妹妹,派翠西娅——她怀着9个月的身孕,马上就要生产。伊森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与盛大的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自己的恋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布尔小伙。两个人在当地买下了一块农田,生活过得非常幸福。
其中,有一张寄来的信纸上墨迹斑驳,仿佛在雨中淋湿了一样,上面提到了派崔克的妹妹准备将她的第一个儿子命名为“派崔克”,第二个儿子则是“乔治”,倘若有第三个,就叫“温斯顿”。
在那封信的最后,温斯顿·丘吉尔先生加上了一句,“派翠西娅问我,倘若生下的是个女孩,该如何起名。我告诉她,假如是个女孩,便叫她康斯薇露,这个名字蕴含着无限的勇气与力量,将会永远伴随着女孩的一生。”
那一刻,我看见了公爵夫人也落泪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自然而然地去寻找某个漂浮在空中,看不见的影子。
她偶尔会那么做,就像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博克小姐时不时也会给她写信,她没有回去家乡,而是选择在纽约发展自己的事业。罗斯贝尔小姐的去世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艾略特勋爵亲自打电话告知了她这个消息,而她几乎在电话旁昏过去。那之后,不顾南安普顿勋爵的反对,艾略特勋爵立即动身前往美国,在那照顾了博克小姐一段时期,直到他与玛格丽特小姐的婚期逼近,才不得已回到了英国。
几个月后,一本名为《与恶龙的缠斗》的在美国出版,内容震惊了整个世界。书中详尽地描绘了路易莎·菲茨赫伯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她是如何小小年纪就开始操纵自己的保姆与表哥,如何在精神催眠下促使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犯下了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又是如何从监狱中逃出,最终烧毁了弗洛尔城堡的过程。
那时,痛失爱女的兰斯顿勋爵早已寻了个由头将菲茨赫伯全家——包括谢泼德警官,全都送入了监狱。而那些侥幸没有被牵连的远方亲戚,在这本书出版后不久,迫于博克小姐犀利狠辣的笔锋威力,以及书本畅销大卖后随之而来的道德压力,为了保全仅剩的一点名声与信誉,不得不都放弃了继承爵位,改名换姓,隐走他方。斯塔福德男爵这一头衔,便就此断绝。
与此同时,一个因为犯了盗窃罪而被关入同一间监狱的犯人,在一次放风中,用他偷偷带进来的一把折叠象牙小刀,杀死了路易莎·菲茨赫伯的父亲及舅舅。
当警察审问他时,他供认不讳,坦诚地告诉了警察他就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强尖的七个受害者中,不堪其辱自杀了的那位女孩的恋人。
他从来没有弄清楚过自己心爱的未婚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法院也没有公布多少细节,直到他读了博克小姐所写的书——尽管书中受害者的名字都换成了假名,但这难不倒他猜出那便是自己的爱侣。这个年轻人发誓要复仇,哪怕要为此上绞刑架,哪怕只能如此间接地发泄自己的怒火。
我想,这大概也是博克小姐的复仇吧。
“这样的仇恨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当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的时候,公爵夫人询问我道。她看上去非常的伤心,早饭只吃到一半便推开了。我默默地将餐盘收拾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公爵夫人从来不需要我的回答,以前,有人会与她讨论这些问题,从深夜津津有味地说到清晨,叽叽喳喳得恍若两只快活的小鸟。但其中一只已经飞走了。
于是,剩下的那只,会时不时地冒出一句无人应答的话,就像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而公爵夫人的另一位好友,罗克斯堡公爵夫人的婚后生活,则非常幸福。
弗洛尔城堡被烧毁后,需要很久才能重建完毕。于是,这对新婚夫妇便一直住在伦敦。这么一来,公爵夫人得以与她经常见面,而罗克斯堡公爵夫人也能够继续着她热爱的慈善事业。
——继开办福利院以后,她与范德比尔特太太又合力创办了好几所慈善学院。一开始,罗克斯堡公爵夫人只是希望能让那些未婚先孕的可怜女孩们有学可上,这样,在生下孩子后,她们便能够学会一技之长,从而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后来,罗克斯堡公爵夫人发觉福利院内收留的孤儿也需要一个能得到教育的地方,于是慈善学院便就这么建立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后,那些即便拿了教育补贴也无法负担让孩子上学的家庭渐渐听说了这些慈善学院的存在,知道不仅在那儿上学是免费的,学院内还提供一日三餐,甚至会将没吃完的面包分发给附近的穷人,便希望慈善学院也能收留自己的孩子——能少一张吃饭的嘴,也是好的。
扩大了招生范围后,慈善学院的名声吸引了另外一批人的注意,他们都是半途辍学又想重新回到学校的青年。有些是男仆,希望能通过学会认字而提升自己的职位;有些是女仆,希望能学会法语后在一个更好的人家谋职;有些则是下岗工人,误以为这是某种提供餐饮的济贫院而找上门来,也有一些则是毛遂自荐,想要在学院中谋个职位,好将自己的工作技巧与经验传授给更多的人。
等夏天又一次染绿了英格兰的土地时,慈善学院已经变成了一所综合性的学校,向任何七岁以上的英国人提供教育机会。课程从最基础的数学和文法,到高级的职业培训,应有尽有。在同一门课上,也许能看到四十多岁的工人与七八岁的孩子坐在一块,甚至教课的老师也比自己的学生还要年轻。温斯顿·丘吉尔先生从非洲回来后,也加入了这个慈善项目当中,大力将其推广到伦敦以外的地区,并借此赢得了在兰开夏郡奥尔德姆选区举行的补选,成功进入了下议院,与公爵夫人并肩而坐。
这时,公爵夫人已经在下议院度过了十个月的时光。
她没有如同众人所预测的那般,只是一个代表着政府妥协与社会进步的吉祥物,只需要坐在下议院微笑,点头,张嘴投票,就已经足够。
战士不会改变她的本色,即便失去了陪伴在身边的智者。
公爵夫人从来没错过任何一场会议,任何一项提案,任何一次发言的机会,也从来没在任何一场刁难前败下阵来。事实上,她经常把那些试图羞辱她的议员反驳得哑口无言,不遗余力地为妇女及中产阶级争取着他们应得的权力,包括减少税收,平等的工作机会,平等的投票权,离婚改革,还有持续推进未成年人保护法完善。在我离开以前,这些工作都只开了一个头,还面临着极其漫长的努力,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完成这些目标,即便那人并不是公爵夫人。
康斯薇露小姐也会这么相信着的。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每一次公爵夫人上下议院,我都会站在观众席上,安静地注视着她。
康斯薇露小姐也会这么做的,她一直都这么做。
偶尔讲到激动的时候,公爵夫人会向上看去,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某处,好似等待着一句不会响起的提示——多少次我看见了她眼珠一转,就突然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遣词用句完全是康斯薇露小姐的风格,又好似在等待着一句轻轻的夸奖——多少次我看见了她向上望去,接着就露出喜悦的微笑,带着一点羞涩和得意,犹如被挠了耳根的豹子。
就像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每逢此时,我会轻声说一句。
“干得好,伊莎贝拉。”
就像康斯薇露小姐会说的那样。
而我不是观众席中唯一注视着公爵夫人的听众。
夏绿蒂经常会打扮成一个男孩子的模样,在公爵夫人出席议院会议时溜进下议院,想看看她作为会议中唯一的女性,是如何表现的。她以为我与埃维斯从未发现,但每一次我都能在人群中找到她。那双碧绿的眼里会迸现出耀如星光的火花,倒映在她倾慕而又带着景仰的神色上。
埃维斯则从未前来。
他在慈善学院中得到了一份工作,在那儿,他是有着平淡柔和面容的莫莱尔先生,金发带着近乎银色的反光,仿佛月色倾泻其上,灰蓝色的眼里总是有着浅浅的笑意,讲起话来轻声细语,遣词用句庄重而又优雅。
就与康斯薇露小姐一样。
这个男人似乎将曾经百发百中的枪法,狠厉迅捷的格斗技巧,还有在从前的间谍生涯中学会的易容术都埋葬在了那个八月,随着他的过去,曾经使用的名字,曾经成为的那个男人,一并深深掩盖。如今他只是埃维斯·莫莱尔,夏绿蒂·莫莱尔的父亲,在慈善学院教授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及俄语,每种都说得如同本国人一样流利。学生们极其爱戴他。
他的生活自那以后平淡,普通,细水长流。一如康斯薇露小姐渴望他得到的。
尽管夏绿蒂继承的财产足以让埃维斯两人衣食无忧地度过下半辈子,公爵夫人还是将所有康斯薇露小姐在她的古巴生意中赚来的利润,都经由我交给了他。
“我希望埃维斯拥有这些。”公爵夫人在支票上签下了康斯薇露小姐的签名,如今她已经能流畅地模仿笔迹,不会再如从前般古怪。
放下笔,公爵夫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从前,她会在艰难时刻握住康斯薇露小姐的手。我就是这么透过门缝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她,珍珠灰的轮廓在月色下反射着温柔的光芒,低头看着那些不会翻页的画册。
于是,后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整夜地翻着那些她喜爱的画册,心想也许康斯薇露小姐会偶然经过,瞥上两眼。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满足的事。
“务必要亲自交到埃维斯的手中。”公爵夫人盯着我的眼睛说,从埃维斯加入了游|行这件事上,她便猜到了埃维斯与我恐怕私下有联络——考虑到他曾经与我一起在南非度过了一段时间,这倒并不奇怪。
“我会找到他的,别担心,公爵夫人。”我接过了支票,就像一个称职的女仆应该回答那样恭敬地说道。”
“确保他收下支票,我很希望他能收下。”
是的,我知道,康斯薇露小姐会希望他收下的。
看着支票上的签名,公爵夫人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就像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而我与埃维斯最后一次见面,恰巧是在公爵夫人即将前往温莎城堡为女王庆祝钻禧纪念的前一天。
我将一张新的支票交给了他,范德比尔特先生每个季度结算一次,利润会直接转到公爵夫人在德雷克希尔-摩根银行的账户中,随即律师会打电话给公爵夫人,通知她这件事,并简要地向她汇报这一季度的盈亏。在这通电话后,公爵夫人就会交给我一张新的支票,而那天,就是我与埃维斯见面的日期。
“你打算一直在公爵夫人身边侍奉下去吗?”
那时,他询问我。
不,怎么会。“我的侍奉是有期限的。”
“到什么时候为止?”
“到她眼中的空洞被填满为止。”
埃维斯没有听懂。
从昏迷中清醒以后,公爵夫人的双眼——尽管形状与色彩属于康斯薇露小姐,内里的光却来自于她自己——便有了一个看不见的空洞。
她努力地振作起来,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悲哀的时间,立刻就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她的政治事业中,这是她无法分享的哀伤,是一场不允许有来宾的葬礼,是只有我知晓的秘密。因此,也只有我能看见,她扭头寻找时,她侧耳聆听时,她期盼张望时,她抚摸手指时,从她眼中映出的空洞。
像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然而,当医生在女王陛下的钻禧纪念上向她宣布,她实际上已经怀孕两个月时。我第一次看见她喜极而泣地扭过头去,眼神向上飘去,寻找着一个逝去的珍珠灰影子,目光中却没透出失望。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改掉的习惯。
刹那间,我明白了这个事实。
但她努力地让自己的人生走了下去,即便缺少了康斯薇露小姐的陪伴。
至少在这一刻,她真正地做到了。
这会是康斯薇露小姐希望的。在这一点上,她是康斯薇露小姐永恒的知己。
公爵激动得给了医生一个紧紧的拥抱。“你听见了吗,安娜?”他兴奋地问我,手还没从满脸惊讶的医生的肩膀上收回去,“快去告诉皇家管家,一切都没事,公爵夫人只是怀孕了——我的妻子怀孕了,天啊,她怀孕了。我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一个父亲,你听见了吗,安娜?”
也许我该解释一下他们为何会在钻禧纪念上发现怀孕这件事。
那实在是一场虚惊。宴席开始后,公爵夫人吃下了第一口前菜,随即便丢下了刀叉,站了起身,含糊不清地向女王陛下道了一声歉,还未走出宴会厅便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这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皇室管家惊慌失措地怀疑有人在食物中下毒,所有的宾客都被立即疏散,女王陛下和其余皇室成员被带去避难,厨房里工作的仆从则被马上隔离约束起来。皇室管家带着他的侍从一一品尝了每道菜肴,静候了好一会,却连半分中毒的迹象也没出现。
这时,赶来为公爵夫人诊治的医生才在房间中向公爵阁下与我宣布,公爵夫人是因为怀有身孕的关系,才会呕吐。
我向公爵阁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在那天剩余的时间里,我完成了公爵给予的命令。随即便回到了贴身女仆的房间中。用两分钟写好了我的辞呈,将它放在公爵夫人的梳妆台上。接着花了两个小时为公爵夫人整理出了她的睡袍,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与搭配。又细致地叮嘱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贴身女仆一番——我知道我一走,她就会被指派来照顾公爵夫人。我详细地将公爵夫人的喜好都向她讲述了一番,确保她都记住了以后,我脱下女仆的服装,离开了温莎城堡。
辞呈很短。
“很抱歉,我必须在此刻离开您。
事起突然,我想您准备在这封信上寻求一个解释——
我是康斯薇露小姐的女仆,从前是,即便在她死后也是,而一个好的女仆会完成她女主人的一切心愿,哪怕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也是。康斯薇露小姐会希望我好好照顾您,直到您完全从悲痛中走出。而我相信我于此时完成了她的心愿。
干得好,伊莎贝拉。
康斯薇露小姐会这么说的。
永别,
安娜。”
公爵夫人会明白的,没必要在最后的告别时刻隐瞒我知道了多少真相。
现在,我终于能去做过去作为女仆时所不能完成的一些事情。
比如,追踪詹姆斯·拉瑟福德。
我在新英格兰州的一个临海小镇上找到了他。几个月前,他被追讨赌债的侦探追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地娶了一位商人的女儿,好用她的嫁妆换取自由。如今,他窝囊地在他的老丈人手下做事,在工地上指挥着一群工人干活,猛烈的阳光,早出晚归的艰苦工作,还有寄人篱下的屈辱,摧毁了他曾拥有的英俊外貌,浪漫气质,还有那一副清高的态度。如今的这个连腰都直不起的男人,康斯薇露小姐就连一眼也不会多看。
他已不记得我是谁了,无妨,锋利的小刀能唤起久违的记忆,我刚提起康斯薇露小姐的名字,这个吓得失|禁的男人就哆嗦着说出了一切的真相,包括玛丽·库尔松是如何找上了他,聘请他,特意安排他前往拉德克利夫学院与康斯薇露小姐相遇,向他透露了许多隐秘的细节,好让康斯薇露小姐能毫无防备地爱上他,剖心剖肺地将他当做自己的灵魂伴侣,并在误以为他被杀死以后,伤心地自杀。
我对玛丽·库尔松是如何得知一些她根本不可能得知的事情毫无兴趣,也许她也有一个帮助她的鬼魂,亦或者她拥有能预见未来的能力,我不在意,那不会改变她的命运。
詹姆斯·拉瑟福德从那一天就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没人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将他绑在了深山老林的一颗树上。剩余的,我选择交给上帝,如果祂足够仁慈,会让这个男人在清醒以前就被野兽咬死。
我租了一辆马车,带着他走了很远的路,远到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侦探也不可能追踪到我。我在他的脖颈上划了精确的一刀,非常细微,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痛楚,仍然在昏迷中,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尽管伤口如此微小,细细的血溪流得仍然很快。这样很好,伤口便不会结痂。
我转身离开了。
几个星期以后,我在报纸上读到詹姆斯·拉瑟福德的遗孀已经改嫁,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欢天喜地,笑得合不拢嘴,紧紧搂着她的新丈夫不撒手,后者看上去是个英俊可爱的小伙子。
youarewele。我心想。
但我要做的事情还未结束。revengeisadishbestservedcold,我深知这个道理。
我给我的家人寄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已经从范德比尔特家辞职,选择了嫁人——这是一个体面的借口,足以让他们应对邻居的诘问。我将这些年来的积蓄也一并寄给了他们,那足够让我的妹妹们带着一份好嫁妆嫁人,也足够我让我的弟弟们各自买下一块地,或者做点生意。我尽了作为长女的职责,从此以后,我不再欠他们什么。
剩余的,只有等待。
1906年,7月,美国,芝加哥。
“早上好,库尔松夫人。”
玛丽·库尔松转过身来,望着我。她手上拿着一件奢华的毛皮大衣,是小女孩的尺寸,眼里满是疑惑,恐怕她早已不记得我了。
“你是来替我修改这件大衣尺码的售货员吗?”她询问道。
我的确穿着售货员的制服,那是为了能在一大清早这个时间进入马歇尔百货——莱特先生拥有这间全芝加哥最大的零售商店,贩卖的商品一应俱全。玛丽·库尔松自然是不会在这种商店里挑选衣服的,但她的大女儿却偏偏看中了这件华而不实的貂皮大衣。她本可以差女仆送衣服过来更改,但玛丽·库尔松向来在孩子的事情上亲力亲为,多年的观察让我非常确信这一点。
谁都以为经过了葬送掉了库尔松先生在英国的政治前途与地位,甚至害得他失去了英国贵族身份的一系列事件过后,库尔松夫妇的婚姻,已是有名无实。然而,当库尔松先生狼狈地逃到美国后,在财政上便完全落入了岳父,也就是莱特先生的掌控之中。因此,在1897年,无论库尔松先生有多么百般不情愿,玛丽·库尔松还是如愿以偿地生下了她心心念念的女儿。两年后又是一个。五年后,最小的孩子也出生了。但由于生产时的并发症,玛丽·库尔松在这之后便无法再生育了。
而我也终于迎来了等待的终点。
“是的。”
我微笑着说道,伸出了手。这会四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原本该来接待玛丽·库尔松的售货员早已被我打发走。
在大衣交接的刹那,锋利的刀刃毫不费劲地穿过蕾丝,绸缎,紧身束胸,皮肤,脂肪,肋骨,最后停留在心脏上。
“8岁的艾琳,6岁的辛西娅,刚刚断奶不久的亚丽珊卓……”我扶住了从头到脚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剧烈颤抖的玛丽·库尔松,缓缓在她耳边念出每一个名字,毛皮大衣吸收了所有涌出的鲜血,在手中变得沉甸甸的。
“你就是那个杀手……”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仍然有深切的恨意透出,挣扎着想要将小刀拔出,“你就是……你才是那个凶手……”
我没有多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像我说的,这不会改变她的命运。
“你知道,对于一个母亲而言,不能够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是多么令人无法忍受的惩罚吗?”
我松开了手,毛皮大衣与她一起滑落在地,软绵绵的,毫无动静。
这一次,时态终于正确了。
我叫安娜·沃特。
我是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小姐的女仆,过去是,在她死后仍然是。
而如今,我将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我对她的侍奉。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平行世界中,玛丽·库尔松的孩子死于1906年7月。
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玛丽·库尔松死于190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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