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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人将消息带来的时候,夏绿蒂与埃维斯正在威斯敏斯特宫不远处的一家小餐馆里吃午饭。侍应生将那盘酥皮饼放在夏绿蒂的面前,惹来了她嫌弃的一瞥——比起法国人,英国人实在是不怎么懂得烘焙,她心想。但她挑选这家小餐馆是出于它的地理位置,而不是它的烹饪水平,因此她认命地拿起了刀叉——
“你们听说了吗?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根本不是个男人,他是马尔堡公爵夫人!”
这是一个嗓门大的出奇的意大利人,英语带着轻微的口音,与其说他是与自己的朋友说话,不如说他是向整个餐厅宣布了这个消息。
夏绿蒂的叉子掉到了地上,她不得不弯下腰去捡,但她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个消息吓住的顾客,当她的手触到叉子的时候,至少有好几副餐具也正从地上被捡起。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带着这个消息闯入小餐馆的男人的故事已经津津有味地说了一半。
“……噢,是的,我亲耳听见的呢,马奇欧。库尔松夫人——就是那个被定罪了的贵族夫人,很快就要跟她的丈夫一起被驱逐出英国的——在威斯敏斯特宫那儿大吼大叫。那些守卫显然悄悄地将她从某个侧门送走,但他们真正应该做的是往她的嘴里塞上一只臭袜子。我跟你们说,现在人们正到处散播这消息呢,再等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了。”
“这怎么可能。”另一个男人半信半疑地开口了,“丘吉尔先生在南非可是被关进了塞西尔·罗德斯的监狱里——那种地方通常都会搜身的,不是吗?他们一下子就会发现他的身份,假如他是个女人的话……”
他意味深长地顿住了。
“别胡说了。”某个低沉的声音在餐馆的后边响起,“哪个娘们能做到丘吉尔先生做到的那些事情?不说别的,要是他真的是某个公爵夫人假扮的,那种女人几乎都从未用自己的脚走过路,又怎么可能从开普敦一路躲避军队赶到比勒陀利亚?这种谣言你也会相信,简直他妈的蠢货……”
夏绿蒂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了。
“我们走吧,好吗,埃维斯?”她轻声问道,对面那个乔装打扮过的男人收回了他阴沉地注视着那些男人们的目光,生硬地点了点头。他丢了几个硬币在桌子上,领着夏绿蒂走出了小餐馆。
11点40分,夏绿蒂在临走前瞥了一眼壁炉上的时钟。在这个时间,公爵夫人应该才刚刚结束自己的初次演讲没多久。大英博物馆里的拱顶阅览室里保存着许多议员——尤其是那些有名的——在议院中发表初次演讲的记录,这些记录里大都详细记下了当天会议发言的顺序,人士,以及主题。夏绿蒂花了好几天时间这些记录,弄清楚那些拗口的政治术语是什么意思。英国人向来的一成不变让她能大概地估计出今天会议的进度,也能大概猜出玛丽·库尔松究竟是什么时候宣布这惊人的消息——说不定就在公爵夫人演讲的半途。
即便与法国的夏天相比,这也是阳光极其灿烂晴朗的一天,午时的暖意几乎要烤得人头顶发烫,是七月罕见的炎热日子。夏绿蒂紧握着埃维斯的手指却散发着丝丝凉气,像一块才从地底深处挖出的玉石,她在想玛丽·库尔松揭露秘密的那一幕,而脑海中的想象让她不寒而栗。
夏绿蒂想不到她会猜到这个秘密——就像那些酒吧里的男人一样,这是一个除非亲眼看到,否则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的结论,玛丽·库尔松凭什么确信这一点呢?她的确听说了玛丽·库尔松失去了孩子的事情,也猜到了她很有可能会为此迁怒公爵夫人——埃维斯在收集情报方面是一流的,任何公爵夫人身边发生的事情都逃不开他的耳朵。只是他们从来没担心过玛丽·库尔松会干什么——毕竟公爵夫人身边有安娜,谁都不可能真正的伤害到她。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惩罚公爵夫人吗?丘吉尔家族会遭殃吗?”她小声地问道,捏紧了艾维斯的手。这只是她心中疑问的万分之一。
“我不知道,夏绿蒂。我只能确定一点,在这之后,她不可能保住下议院议员的身份。”
他们正朝威斯敏斯特宫的方向快步走去,从这儿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不少人聚集在宫殿的大门的马路两旁,既有不少人从人群中离开,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向那儿走去——而十分钟前,在他们抵达小餐馆的时候,威斯敏斯特宫前还冷冷清清的,就只有两个警卫站在大门口守着。看来酒吧里的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有许多人都听到了玛丽·库尔松的话,正在把消息传播出去。
隔着半条街的长度,夏绿蒂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气愤地将他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再捡起,在手中揉成一团,一张一合的嘴巴也许正在诅咒着什么——这情形让夏绿蒂的心恐惧地皱成了一团,好似那顶帽子。一个她还没来得及考虑的问题霎时间跳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如果英国人发现他们这一个多月来极力推崇膜拜的英雄,其实是个女人,那又会发生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吗?他们会转而诋毁她,唾弃她,宣称自己早就知道她是个名不副实的骗子吗?
她从此就只能是一个被人民所背弃的公爵夫人吗?
她忍不住向埃维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又留下了那些更加紧迫而且重要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那你该怎么办呢,埃维斯?
她随即就意识到,这些疑问其实是不言而喻的。她与埃维斯之间早已建立起了某种不需要语言沟通的默契,就像她提出想来这间小餐馆吃饭,埃维斯就立刻明白她其实是想来见见第一天当上议员的公爵夫人而已。
果然,这个男人停下了脚步。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那样,你会想要离开英国吗?”他蹲下身子,与自己平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睛很平静,有时这份平静会给予夏绿蒂某种错觉,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公爵夫人,他在乎的实际上是另一个人,一个看不见的人。
“不。”她给出了最为坚定的答案。
“不要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思考,夏绿蒂,多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那样,你所喜爱的那些潜入,那些暗中的帮忙,所有惊险刺激的小冒险,几乎都不可能再发生了。即便如此,你仍然想要留在英国,而不是回到你的家乡,一个你更加熟悉的地方吗?”
他知道,夏绿蒂心跳加快的意识到,他知道她偷偷溜去了路易莎小姐的家里偷听。他也知道他们彼此都在用帮助公爵夫人作为借口,事实是他们谁也不想过上平常的日子。埃维斯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普通人,而她早在父母死去的时候就被剥夺了那个人生选择。
“不,因为如果我没法像安娜那样成为一个杀手,或者像你这样成为一个间谍的话,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成为像公爵夫人那样的人,走完那条她开拓的道路,甚至到达她没能抵达的终点——”
这是深埋在她的紧张,恐惧,与不寒而栗背后的真正原因,她担心直到她从公爵夫人手上接过火炬的那一天,这个世界都会毫无变化,她费劲心力照亮的黑暗会被另一个玛丽·库尔松吹灭,而公爵夫人如今将要面对的一切也会成为她要面对的现实。
只除了她或许不会有那样大无畏的勇气去直面这个结果。
在埃维斯有任何反应之前,她就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威斯敏斯特宫,转向了那一扇扇宏伟的长窗与那哥特式的城垛。爱,担忧,还有感同身受的颤栗,种种加在一起的强烈情绪促使她比任何人都要更急切的想要知道在那厚厚的窗帘与古老的石墙后究竟正在发生什么,想要知道满屋子的议员与勋爵将要如何处理这个事实,想要知道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将会如何在这之后继续运转下去——
一个突然的温暖拥抱,来自于埃维斯的双臂。
“我们要先找到安娜。”他低声说,“她会让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会让我们知道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他的手指轻柔地抹过了夏绿蒂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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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了拉开窗帘的手。
威斯敏斯特宫外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她看见了失望离开的男人,不敢置信的女人,甚至还看见了一个被父亲拥入怀中的小女孩。索尔兹伯里勋爵还在隔壁与好几个内阁大臣,以及阿尔伯特厉声地讨论是否能隐瞒她的身份,偶尔有那么一两句尖锐的话会穿透墙壁传来。他们还想把这当成是一件英国议院心照不宣的秘密,但看来只言片语已经泄露到了街道上了。
他们在说什么?她问着康斯薇露。
索尔兹伯里勋爵正在斥责公爵,质问他为什么要默许你这么疯狂的计划。康斯薇露说。但从头到尾,公爵就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我的妻子不需要我的默许。
伊莎贝拉露出一丝笑容。这的确像是阿尔伯特会说的话。她在心中说。
在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副议长立刻宣布会议暂停,她被带到了隔壁的议会休息室,德文郡公爵夫人与兰斯顿勋爵夫人正在威斯敏斯特宫等着她们的丈夫,因此被召唤过来,带着她们的贴身女仆,检查了伊莎贝拉的身体,确定了乔治·丘吉尔的确是个女人。
两位贵族夫人都很沉默,保持了这种情况下一位夫人应有的风度,在女仆将伊莎贝拉的衣服脱下的过程中面无表情,多半是担忧任何流露出的神色都会增加伊莎贝拉此刻面临的羞辱。只有当目光扫视到那些在南非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看到那些从衣服里取出的海绵,注视着女仆如何费劲地解开缠得结结实实的裹胸时,伊莎贝拉才能在她们的眼中瞥到一丝动容。
但这根本算不上屈辱,只是在几个女人面前宽衣解带罢了。真正的屈辱,发生在她承认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如果让她来形容当时的情形的话,伊莎贝拉会说,那就像是行进乐队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人们仍然能看见号手卖力地鼓腮,鼓槌上下飞舞,能看见整齐划一的行进,能看见颤抖着扶着乐器的手,却再也没有声音发出。
在短短的刹那间,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就从帝国的荣光,终结战争的英雄,正义的使者,未来的议院之星,变成了——
一个女人。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同了。
她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眼神变化,从看一个同僚,一个正常人,慢慢降到了看一个完全不属于议院,一个低贱得多的存在。
他们正在讨论该如何处置你——或者不如说,眼前的这个情况,看来首相终于认清了这件事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康斯薇露的声音再次响起,拉回了伊莎贝拉的思绪。
他们会怎么做?伊莎贝拉深吸了一口气。
康斯薇露隔了好一会,才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不知道,没人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们一致同意不能让你继续担任下议院议员,但公爵马上就指出,这可不是首相一句话就能撤销的事情,如果他要以违反了选举法的理由剥夺你的议员资格,那么这就必须由法院来审理。然而,由于你的真实身份是马尔堡公爵夫人,具有贵族头衔,因此不能由一般的法庭处理,这个案件如果要提交,只能提交给——
上议院刑事法庭。伊莎贝拉苦笑了一下。我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也有好几个大臣不同意让这件事闹上法庭——他们担忧这件事会成为国际性的丑闻,让60多年都不曾启用的上议会刑事法庭在一个月间连着召开两次,只会雪上加霜。他们建议不公开承认这件事——当然同时谴责了你直接认可玛丽·库尔松指控的举动——等几个月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以后,再找个由头让你接替某个职位而不得不卸任下议院的议员席位。
首相不会同意这样欲盖弥彰的举措的。伊莎贝拉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同意。隔了几分钟后,康斯薇露道。
玛丽·库尔松既然敢前来下议院的会议上宣布这一点,她不可能不提前给媒体做点准备,甚至是寄去一份匿名信——退一万步说,这只是她一时的冲动之举,那么在威斯敏斯特宫里工作的某个人——也许是清洁工,也许是某个守卫,甚至是在场的议员——也已经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卖给报社了。再有几个小时,乔治·丘吉尔实际上是马尔堡公爵夫人这件事就会迅速散播开来。不出几天,全世界都会知道这个事实。英国的装模作样只会成为国际上的笑柄。如果我是索尔兹伯里勋爵,我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提议。
她至少比提出这个建议的大臣更懂得游戏规则,然而这么一个蠢货能得以进入内阁,她却不得不放弃一个小小的议员位置,只因他比她多了一个把。世间大多不公平的事,区别有时也就不过是那么几英寸的事物。
一会,康斯薇露又开口了。
首相现在的意思是,直到他们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以前,你都不允许再以乔治·丘吉尔的身份及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也不允许公开发表任何演讲,接受任何采访,或者与任何不相关人员探讨该话题。基本上,首相的话就等同于将你软禁了起来,公爵仍然在与索尔兹伯里勋爵据理力争——
我并不担心软禁,康斯薇露,软禁背后的目的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
伊莎贝拉从窗帘中的那一丝缝隙眺望着窗外的蓝天,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豹子从罩布的罅隙里眺望自由。
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一旦我们承认了乔治·丘吉尔的真实身份,就必须争取让这件事移交法庭,避免政府会为了遮掩丑闻而彻底抹去我的存在,让乔治·丘吉尔从此不复存在——
那即是说,宣布所有这个身份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局。和平协议是由温斯顿·丘吉尔签下的,越狱的也只有温斯顿·丘吉尔一个人,辩护也不过是个蹩脚的美国律师与辩方被贿赂的律师联手上演的一场好戏。从头到尾,乔治·丘吉尔就只是一个范德比尔特家制造的骗局罢了,只要剥夺走了我身上的光环,即便我是个女人又有何妨?
索尔兹伯里勋爵的意思,就是要阻止我为自己辩解,阻止我说出我的故事,这说明这个想法已经藏在了索尔兹伯里勋爵的心里,或许也藏在那些内阁大臣的心里,他们不会在阿尔伯特的面前说出,他们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说出,他们会心照不宣地直接这么做。
伊莎贝拉转过头来,康斯薇露已经离开了那间房间,飘到了身后,与她对视着。
但你已经说出了自己的故事。珍珠灰的影子上现出淡淡的笑意。你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不是吗?
是的,因为这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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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就是我们要印刷的内容?”
报纸的主编——严格来说,他只是一个挂名的主编,真正的主编其实是玛德——半信半疑地拿着做好的排版问道。他的手有些颤抖,但那是任何人看到这新闻后都会有的反应。
威廉·范德比尔特买下了伦敦的一家小型的报社,《伦敦之星》,它根本无法与大报社竞争,因此几乎只报道本地的新闻,从某个人从窗户里看到了一只有着罕见羽毛的鸟,到某户人家养的小猫走失,诸如此类的芝麻新闻。任何已经与印刷工厂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的报社都有可能成长为巨头,只要有合适的投资与机遇,威廉·范德比尔特深谙此道,更何况伦敦的印刷工厂向来乐意支持本地行业。
他买下这间报社是为了他的女儿,大报社的风格与客户早已定下,只有这种灵活的小报社反而有塑造的潜力。这件事从公爵夫人回国后就开始操办,一直到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案件开庭前才办好所有的文件手续。《伦敦之星》的主编及所有者对于要将自己报社卖给一个外国人这点非常抵触,玛德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说服,这会他又忘记了自己已经不再拥有这份报纸。
“刊登这样的新闻——会毁了《伦敦之星》的名声的。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威斯敏斯特宫,下议院,政府,首相,没有一个站出来发起了任何的声明!”
他紧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另一只手紧紧捏着排版,好像捏着自己的女儿的嫁妆。
“马上送去印刷厂,否则我们根本没法赶在晚间报纸发行以前印刷出足够的分量。”
玛德拔高了音调,不可辨驳地下了最后的命令。主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争论,嘴里嘟囔着“《伦敦之星》根本就不是晚间报纸”,还有什么“这样的新闻只是毫无根据的小道八卦,流浪汉才会想象出来的内容”,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你只是不习惯一个女人对你颐指气使而已。玛德看着他蹒跚挪动的背影,心想,但她笑不出来,当从艾略特那儿听说了下议院会议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她笑不出来。
为着这个突发的消息,她不得不紧急修改了头版文章的大量细节,所有关于公爵夫人是如何勇敢地揭露了这一真相的段落全部都被删去,只留下了一点说明她如何诚实地认可了这一指控。为了填补长度只得反复强调文章的重点:即便乔治·丘吉尔是个女人,她仍然做到了大部分男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并且无愧于所有她赢得的称号。只是这么一来,文字中的力量与激情便远远不如她今天早上接到公爵夫人信件后写出的那一篇出色,玛德遗憾地心想。
她拿起靠在烟灰缸上的香烟,深吸了一口,淡淡的香气稍稍平复了她的心情。手指感觉到了灼热的逼近,玛德低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香烟,而是艾略特点燃的那一支,威斯敏斯特宫禁烟禁食,因此他的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伦敦之星》报社距离威斯敏斯特宫并不远,这个从来离不开马车的男人是跑着前来的,玛德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汗淋漓的模样,那时她刚刚从手包里拿出一支香烟,但立刻就被艾略特夺去了。
“噢——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他的手颤抖着,没法打燃火柴,玛德扶住了他的胳膊为他点燃了香烟。“你想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你在会议中途离开了威斯敏斯特宫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夺下一支香烟?”她打趣着问道,报社里的挂钟刚刚敲响12点的钟声,下议院会议不可能这么早就结束。
“会议暂停了,我是跑着过来的——”
“我看的出来。”
“玛丽·库尔松闯了进来——”
他说完了后面发生的事情,神色是玛德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愤怒。
“我以为我已经——我与她达成了协议,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该做到的部分,就是为了防止她继续打探公爵夫人事情,就是为了避免她得知更多的真相。她在房子受袭过后就一直待在医院里,我和阿尔伯特都派了人在医院盯着她,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我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再一次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让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玛德盯着艾略特,问道。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你灌醉了我,从我口中套出了信息,写出了一篇精彩的报告,却使得我根本无法面对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他的妻子。”
“还有从那时起就一直没有改变过的事实——你对公爵夫人的感情。”玛德辛辣地指出了这一点。
“这不是真的!”艾略特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将它放在烟灰缸边上,他的声音在颤抖,“这不是真的!我告诉过你,我也告诉过阿尔伯特,我不可能爱着一个初次演讲的话题是扩大选举权的女人,她所有相信的一切都与我所相信的相悖,我没法忍受这一点——”
“只除了她需要你的保护的时候。”
她没能忍住这冲动,这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机,但他们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她不提公爵夫人,而艾略特也不提起她的女友,他们相安无事地保持着这段关系,俨然如同他们相爱了一般。
“我们为什么在说这个话题,玛德?现在根本不是应该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去更改那篇原本预定要发在报纸上的文章——”
他逃避了,这是意料中的。玛德深吸了一口气,她又从手包里摸出了一根香烟,“是的,你说的没错,眼下的确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我需要修改很多段落,而你也需要回去威斯敏斯特宫。”
艾略特拿起帽子,转身就走。
在那之后,再也没发生任何需要他跑着前来汇报的消息。
夹在从威斯敏斯特宫中一涌而出的议员与勋爵里,公爵夫人被掩人耳目地送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她回到了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家中。会议结束得很低调,绝大部分的参加人员甚至不是从大门离开的,眼巴巴地守在门前的英国人一连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等来任何声明与澄清。无论索尔兹伯里勋爵与他的大臣们商量出了什么结果,他们肯定希望能将这个消息压得越久越好,直到有谁想出一个能妥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
伪装的平静下,暗流正在逐渐汹涌澎湃。
伦敦的各大报社都得到了一份措辞模糊的警告,禁止它们刊登任何一切与发生在威斯敏斯特宫之事有关的报道——至少在官方发布任何声明以前;但就玛德观察到的情况而言,即便首相没有向媒体施压,也没有哪家报社敢于在没有任何凭证,仅仅只是街边的几个人似乎听见了某个疯子的叫喊的前提下,刊登这则新闻。
除了《伦敦之星》
消息是从印刷工厂传出去的,从工人的口里传到了门口的乞丐口中,又从乞丐的口中传遍了整个伦敦的大街小巷。报纸刚刚打印好,上面的油墨还没有干掉,就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报童抢光了。他们挥舞着黑乎乎的胳膊,在煤油灯下扯着嗓子高喊着英国政府此刻最不想让公众听见的一句话:
“乔治·丘吉尔就是马尔堡公爵夫人!乔治·丘吉尔就是马尔堡公爵夫人!”
《伦敦之星》或许在那天夜里悄悄地创下了一个从未有任何报社达到过的记录:三万份报纸——这是当地印刷厂所能承受的晚报最大印刷量——在五分钟之内就售罄了。
伦敦沸腾了,而政府没有派出任何代表第一时间辩驳这一消息则如同往沸水中扔了一捆□□。人们开始相信这桩不可思议的新闻,谣言混杂着猜测,事实混杂着夸大,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城市,每一盏亮起的灯下都映着这个故事的影子,每一杯喝下去的啤酒都以同一件新闻助兴,每一对张开的嘴唇都在讨论着这件事。没有任何事情——哪怕这一刻德国入侵了英国,美国放弃了独立重回大不列颠的怀抱——能与这桩新闻媲美,而人们——实际上,男人——的反应比玛德想象的要更加激进,更加极端。当她疲倦地倒在酒店的床上的时候,艾略特正从楼下上来,他刚刚接听完一通电话,是向他报告伦敦如今的状况的。
“已经是第四起了——”他坐在玛德身旁,手梳理着她柔软的金发,好似午时的争吵并不存在,“警察发现有人在广场上公然烧毁与乔治·丘吉尔有关的物品,包括他的画像,刊登了相关报道的报纸,还有在审判塞西尔·罗德斯时为了支持她而画出的横幅。如果这听起来不算什么的话,我的朋友告诉我,今晚发生的至少几十起恶性斗殴,都与这件事有关。伦敦的警察四处奔波,医院和警察局都人满为患——”
至于女人们,则是在窗前举起了自己的杯子,小声说着:“敬乔治·丘吉尔”,而不是选择纵火与斗殴。
玛德心想。
“等到明天,这一切恐怕会更激烈。因为既然《伦敦之星》刊登了这件事,政府的态度也几乎算是默许了事实,那么施加在各大报社上的压力也等于不告而除了,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甚至整个世界——我根本不愿去想象明天的头条,今晚燃起的每一簇火焰与流出的每一滴鲜血都会被算在公爵夫人头上,哪怕前一天他们还在歌颂乔治·丘吉尔的伟大。”艾略特叹息了一声。
“如果不是玛丽·库尔松的行为让公爵夫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谎言被拆穿的骗子,也许结果要好得多。但这就是玛丽·库尔松想要的——混乱,矛盾,屈辱。这是她的报复。”
玛德半边牙咬着香烟,半边牙含糊不清地喃喃说道。
虽然玛丽·库尔松已经被逮捕,马上就会与她的丈夫一同被驱逐出英国,也于事无补,她的复仇在她说出公爵夫人身份的那一刻就已经达成了。剩下的部分,英国自然会替她完成,就像今夜燃起的火焰与流下的鲜血,明天用笔墨铸成的刀光与剑雨。
艾略特取下了香烟,温柔地亲吻了她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中午时他逃避了的话题似乎危险地又要被提起,但他只是轻声说:
“但我们可以明天再来应对这一切。”
是的,还有明天,永远都有明天。
但今夜,今夜属于马尔堡公爵夫人,属于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属于乔治·丘吉尔,属于帝国的荣光,阻止战争的英雄,正义的使者,未来的议院之星,还属于这世界上每一个女人。
“togee·churchill。”
在吹灭蜡烛前,她小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了很久,因为一直没能达到我想要达到的那种感觉——微妙的从三个角度(人民,政府,与媒体)反映玛丽·库尔松揭穿了真相过后的发生的情形,同时也要反映出所有参与了这三个角度的角色的复杂,比如夏绿蒂的志向,伊莎贝拉淡淡的不甘,还有艾略特的恼羞成怒。越是这种看似平淡的推动情节的章节,反而越难写。
谢谢大家耐心的等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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