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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bella·
    于是, 他们就这样穿越了边境线,进入了奥兰治自由邦。

    在开始这段旅程前, 伊莎贝拉曾有过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这段冒险就将会像魔戒电影中呈现出的那般白天在风光绝美的丘陵上驰骋, 夜晚则在篝火旁烤着蘑菇, 拯救世界的重担压在肩上,一望无际道路延绵在脚下。

    没有哪一样成真了。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想象的艰辛,痛苦得让伊莎贝拉在开始的第五天就几近崩溃,那时他们躲藏在一座废弃农场的谷仓中, 不仅是为了躲避附近的布尔人军队, 也是为了躲避附近的一群长颈鹿它们绝不像动物园中看到的那般美好安静, 而是暴躁凶狠,攻击性极强, 他们还没回过神自己踏入了野生动物的领地,便已经有只年轻的长颈鹿向他们飞奔而来, 那情形的可怕程度,与几只狮子扑上来的情形相比也不逞多让。

    伊莎贝拉把脸埋进了一袋发霉的面粉中,痛哭着足足尖叫了五分钟, 由于布袋掩盖了她的音量,她听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哭号的狼,不间断地,持续地,一波接着一波地嚎叫着。

    她太痛苦了, 她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的大腿因为不熟练的骑马姿势而红肿渗血;她的肩膀因为沉重的行李而酸痛僵硬,使她连手都无法举起;她的双脚被厚重粗糙的马靴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脸颊因为长期敷着厚重的化妆,比起昔日那光彩照人的模样,活像是个放了半个月的桃子;她原本娇嫩白细的手指如今在野外的洗礼下,就是那洗衣服为生老妇人的双手,也都还看起来精致些。

    连着五天了,他们吃的全都是发臭发硬的面包块,辅佐的是一点干巴巴的芝士,与咸得仿佛是在直接吃盐的火腿。喝的是附近小溪里的水,能匆匆过滤下,都已是奢侈的享受。他们要隐藏行踪,因此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农场的水井里打水,也不能接近任何村落城市,因此能就地获取资源便最好。

    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穿着昂贵精致的礼服,用着银刀叉切着美味的食物,以恰到好处的柔和嗓音与邻座喁喁私语,参加那样优雅的晚宴的回忆如今响起来已是像上辈子那样遥远。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回到英国,回到布伦海姆宫中去,但她知道归去的不可能再是同一人,她的人生在这个世界重新开始的人生已经彻底不同了。

    她以为在开普殖民地时的经历就已经足够艰辛,但她仍然还是太天真。她不是什么圣人,上遭受的苦楚让她在踏上奥兰治自由邦的第一天就打起了退堂鼓回去英国,当一个偶尔做做慈善事业的公爵夫人不好吗她既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弗罗多巴金斯,没有伤疤,也没有魔戒,不是预言中的救世主,也不是命运中的持戒人,何苦来由要让自己辛苦这一遭,为的是一群以后再也与她毫无干系的人们呢

    尽管退出不干的想法在心中愈演愈烈,伊莎贝拉更是数不清有多少次暗自心想自己铁定撑不过去了毕竟,再乐观,再开朗,再大胆无畏的性格在从脸颊边呼啸而过的子弹前,在凶猛的野生动物前,在无休止的逃跑躲避前,都无济于事。可不知怎么地,她仍然咬牙坚持着,一次又一次地将忍受的底线向后推去,即便到了不得不冲着一袋发霉的面粉尖叫的地步,伊莎贝拉知道自己还是会继续走下去。如今他们已经穿越了半个奥兰治自由邦,再走上几天,便能抵达德兰士瓦共和国的边境上。

    “嘿你还好吗”

    温斯顿坐在了她的身旁,轻声问道。康斯薇露此刻不在身旁,她飘到了远处去侦查那群长颈鹿是否离开了,以及查看四周是否有其他的危险。自从离开了开普殖民地以后,她的心情也开始渐渐恢复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于看见自己被恶劣的环境严重打击了的原因正是因为不想损害康斯薇露好不容易好转的情绪,伊莎贝拉才趁着她离开的时候发泄的。

    “现在好多了。”伊莎贝拉说道,她的嗓音很嘶哑,但那不是因为尖叫,她的嗓子从到了科尔斯伯格后就没恢复过,不禁让伊莎贝拉有些怀疑自己的嗓子是否已经遭到了永久的损害,反正,自从那一次在福利院的演讲过后,一点小事都能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男人一样。

    “你的骑马技术也好多了。”温斯顿拍了拍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慰着,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安娜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休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为女仆的职业,安娜非常善于抓住各种微小的间隙休息,加上她似乎不怎么需要睡眠,使得她成为了三个人中最神采奕奕的那一个。

    “昨晚我们逃离那些游击队的时候,你不仅第一个发现了那些布尔人,你还稳稳当当地驾着樱桃跑了几十英里,一次也没有掉下来,那已经大大超越了你上次的记录了”兴许是觉得适才那句话比起伊莎贝拉适才的崩溃,实在有些微不足道,温斯顿又多夸了几句。他口中的樱桃是离开科尔斯伯格时,伊莎贝拉花钱从附近的农民手中买下了3匹设得兰矮种马。这种马并不适合行军打仗,但它们耐力十足,适应力强,非常适合长途跋涉,尽管速度不快,但是短距离内冲刺倒也能做到。伊莎贝拉尽管不会骑马,但她别无选择。

    安娜倒是上手得很快,据她说,那是因为她小的时候曾经学过的缘故,这说明她从前的家境并不差,伊莎贝拉有些好奇她为何最终选择了成为一名女仆,只是有些不太好问出口。

    温斯顿这么一说,尽管没有对她的心情起到什么确实的安慰作用,倒是把她的注意力从身体的疼痛上转移了。“说起昨晚,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伊莎贝拉若有所思的说着,回想着昨晚上发生的一切,“真奇怪,布尔人的骑兵竟然会追不上我们,设得兰矮种马不擅长长距离冲刺,跑一会速度便要慢下来,当时我满以为我们就要交代在那儿了。”

    昨晚,他们趁着夜色进入了一片根本毫无遮挡的平原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决定,一方面容易引来夜间活动的猎食者追捕,另一方面容易引起布尔人军队的注意,他们就驻扎在平原上突起的土坡上,能掌握到周围百里内的动静。然而,若是打算绕开这片平原,温斯顿在从怀特少校那儿拿到的地图上计算过,这会平白无故地增加三天的脚程,致使他们错过那场会谈。因此,这尽管是个极其糟糕的决定,却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他们用草丝与树叶包裹住了马蹄,又在身上抹上了泥巴,尽可能地减少气味在平原上的扩散。温斯顿还让她们全身都趴在马匹上,只靠大腿的轻轻晃动促使马匹向前行走,如此即便有人注意到了远处的马儿,也会因为怀疑那是从附近牧场中逃出的小马。只是,伊莎贝拉与安娜从未以这种别扭的姿势骑过马匹,很不熟练,矮种马时不时便不知所措地停下了步子,不明白主人的意愿,她们只得偶尔直起身子,扯动缰绳让矮种马先跑起来,接着再俯身下去。如此一两回以后,很不幸地,布尔人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康斯薇露的警告在心中响起,伊莎贝拉才注意到了远处有一人高的浅黄色草丛中那奇怪的异动,就像是平静的大海上突然涌起了潮水一般。“快跑”她大喊了一声,“我们被发现了”

    于是他们驱使着马匹全力向前冲去,然而,霎时间,伊莎贝拉只看到一条火龙凭空地自不远处的土坡上显现,像是一支举着火把的十几人的骑兵小队,正急速地向他们这个方向游来。难道又是一队布尔人士兵吗伊莎贝拉记得那时自己如此绝望地想着,她知道矮种马根本跑不过那些战马,但她能做的只有紧紧跟上温斯顿,他已经抽出了收在马鞍上的步枪,靠着两条腿便稳稳当当地坐在颠簸的马背上,转身瞄准着身后,警惕着随时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布尔人军队。

    猛然间,枪声响起了,但却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吓得伊莎贝拉脸一缩,赶忙俯下身,几乎都要趴到了马脖子上。这一下枪响带动了更多的开枪声,温斯顿焦急地大喊着“人在哪人在哪”,同时来回挥动着枪杆,却好似找不到可以射击的目标。安娜则骑近了伊莎贝拉,也不知是为了在枪战中保护她,还是为了防止她摔下马匹。

    他们就这样没命地跑了十几分钟,直到矮种马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速度,才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他们仍然能听见枪响声,然而却始终没有任何布尔人追上来。即便是现在,伊莎贝拉仍然不敢相信,仅仅靠着三匹矮种马的速度,他们竟然能够逃脱那些训练有素的布尔人骑兵的追捕。

    “我在古巴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永远别问运气为什么别问那颗子弹怎么没射中你,别问你怎么能活下来,别问为什么那些骑兵们没抓住我们,别问”

    “你认为那有可能是其他人引开了那些骑兵吗”伊莎贝拉并不相信这些当过兵的人通常都会有的迷信,打断温斯顿的话,对面的安娜霎时间猛然睁开眼向她看来,双眼中寒光一闪,倒是吓了伊莎贝拉一跳,顿时便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别的军队吸引了那些布尔人骑兵的注意力”温斯顿皱起了眉头,“但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这个问题了。纵观整个南非大陆,唯一有能力组建一支军队的,就只有塞西尔罗德斯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怀疑那些类似于集中营的行为是他干出来的好事。但是布勒上将已经否决了这个想法。塞西尔罗德斯拥有的军事力量大部分都是武装警察,而他在英方没有任何影响力至少没有到能够暗中操纵某个将领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的手下都不太可能出现在这儿。”

    温斯顿误会了伊莎贝拉的意思,但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康斯薇露的身影已经在窗外闪现了。事实上,她适才所想的是埃尔文布莱克。她并不知道那一晚他与康斯薇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这个男人绝没有死去,那具找到的尸体不过是霍尔丹少校为了能够交差的牵强附会罢了。但这样的怀疑也只能被埋藏在康斯薇露听不到的角落中,免得再度惹她伤感。

    “我们应该动身了。”安娜站起身说道,她对时机的把握简直恰巧到了极点,因为这会康斯薇露也正告诉伊莎贝拉,那群长颈鹿已经离开了,她的确在附近发现了一队布尔人,但他们前进方向刚好相反,如今已经走远了。

    伊莎贝拉不情愿地背上了行李,一想到她又要连续地骑上几个小时的马赶路,从大腿渗出的血怕是会把垫着的几块手帕都浸透,她就又有了要埋在面粉中尖叫的冲动。

    怎么了,伊莎贝拉察觉到了她瞬间变化的情绪,康斯薇露关切地问道。你似乎有些低落,是温斯顿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实际上,是我有些疲倦。伊莎贝拉勉强装出了一副平和的语气,伸手提了提背包,忍受着从脊背处传来的尖锐疼痛。温斯顿只是来为我打打气的。

    这样的话,我倒是知道什么能让你高兴起来。康斯薇露淡淡地笑了起来。我从刚才那队布尔人口中打听到,马尔堡公爵已经入侵到了奥兰治自由邦内了,事实上,他现在似乎就驻扎在克隆斯塔德,在我们接下来前去比勒陀利亚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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