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几日风雨,这一次的科考可算是一波三折,不过总算是结束了,李崇知道古代科考在那比牢房也好不了多少的号舍中必然是得糟不少的罪。
本想着让许安进宫见见宋离,但是也怕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如今,科考已毕,王和保的案子也需要有一个了结了。
李崇给阎毅谦传了口谕,将翻案的日子定在了科考结束后的第一个大朝会。
这一日,宋离是随着李崇一同起身的,晨起的心悸让他脸色苍白难看,好在失明没有来凑热闹,李崇在一旁帮他按摩着心口缓着心悸
“我知道今天你怎么都要上朝的,但是也别太勉强,若是在朝上不舒服了,或者忽然看不见了,你就给我一个手势,其他的都交给我,知道吗”
这人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就为这一日,他知道劝不住他,他也希望宋离能亲眼看到周家翻案,宋离服了一碗顾亭送来提精神的药,抬手微微压了一下李崇的手腕,勾了一下唇角示意,李崇这才点了点头。
议政宫外鸣鞭,大朝会便是末品官员也会参加,一排一排的官员直站到了议政宫外,而眼尖的人也瞧出了这一次朝会有些许不同。
首先便是焰亲王的怀中抱了一个明黄织锦的盒子,跟在他身后的大理寺卿赵成也是一脸的严阵以待,而后,自宫变之后已经多日不曾参加早朝的直廷司督主宋离今日也来了朝会。
王和保一案已经从正月拖到了现在,如今科举已毕,想来这是到了发落的时候了,这一场朝会不知多少人心头打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那议政宫。
连日阴雨的天气终于过去,破晓的朝阳爬上天际,白玉阶上的议政宫上的角兽在朝霞下被沐浴的一片金黄,巍峨的宫殿上传来了山呼万岁的声响,天子独坐朝堂,目光在一人之身流连片刻便抬手平身。
“宋督主旧伤未愈,赐座吧。”
宋离坐在了下来,一身深紫色蟒袍衬的他眉眼沉静深邃,在目光触及阎毅谦手中的盒子时,心中的感慨惊撼难以言喻,终于到了这一天。
阎毅谦和岩月礼的目光对了片刻微微点头,抱着那明黄色的盒子出列,在殿中朗声开口
“陛下,臣蒙陛下信任,主审王和保谋逆一案,如今此案皆已查清,一应卷宗,口供,臣特带来朝堂,请百官相议,王和保履职内阁一十八载,与王家诸亲收授贿银总计二十八万两,珍玩玉器,名贵字画,博古瓷器总计九百一十三件。
售卖官爵数十余。
建平十年私放妖道章鹿龄,向光帝陛下进言挪河款修筑丹阳宫。
建平十三年,王和保收买那时刚刚考取进士的前吏部左侍郎刘庆元,刘庆元那时是时任河道总督周合礼的门生,他指使刘庆元偷取周合礼手稿,着积谭司中一善于仿写笔记的人仿写了一份周合礼与逆王遗后的书信,诬告周合礼谋反,致使周家上下四十七口被抄斩。”
阎毅谦的声音掷地有声,宋离的双手紧紧捏住
了扶手,胸腔难掩起伏10,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天家人洒满刑场的血他却始终忘不掉,满眼的血红,刺鼻的血腥气都留在了他记忆的最深处。
莫说是宋离,阎毅谦这一席话也在朝臣中掀起了巨浪,如今虽然已过两朝,但是哪怕是后来才入朝为官的年轻官吏对当年周家一案也是有印象的。
当年光帝朝周家一案被闹得沸沸扬扬,周合礼曾耿直直谏光帝不可沉迷丹道,一片报国丹心具陈可表。
按着资历,当年周合礼要比王和保更有可能入内阁,但是却凭空冒出来了这么一个谋逆的案子,还书信具在,证据确凿,当年不知多少老臣曾跪在议政宫外为周家陈情,但是这一切都抵不过皇帝一颗铁了心要周家人命的心。
四十七颗人头落地,不光杀了周家满门,也让当年不少心存热血有志报国的朝臣心彻底凉了下来,其中便包括陈文景。
陈文景当年为周合礼一案不知上了多少封折子,他虽然不知王和保构陷原委,但却自始至终都相信周合礼绝不会勾结反王遗后。
此刻他终于听到了当年这件事儿的始末,不由得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当下跨出一步开口
“陛下,周合礼当年敢于直谏,实乃是柄国之臣,却遭受奸人陷害,举家抄斩,至今连牌位也不得供奉,还要背负反臣骂名。
既然如今已经查清了此案原委,虽然已过多年,但是陛下也当拨乱反正,为周家平反,设宗祠,享后世香火。”
说完这位位列六部之首的老臣行大礼叩拜,周家一家不光是死于王和保的陷害,更死于帝王见不得人的心思。
陈文景此刻要陛下为这一桩冤案平反,无异于让当今陛下公然承认光帝受人蒙蔽,残害忠良,史书禀笔,这将是光帝无法抹去的污点。
随后不少平日里在朝中都甚少出声的老臣,也想起了当年在这议政宫中,那个曾耿言直谏的周探花,越来越多的人跪下请命。
这一下让宋离也心念一震,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还有这么多的老臣记着他父亲。
李崇看着这么多人跪下,也想象得到,当年光帝处置周家满门引得朝野上下多大的震动,他立刻开口
“诸位大人请起,此案朕必定会秉公处置。”
说完抬眼瞧了一下张冲,张冲极为有眼力见地下了台阶将陈文景扶了起来。
此刻阎毅谦躬身上前,双手呈上那个明黄色的锦盒
“陛下,这是先帝留下为周家一家平反的圣旨,当年先帝有意为周家平反,却苦于没有证据,便在病重时将这封圣旨交给了臣来保管,让臣在陛下亲政之后时机成熟之时拿出这封圣旨。”
阎毅谦知晓宋离并不愿回周家,所以隐去了先帝和宋离的诸多事宜,只将圣旨拿出。
张冲立刻取了这圣旨上御阶交给李崇,李崇知道阎毅谦那里有一封先帝的圣旨,却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圣旨的出现引得底下朝臣心中也是想法各异。
李崇打开了那明黄色的锦盒取出了
圣旨,上面那些字他都还有几个不认识,他抬眼扫了一下朝臣,又深深看了一眼宋离,知道这一封徒然出现的圣旨定然会引人猜疑,他大体看了一下上面的内容,确实是为周家平反,之后便开口
父皇留此圣旨足见其对周家的信任,岩阁老,葛阁老,陈大人,宋督主,你们熟知先皇笔记,也来瞧瞧这圣旨。
想看青竹酒写的当审计成为皇帝后第 69 章 下旨平反宋督主苦尽甘来吗请记住域名
张冲上前仔细托着圣旨下了御阶,将圣旨交到了岩月礼的手中,岩月礼虽然不曾主审,但是作为当朝首辅和曾和王和保在一个内阁中共事多年的阁臣,自然自始至终都是清楚这案子进展的,今日上朝之前阎毅谦也曾和两位阁老通了气,今日翻案一事他心中有数。
宋离撑着扶手起身,目光不离那明黄卷轴,心口的跳动有有些明显,岩月礼展开那长长的卷轴,明黄圣旨上的字迹和玺印四人都是清晰可见。
宋离身在直廷司,是接触先帝笔记和印玺最多的人,岩月礼虽不知他的身份,却也将圣旨向他侧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宋离紧紧捏住了手指,这一封圣旨他等了整整十年,他尽力稳住声音开口
“这圣旨是先帝笔记无疑。”
岩月礼和葛林生,陈文景也对视了一眼,陈文景的目光从印玺上离开开口
“印玺也清晰无误,这确是先帝的圣旨无疑。”
他历经三超,最是清楚先帝登基时候的情况,那时内阁中王和保独大,朝中多是光帝旧臣,先帝想来当年也是隐忍不发,这才将这封圣旨留给了焰亲王保管,不过好在有这一封遗旨,当今陛下再处置这桩案子压力便小的多了。
李崇朗声道
“既如此将先皇遗旨传阅诸位臣工,周家一门衷心可表,上有先皇遗旨,下有诸位臣工所请,此门冤案必不能不了了之,岩阁老着内阁拟旨,即日起为周家一门上下平反,于周大人老家修筑祠堂庙宇,便后世瞻仰供奉。
陈大人署理吏部三十余年,同周大人也是有同朝之谊,便由您整理出周大人生平履历,功绩,彰表于书传阅百官。
焰亲王主审此案,便也辛苦些,寻寻这周家可还有遗脉在世”
李崇的圣旨下的极为利落,且不光是仅仅平反,还修祠建庙,列书做传,这便是铁了心要打光帝的脸。
有心人只觉得这位刚刚亲政的新皇有意借着此事弹压旧臣,尤其是曾经跟随王和保的光帝旧臣,从此继往开来,新朝当立。
却没有看到那九旒冠冕下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朝中那一抹深紫蟒袍的人影。
这一道圣旨终于摘下了周家戴了几十年叛臣逆贼的帽子,宋离听着上方朗润却坚定的声音,眼底都渐渐莹润,心潮涌动着无数的情绪,难以被言语所表达。
那么多年,他等着这一刻等了那么多年,他从未想过他能如此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亲眼看到那封圣旨,亲耳听到周家人无罪。
阎毅谦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宋离,拱手开口
“陛下,臣在得知周大人冤案的时候便派人查访,顺着
周家夫人的旧仆,查到周大人确实还有一个小儿子侥幸存活于世,更巧的时,这位小公子去年秋闱中了举子,便是今年刚刚参加了春闱的考生之一。”
此言一出,朝中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这上面,知道周家的老大人都知晓周家是世代书香世家,周合礼和其弟弟更都是探花出身,一门双探花可谓荣耀无双,这位侥幸活下来的小儿子竟也中了举人参加春闱
提起许安,李崇故作不知地开口
“哦这周家到底是书香门第,若是这样说来王爷还是先别告诉朕他的名字了,朕倒是挺想看看周大人之后是否能高中。”
宋离微微低头,想到弟弟嘴角的弧度都挑了几分,阎毅谦也知晓宋离心思,知道周家人骨子里的清贵,此刻陛下如此开口他自是无有不从
“臣与陛下同念,那便等春闱发榜之后臣再告知陛下周大人遗孤的名字。”
王和保之罪自然不止这一桩栽赃朝臣之罪,阎毅谦将王和保的罪状所涉朝臣都上秉李崇,大理寺卿赵成也出列,挥手,便着人将所有的卷宗皆呈上。
朝中一些大臣的心也被提了起来,毕竟王和保在朝野多年,谁能说和他半点儿干系都不沾焰亲王又是一个出了名无私心的,审起案子来更是不会循私情,那一封折子不知决定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李崇却并未展开折子看,而是直接抬手将折子压在了桌案上,底下朝臣各异的脸色他也看在眼里
“王和保在朝中多年,朕知道你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和他沾些干系,有些是上赶着凑上去,有些是也是迫于无奈,朕不会一杆子全部打死。
岩阁老您是内阁首辅,便下去和内阁,吏部议一议,倒是不妨给那些罪名不深的朝臣一个机会,这些朝臣需年年京查,若有再犯严加惩处。”
这话无疑是给那些罪名尚轻的朝臣开了一个活命的口子,毕竟谁都想着这刚刚亲政的新皇会趁着王和保一案在朝中大换血,此次真是活命之恩。
这一场朝会是李崇亲政之后最波澜壮阔的一次朝会了,李崇下朝便直接到了这殿中更衣的耳室等着宋离,宋离是内官,下朝不随朝臣出宫也是正常的,群臣此刻各有心思倒是也不曾注意他的行踪。
见着宋离进来李崇立刻快步过去,撑了一上午加上精神紧张,心绪起伏,宋离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心情却瞧着从未有过的好,甚至此刻他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崇看到了他眼底的莹润,什么也没说直将人搂在了怀里,手在他消瘦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顺着。
“一切都过去了,从此周家不再是罪臣,许安也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驿宣,你真厉害。”
他亲在那人的鬓角处,只有他知道宋离为了今日的朝会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多少年,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
宋离闭上的眼睛,一地清泪到底还是从眼角滑落,李崇不再说什么,只是追着那人的眼泪亲吻,无声地安慰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宋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将胸口浊气
吐尽
“我今日想回府一趟。”
李崇想到了宋离在府中私设的个无字的牌位,今日这样的大事儿确实应该第一时间敬告祖先,他轻轻扯了一下这人的袍袖
“你介意我和你一块儿回去吗”
这种时候和这人回去可就不太一样了,宋离瞧着他眼底的期待也笑了,眼角的纹路都明显了几分
“我不让你去你就能在宫里待着”
李崇立刻笑了
“那自是不能,身份要自己争取,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偷偷跟去。”
李崇到底还是怕宋离身子撑不住,还是在宫中用了午膳,两人换了一身正式的衣着,着张冲备了一个不太起眼的马车到了角门处。
宋离刚要出门,一个橘黄色的小东西就从内室窜了出来,圆溜溜地琉璃眼眼巴巴地瞧着他,一双小爪子扒着他的衣角,一副要跟着的模样。
李崇想起在狱中的时候,福宝陪着宋离,想来冥冥之中宋离和这猫儿真的有几分缘分,而且这猫现在胖乎乎的,瞧着就有福气,他附身将猫捞到了怀里;
“这猫也算和你患难与共了,带着吧,带它给你家先祖磕几个。”
宋离看着那在李崇怀里不老实直扑腾的猫仔,抬手在它的下巴上挠了两下又揉了揉它的头,福宝立刻被这夺命连环撸弄的没了脾气,乖乖地一大坨趴在了李崇的怀里。
两人一猫就这样上了马车,福宝到了车上就要往宋离的怀里钻,被李崇一巴掌拍了一下它比糖还q的屁股
“你多少斤心里没数啊再给他腿压断了。”
这话弄的宋离都是哭笑不得
“我腿哪那么容易断。”
心上最大的一块儿石头此刻终于落了地,宋离的面上似乎都少了几分从前的沉寂,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放松,人此刻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看着身边一人一猫打打闹闹,他从未想过日子可以这般闲适安逸。
李崇一边逗猫一边随意开口
“我已经让人知会许安了,派了可靠的人将他送到了你府上,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今天这种日子你们兄弟二人也好聚聚。”
宋离却是心中一暖,知道李崇花了心思。
车架直接进了宋府的偏门,直奔宋离的院子,许安确实已经到了,宋才提前回府将他安顿在了宋离的院子中
“哥。”
看到车架进来,许安立刻快步从屋内冲了出来,却见先下来的人是皇帝陛下随后他才看到皇上亲自扶着他哥从车架上下来,他愣了一下才慌忙给李崇行了礼
“起来吧,这是宫外不必多礼。”
许安今日一早就被告知要到他哥府上等着,见来的人是宋才他也放下了防备的心思,跟着一个小轿到了宋府,此刻都还不知道今日的大朝会上都发生了什么。
宋离拉过了弟弟的手
“走,进屋说话。”
到了屋内宋离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从上次一别他和弟弟也有近一月未见,一场科考下来许安明显瘦了一圈,思及科考那几日的天气,他关切问道
“瘦了这么多,可有染了风寒”
许安摇摇头
“我没事儿的哥,贡院里面整日都有热的姜汤水,棉被也很厚实,没有风寒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他不想兄长担心,还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宋离这才放下些心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许安这才知晓今天发生了什么,他的眼圈都红了下来,反应过来之后便立刻一个大礼参拜了李崇
“周家上下感念陛下恩德”
年轻人拜的是情真意切,李崇瞄了宋离一眼,硬生生将那句“别跪,都是一家人”的话给咽回了的肚子里。
“周家蒙冤多年,此番翻案都嫌迟了,起来吧,你只记着你哥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便好,焰亲王已查到你的身份,但是朕想看看你真正的才学,这才没有让他在朝中说出你的名字,便让朕和你哥瞧瞧,凭你的本事可能高中”
祭祖需要沐浴焚香,这种事儿兄弟两人自是想着早些上香,许安被带了下去到偏房沐浴,李崇自然是跟屁虫一样跟着宋离身后,蹭他家宋督主的浴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