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不公平了
伊莎贝拉一边跑着,一边在内心呐喊着。
至少一百年以后的纽约,会抢劫的人至少会先用他们的肤色警告你,更不会把自己伪装在一堆破布下伺机夺取你的钱
那个老婆婆极其熟稔地在纽约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中穿梭着,她跑得并不快,还踉踉跄跄的,可伊莎贝拉如今这具身体也不是什么运动健将,虽然安娜今天没有为她穿上紧身束胸再一次,伊莎贝拉感激这个决定但这个所经历过的最激烈的运动不过是英国乡间两小时散步的身体只追了一百米,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还好有飘在前面的康斯薇露侦查老婆婆的去向,伊莎贝拉这才不至于跟丢。
这边,伊莎贝拉,她在这边。
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内心响起,靠着她的指引,伊莎贝拉先是沿着西第49街跑到了第七大道上,又顺着一条小巷回到了西第48街上。有一会,似乎就连康斯薇露也没找到那个狡猾的老婆婆的踪迹,伊莎贝拉站在街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指示
她在西第47街上。
几秒钟以后,康斯薇露终于说话了。
伊莎贝拉喘着粗气,冒着差点与一辆送邮包的马车相撞的风险跑到了西第47街上,认出了这条街上的标志性建筑圣玛利亚堂,只是它意外的崭新,似乎才落成不久。周三的街道上很冷清,没什么前来朝拜的人群,康斯薇露在马路对面一条完全被隐藏在教堂阴影下的巷子门口焦急地向伊莎贝拉招了招手,后者刚想赶上去
“嘿,小姐小姐美丽的小姐”
一声带着意大利口音的粗野叫唤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是适才那些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她,还试图接近她的男人们,他们估计一直沿着第六大道不死心地向下寻找着,西第47街上人烟稀少,穿着一身淡粉色晨衣的伊莎贝拉是个再显眼不过的目标。
“你往哪里去啊,美丽的小姐,弄丢了你心爱的情郎了吗”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金发男人吹了一声口哨,对伊莎贝拉大声喊着,在阳光下,他缺了三颗牙齿的嘴巴露出一个漏风的笑容。
想也没有想,伊莎贝拉几乎是用博尔特般的百米冲刺速度向康斯薇露跑去向人多的地方跑是更好的选择,寻找警察的帮助则最明智不过了,伊莎贝拉明白这一点,但寻求帮助就意味着她与康斯薇露的逃跑之旅到这里就将划下句号。不行,伊莎贝拉想着,感到烧灼的疼痛从肺部蔓延到喉咙,却没有放松脚下的速度。她会把钱抢回来,她会想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她会给康斯薇露那个她想要的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冲进了小巷,在教堂旁一栋低矮的废弃建筑物与另一栋大楼之间弯弯绕绕的缝隙间穿梭着,直到她看到过道尽头呆若木鸡地站着的康斯薇露
怎么了康斯薇露,怎么了
伊莎贝拉问着,然而,下一秒,她自己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巷子中间一个稍微宽阔一些的方形空间,从这儿刚好能看到教堂正面屋顶上矗立的十字架。地上与墙边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或许是建造教堂剩下的木板,木条,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边角料。她们一直追逐的那个老婆婆此时瘫倒在地,背靠着一个刻坏了一角的废弃十字架如今那上面大半都已被染成斑驳的红色她的手徒劳无用地捂着腹部,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指尖流出,又汇集成无数猩红的河流,一直蔓延到了康斯薇露的脚边。就好像这是某种瘟疫一般,康斯薇露迅速向后避开,眼睛死死地瞪着老婆婆,她此刻极度的恐惧就像海啸一般涌进了伊莎贝拉心里,伴随着一声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恐怕是康斯薇露不管生前还是死后第一次见鲜血与即将成为尸体的将死之人。
然而,伊莎贝拉更多感到的是绝望待在医院的那些年里,她已经见识了太多的尸体,有因为车祸而被撞得血肉模糊,还没拉进手术室就死去的酒驾青年,有偷偷在家里饲养棕熊,结果肠子都被自己的宠物掏出来的中年男人,还有产后大出血而死去,血腥味蔓延了整个手术楼层的16岁未婚少女她的目光落在老婆婆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上,无所适从的绝望像铁锈味一样渗透进她的嘴里。她与康斯薇露的钱,她们逃走的唯一希望,被抢走了,从抢劫她们的抢劫犯手中被另一个抢劫犯抢走了。
老婆婆缓慢地眨了眨眼,她的视线从伊莎贝拉身上转开,投向了远处的教堂尖顶,十字架倒映在她浑浊的眼珠中,凝住不动了。
她死了。
拖沓的沉重脚步声在伊莎贝拉的身后响起,来不及多想,伊莎贝拉抱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跨过血迹,躲在了死去的老婆婆倚靠的十字架背后,这估计是圣玛利亚堂顶上那个十字架的粗糙草稿,足足有7英尺2高,能绰绰有余地遮掩住伊莎贝拉瘦削的身形,她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不让一丝蕾丝逸出十字架的影子,那些男人就追到了这儿,康斯薇露还惊恐地呆立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这不要紧,伊莎贝拉心想,这些男人又看不到她。
然后,她一扭头,就发出了一声细微地,但足以让人察觉她的躲藏之处的惊呼。
幸好,那群人里似乎是领头的黑发男子也在同时大声地诅咒了起来。
“这他妈的天杀的恶心死了”
“这不会是那个女的干的吧,詹。”那个之前向伊莎贝拉吹口哨的金发男人不安地开口了。
“怎么可能。”另一个人嗤笑了一声,“那种一看就是为了跟情郎私奔逃家的富家小姐看到这种场景不吓得昏过去,那就见鬼了。她八成是跑得太快,还以为这里放的是上帝他儿子的受难像咧。”
“这里冷死了。”金发男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bene,ei non è qui andiao,andiao,fratei。”那个黑发男子催促道,伊莎贝拉只知道他说的是意大利语,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que uttana non uo essere ontana quandorendiao, ossiao divertirci”
听到他的话,其余人爆发出一阵令伊莎贝拉毛骨悚然的笑声,紧接着便消失在另一头的小巷之中了。
伊莎贝拉这才将目光缓缓地转向适才那个令她忍不住惊叫一声的事物。
一个珍珠灰的,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有着一张苍老而眼熟的脸庞,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圣玛利亚堂建于18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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