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士王子向来习惯晚起。
这一点几乎人尽皆知。
因此, 离开了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的房间后, 阿尔伯特便嘱咐了切斯特在王子醒来后便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口信,又确认了路易莎的确在小会客厅等待着会见公爵夫人以后,就回到了小书房之中自从公爵夫人霸占了长书房,用以来准备慈善晚宴的事务以及对艾格斯米勒以及海伦米勒的案件辩护之后, 他便将这间原本只是供主人写信用的小书房征做了自己的办公室。让厨房为他送来了一托盘的早餐,阿尔伯特决定将会见威尔士王子以前的时间都消磨在这儿。今天早上他与公爵夫人并未替宾客安排任何活动,也没什么重要事务需要他的出面,用来处理前两天堆积的杂务便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 还能避开他如今暂不想见的公爵夫人。
他叫来了沃特小姐,让她为自己带来一些公爵夫人亲手所写的纸条与账单, 又询问了一番关于公爵夫人的笔迹的问题, 接着又向她打听了公爵夫人今早是否好好将她的早餐吃完了他注意到自己的妻子有着不好好吃饭的坏习惯,很有可能是以前被艾娃范德比尔特养成的, 而这一点如今已经开始引起他的忧虑, 尽管这忧虑如今又染上了几分心酸, 他还是在打发沃特小姐离开以前, 嘱咐她监督公爵夫人按时用餐。
那之后, 他又回了几封要紧的来信,给此前他在纽约雇佣的侦探塔克与山姆写了一封电报, 命令他们查明詹姆斯拉瑟福德是如何假死的,现今人又在何方;随后,他又给连夜从切尔滕纳姆赶来为爱德华诊治的沃克医生写了一封感谢信。
阿尔伯特昨晚一直等到医生前来看望了他的老管家以后才去歇息沃克医生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才向阿尔伯特坦诚爱德华的心脏不适恐怕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不适宜继续在布伦海姆宫工作下去,退休已经敲响了爱德华的大门,而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写完这封信,阿尔伯特用笔尾端抵住了额头,用深呼吸抑制着他此刻所感到的悲痛爱德华是他与她的父母,甚至他的祖父母间所存在的最直接的联系,唯有他与老管家以一种相似的方式分享着对他们的记忆。他的离去,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以一种被阿尔伯特所熟知的方式谈起他的童年,他的母亲,甚至是已经远去的那个时代
“公爵大人,王子殿下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他现在就能见您。”
切斯特这时推开了门,低声对他说道。
“我这就去,切斯特。”
阿尔伯特说着,将他写好的几封信交给了切斯特,接着又询问了一下宾客的状况,最后再把自己写好的几封信交给自己的男仆,这才向威尔士王子所在的客房走去。
与威尔士王子谈论他的情妇向来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在王子对面的椅子上就座的阿尔伯特对此心知肚明。大部分时候尤其是在进行皇家事务时,威尔士王子都能维持着他温和,谦逊又幽默的形象,并且有效地控制他暴躁的脾气,迅速地冷静下来。至少这是大部分民众对于他们的王子所具有的印象。
然而,威尔士王子或许是从逝去的阿尔伯特亲王身上继承了他性格中对于女人的那极度浪漫的一面,他能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心爱的情妇一掷千金,亦或者为维护她们而做出一些在旁人眼中称得上是冲动的行为,然而同时,他却也在同样的事情上展现出了傲慢而又强势的一面。他并不习惯被拒绝,也不习惯被捉弄,在此之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威尔士王子为了自己的情妇而要与一名贵族勋爵决斗的事件。就这一点而言,阿尔伯特完全理解为何女王陛下迟迟将他封闭在权力中心以外
“阿尔伯特,我不得不承认你想要与我单独谈谈的要求有些稀奇,”威尔士王子率先开口了,亲切地用教名称呼着他,“如果不是我熟知你的性格的话,我恐怕会以为你是为了女人的事才想来与我谈谈。”
“大部分是有关于”
“是有关于你在保守党内的职位吧。”威尔士王子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笑容说了下去,“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缺乏自信的模样,阿尔伯特,看来这一次索尔兹伯里勋爵的确把你给逼急了”
要不是阿尔伯特想要谈论的事情与威尔士王子的猜测完全不同,他的确会极其捧场地在对方刻意留下的一秒停顿中恰到好处地笑上两声。
“别担心,既然我已经在你的晚宴上现身了,那么无论你向那帮保守党内的老头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都绝不会拒绝你。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阿尔伯特。”
“不,殿下,我不能。”
威尔士王子这一生,恐怕听到别人对他说“不”这个字的频率不会超过10次,这似乎让他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到便会皱起眉头,面露不善地注视着他面前说出这句话的人尽管如此,阿尔伯特仍然顶着他霎时间便严厉凌利起来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能安心,是因为这整件事都是一个误会,殿下我已从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那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您所收到的那一份所谓来自我的妻子的信件,并非我的妻子亲手所写,而是有人刻意陷害。而这就是证据。”
他伸手进怀中,掏出了一沓纸张,递给了脸色已经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铁青的威尔士王子。
“殿下,这都是公爵夫人近来亲手签署的账单,与她留给女仆的字条我已与公爵夫人从美国带来的贴身女仆确认过。公爵夫人似乎是在夏天生了一场疾病过后,由于后遗症的影响而改变了字迹。这足以向您证明”
“为何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她误以为此事是我的所为,因此并未顾虑地在谈话中提起了。”
“我看出来了,字迹的确是有所不同不过,若是我收到的信件上的字迹是这副模样,我或许多半会认为那不过是个恶劣的玩笑。”威尔士王子将那一沓纸张丢开了,重重地靠上沙发的椅背,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在乎阿尔伯特所说的话,这让后者禁不住捏紧了拳头。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的话是对的,威尔士王子的确对他的妻子燃起了兴趣,即便知道那封信并非出自于她的真实意愿,似乎也不愿意就此放手,反而隐隐有着希望他能说服公爵夫人屈服的意思。
爱德华为王子准备的是布伦海姆宫中最大,视野最好的客房,在第一代马尔堡公爵还活着时就已用来招待过王室成员,这间房间中还带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厅,如今阿尔伯特与威尔士王子便坐在这儿,“即便这是一场误会,那又如何,阿尔伯特你说这是你的政敌的所为,但在我看来,这轻易便能由陷害转为一个对你极其有利的机会,而你为此所要支付的代价极其细微,别跟我说,你是舍不得了,阿尔伯特,那不过是个女人。”威尔士王子藏在修建得整整齐齐的髭须下薄薄的嘴唇露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笑容,“等你坐上了外交部长的位置甚至更好,大不列颠帝国的首相你会发现像公爵夫人那样的女人不过是唾手可得。”
即便是唾手可得,那也没有阻止你觊觎我的妻子,不是么
阿尔伯特忍耐着,他不可能将这些心声说出口。
而他也知道,他越让王子殿下知道公爵夫人对他的特别之处,便会越让对方想要占有自己的妻子,没什么比从一个同样高傲而富有尊严的男人手上抢走对于他来说最珍贵的宝物,能给另一个男人带来更多满足感与自信心的事情了。
他要装得漫不经心,毫不在意,才能从豺狼手中保护好他最珍视的事物。
“那是自然,殿下。”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神态仍然是毕恭毕敬的,“只是,这已经不是几百年前,完全属于您与我的那个时代了那时候,不必等到将来位高权重之日,我便也有整个西牛津的年轻女孩供我予取予求,随意消遣。这年头,女人们都有了与过去不同的思想叫嚣着要得到同等的权力与地位,哪怕是我们出身良好的英国小姐也是如此。我的姑姑,不知您还记得吗,那个第一个走上战场报道展示的贵族小姐”
“有点印象。不过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人向来行事就不喜爱按照规矩来,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威尔士王子挑了挑眉毛,说道。
“她在几年前领导了伦敦的一场,呼吁妇女能拥有选举权与投票权的,有好几个妇女因此被警察抓走了,也导致我的姑姑必须离开英国大陆否则她也会被投入监狱中。这本来已算是家族的一个污点,然而,我身为美国人的妻子似乎准备将这种叛逆精神继续发扬光大。她是美国人,您瞧,这就让事情更加的难看了。”
“怎么说,阿尔伯特”
威尔士王子冷笑了一声,问道。而阿尔伯特则镇定自若地说了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是否能够达到他所预想的结果,如今他也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不能理解皇室之于我们的重要性,她不能理解即便这是一个误会,您对她的欣赏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荣幸。毕竟,她也与伦道夫丘吉尔夫人,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还有佩吉夫人相差了一代人的年龄,相对而言,她会更加的”
“狂野”威尔士王子突然插嘴了,这个词在他唇齿间突然被赋予了某种意味深长的意思,阿尔伯特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转移话题。
“狂野是一个词,殿下,或许我会更加想用的词是大胆无畏您想必早已听说了有关我的妻子某些不当发言的传闻了吧”
“噢,是的。”这一句话总算让威尔士王子的目光冷了下来,“我的确听佩吉夫人提到过,尽管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什么也没跟我说不过,公爵夫人似乎让亨利爵士在她的宴会上非常下不来台面,是吗”
阿尔伯特刚想为自己的妻子辩解一两句,说明当时的情况并不是那样然而转念一想,他便附和起了王子的说辞。这一刻,只要能打消威尔士王子之于自己妻子的执念,哪怕是要将她形容成面目狰狞的美杜莎,阿尔伯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因此,我想我要说的是,殿下,恐怕我的妻子目前的兴致都集中在了如何为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中的妇女与儿童谋取更多的利益一事上。”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语,这是出于对皇室的尊重,而非从未存在过的惧怕。他向来便以自己出众的枪法而自傲年年的打猎季上,他永远能带回比旁人多上一倍的猎物,若是非要走到向未来的国王枪戎相见才能维护自己的妻子的名声与尊严,阿尔伯特也有信心胜过任何被王子殿下指定的决斗代言人
只是倘若能够避免,身为保皇党的阿尔伯特还是不愿看到事情走到那令人难堪的一步。
“而非成为我的情妇,是吗这就是你想表达的意思,阿尔伯特”
威尔士王子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做嗯你该不会认为,只要你跟我说明了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误会,你就能平白无故地从这场晚宴中获利吧,阿尔伯特”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殿下。”
阿尔伯特原本以为这段话他将会说得无比艰难毕竟从事外交事务是他自儿时从他的叔叔那儿听说了周游各国的奇闻异事过后便树立下的梦想,从那之后他的每一分努力,一半是为了未来继承马尔堡公爵这一头衔后的职责,另一半便是为了这一祈愿。从十几岁起,他的叔叔便会带着他出入伦敦的各大社交场合,将自己的侄子介绍给他当时的同僚,而没有人不认可他年少时便已经展现出来的优势熟练掌握多门语言,出众的演讲才能,还有他那几乎完全是为了成为外交官而生的个性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未来的第九代马尔堡公爵,必然会是十年后政坛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他恐怕将会是大不列颠历史上最年轻的外交部长。这是人人都向他的叔叔悄声传颂的内容,那是他的骄傲来源,那是他的尊严基础,那是他的自信所在。而眼看着这预言即将成真之时
他却要拱手放弃。
然而这种以自己妻子的清白换来的荣誉与梦想,地位与权势,阿尔伯特并不想要。
像他父亲那般过完自己的一生如今他已经开始理解母亲的嘱咐。
“我不会向那些勋爵们提出任何要求,无论索尔兹伯里勋爵为我安排的职位为何,我都会接受。”
阿尔伯特轻易而平静地便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如此一来,您不过只是邀请那些勋爵们来参加了一个事实意义上的慈善晚宴。未来若是成立了慈善协会,您与来宾的名字也会被提及,如此一来”
“这便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情,甚至只能称得上是上流社会的正常社交,你由此也不再欠我什么。所以,这就是你的打算吗,阿尔伯特”威尔士王子张开了双臂,讶然地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你要拒绝任何有志于政界的英国贵族恨不得亲吻我的脚尖,把自己的女儿也送上我的床帏而换取的机会”
他霍然站起,在房中来回踱步,惊讶已被怒气所覆盖,但阿尔伯特只是沉默着,没有作答。
“一个女人阿尔伯特,一个女人你可知道索尔兹伯里那个老头打算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你可又知道我能让他把你提拔到什么位置上如果你拒绝了这个机会,就是再花十年,换了几届政府,你也未必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去更不要说在三十岁以前就执掌整个外交部门你以为你的妻子真的能够为你换来那么大的人情若不是看在你本身能力出众,有将来能够成为内阁重臣的潜力的份上,你以为我会随便便为任何一个将自己的妻子献上门来的勋爵做到这个份上七年前,伦道夫勋爵带着你来见我时,难道不是你告诉我,成为以我的名义所领导的政府下的外交部长,就是你毕生的夙愿吗”
威尔士王子在他身旁停住了脚步。
“你是打算忤逆你未来的国王陛下的意愿吗,阿尔伯特”
他森冷的声音在阿尔伯特的头顶响起。
“不,我将会永远忠诚于我的君主。”
阿尔伯特一字一句地回答。
“当您成为国王那一日,我将会跪在您的面前向您发誓忠诚,我将会把我毕生的力气都投入到大不列颠这个伟大的帝国中,即便明日我的祖国,我的君主命令我为其献身,我也不会犹豫但是,殿下,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强迫我的妻子的自由意愿,无论您所给予我的这个机会有多么宝贵,有多么难得,有多少人愿意为此前赴后继,也无论我有多么感激您的器重,您的认可,以及您为此而做出的努力我,阿尔伯特,宁愿相信我所得到的地位,所获得的晋升,全是出自于我个人的能力,全是我应得的功劳,而非将我的妻子打包成一份礼物而换取。那个17岁的少年向殿下您发誓的梦想,只该从这块岛屿的泥土上长出,而不是生于他的妻子的美貌。”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然而又深深地向王子殿下鞠了一躬。
“因此,请原谅我,殿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