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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在驴车离开没多久,一路快马加鞭的刘甫便已经匆匆赶到。

    他快步上前,却见室内只余下了织雾那病弱丈夫一人。

    刘甫不作他想,立马上前,“你妻子呢”

    然而在晏殷开口之前,刘甫很快便沉了眉头。

    越来越多的细节仿佛也因为撬开的一个边角,而彻底被撕开一道裂缝。

    以至于这一刻,以往深藏于冰山之下的蹊跷仿佛也都一一浮现。

    以往,刘甫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个存在感极薄弱的男子。

    可对方分明气质不俗,容貌俊美。

    偏偏这样一个角色,好似只要他想,就可以完完全全弱化自身的存在

    到了这一刻,刘甫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真的太过于大意

    还是这一次所面对的对手是一个比一个都要更为深不可测、棘手难当。

    且一旦察觉了这一点,多年办案的直觉更加告诉刘甫,眼前的人也许

    也绝非善类。

    刘甫沉声道“还劳烦你随我去县衙走一趟”

    体态苍白的男人握起手中细拐,闻言缓缓抬眸。

    晏殷指尖于细拐顶端微微一叩,却只是朝刘甫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刺客在哪里。”

    刘甫被他的话戳破了心思,眸色微惊,霎时握紧了手中的刀。

    上了驴车之后,织雾始终高悬着心。

    路上徐老伯甚至还一如既往,与她时不时搭上句话。

    织雾神色如常,只等驴车路过杨大嫂家时,对方果不其然颇为热情地唤住了织雾。

    织雾恍若见到救星一般,只令徐老伯将驴车停上一息,好顺道询问杨大嫂有没有需要帮带的物什。

    “阿雾今日是要去往何处”

    杨大嫂怀里抱着一幼童满脸笑容,好似在这村里生活就从未发愁过一般。

    织雾见状,正要借着与她说话的机会下驴车脱身。

    偏偏在她踏出一只脚的同时,那徐老伯却忽然笑吟吟地开口。

    “这大嫂子在这村里什么闲事都管,只怕将自己当做菩萨转世来了。”

    “她能活到今日,也属实罕见。”

    杨大嫂在村里有什么不平的事情都会插手去管。

    她连织雾先前那样的坏性子都能热脸贴乎上去,可见心地有多好。

    至于杨大嫂每每遇见不平之事都管,那不平之事对立面的自然也就是坏人。

    那些坏人竟一个也没能要了她的命,那是因为她遇着的都是些乡野村民。

    而不是如眼前这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织雾闻言心口蓦地一沉。

    她轻声道“杨大嫂自然是极好的心肠,得老天庇佑也再正常不过。”

    心下悬着的弦越发绷紧,可越是如此,织雾便越不敢显露分毫。

    她探出的一只脚收回,说着便冲着杨大嫂道“我正要去集市上买些干粮,只怕去晚了没有好物,回头再和嫂子叙。”

    刀口舔血的刺客能杀死八个村民,要解决杨大嫂更不会眨一下眼。

    织雾错过了这次机会后,驴车便愈发走偏。

    只是她好似放弃了挣扎,竟一路都变得无比安分。

    徐老伯见状似有所思。

    他半道上忽然将驴车停下。

    便在这时,身后竟猛地朝他撒出一捧香灰。

    织雾豁出去一般丢下手里的香粉盒子,跳下驴车就跑。

    却不曾想那徐老伯看着老迈,身形竟灵活无比,反手便将织雾一把抓住。

    此刻“徐老伯”脸上浮出的冷峻神情竟与一个老者截然不符。

    他对着织雾再度开口,声音竟也变成了另外一人。

    “小姐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们刺杀太子失败,太子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织雾被他捉住那一刻心弦几欲绷断,压根就没有听清他是何意。

    她彻底与他捅破这层窗纸,愈发泫然欲泣,早就猜到他的身份自也不敢激怒,只能硬着头皮好言相劝。

    “那那你还不快逃,你刺杀太子,再不离开只怕也会落入虎口”

    “刺杀太子”

    那刺客语气颇为荒诞,“小姐比起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我等只是想要刺杀太子,陷害对方。”

    “而小姐却想生生毒瞎他的双眼,刺穿他的膝盖,又更以毒汤摧残太子身体。”

    “太子的人一旦赶到,先死的未必是我”

    “而是小姐。”

    他一番话说下来,一句叠着一句,几乎没有给织雾思考的机会。

    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隐约告诫织雾,她与他才是一伙人。

    织雾初时极为恐惧,待听清楚他说的内容之后,原先还觉惊慌的情绪都霎时微微凝滞。

    他说旁的她尚且没听明白。

    但原身的确在虐待丈夫时刺穿了丈夫的膝盖,也的确给对方身体灌入毒汤

    至于丈夫的眼疾

    织雾不由想起,她曾询问过丈夫,可对方那时看她眼神甚是怪异,更是没有回答。

    即便如此

    这样的事情连杨大嫂都不清楚,刺客怎会如此清楚

    刺客见她茫然模样,与她开门见山道“陈雾不过是小姐伪装的假身份。”

    “小姐的真实姓名是,顾盼清。”

    三月初一,山神庙里,太子身边只死了一个护卫,却让他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顾盼清为了讨好瑾王殿下,却未经他本人的同意,自作主张隐瞒着瑾王将太子暗中带走。

    “小姐以为自己私底下日日折磨于他,便能从他口中问出想要的东西这实在是过于愚蠢且天真。”

    织雾原是想与他拖延时辰,好找准脱身的时机。

    可越是听他吐露出的逼真细节,人也就越是懵住。

    紧接着,她顿时就想起来对方口中的“顾盼清”是何许人也。

    是书中那个从头到尾为了反派瑾王无脑干坏事的恋爱脑

    也是那个下场凄惨程度可以和反派瑾王比肩的恶毒女配

    织雾震惊地陷入这一信息当中,莫说能够相信,便仅仅是顺着他话去设想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从一普通路人甲转变为恶毒女配的剧本,会变得有多么修罗恐怖。

    “属下当时身负重伤,无法露面,先是想方设法让村里一无知女童送信给小姐,可是”

    余下的话,对方不说织雾也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织雾将对方送来的字条全然当做是自己出轨的罪证,转交给了被她一直虐待的丈夫。

    只差一点点,她就死在了太子手里却还不自知。

    “也曾借着赵郎中暗示过小姐西域毒花,偏偏小姐也全然不觉。”

    刺客此次任务失败,唯一自保的方式便是将织雾抓回去向瑾王交代。

    在这期间,他分明一再暗示织雾,可她却只知贪图太子美色。

    如此一来,刺客为了早日离开,不得不铤而走险设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好直接将人带走。

    织雾脑袋里却愈发如遭雷劈,几近空白。

    “为了除掉小姐,太子的人已经寻了合适的替身人选,打算将小姐取而代之。”

    “盼清小姐这时若不愿离开,落入太子的人手中,届时想死只怕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太子手底曾亲自豢养一批玄衣卫,那些人非比寻常。

    一旦碰上,即便是刺客本人,也绝无逃脱的可能,更别提是织雾。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织雾听着对方与书中完完全全都一致的信息,身形几乎愈僵。

    尤其是,在太子手底下豢养的那批玄衣卫赶来之前,她若不是顾盼清本人,根本不值得刺客冒着生命危险来带她离开。

    到了这一刻,织雾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你当时为何不直接现身”

    他大可以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何必弄出如此曲折。

    刺客眼中微闪,语气冷然,“小姐不是都看见了吗”

    出现在太子面前的人是什么下场,织雾应当比谁都更为清楚。

    织雾怔住,霎时想起了石洞中那一幕

    刺客的说法同样默认了赵郎中的死是晏殷所为。

    羸弱的丈夫为什么可以从容除掉赵郎中后,却仍能云淡风轻,更对赵郎中这样的角色找上门来毫无惊奇。

    无法说通的地方也终于瞬间得到了极其合理的解释

    刹那间,织雾臂上的汗毛仿佛都猛地根根直立而起。

    刺客显然并不指望失忆的织雾能够瞬间接受。

    他抓住织雾一路从一条捷径离开,直至前路被一条河流所截。

    可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正要踏入河边一条小船时,便突然脑后生风。

    不待刺客有所应对,只短短一息间,他便猛然僵直了身。

    接着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口透出的箭尖。

    木箭粗陋不堪,速度却疾迅到只消“噗嗤”瞬间。

    如此狠绝又精准的透穿力,自弓弦上迸发出的惊人恐怖力量,可见一斑。

    下一刻,刺客骤地一头栽倒在地。

    织雾被迫跟着对方逃亡的动作随之一顿。

    见他突然倒地,人也跟着愣住。

    即便她此刻脑中浑浑噩噩,尚未彻底接受对方费尽心机前来揭露的一切。

    可在对方倒地的瞬间,织雾却还本能地抬手扶了一把。

    她跌坐在地上,眼神困惑,正不解地想要伸手去查看。

    偏偏就在指尖碰到对方臂膀时,余光处便先瞧见了一抹玄色袍角。

    织雾回头,瞧见了附近闻声而来的零散村民。

    紧接着

    更头皮发麻地瞧见了这些村民身后走出来的玄衣男子。

    她的丈夫,柳檀。

    亦或是刺客口中,那位在晏朝以温柔著称的太子殿下

    晏殷。

    周围的人诧异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一双男女。

    姗姗来迟的晏殷同样也看见了。

    男人驻足于原地,骨节分明的两只苍白手掌交叠在细拐手柄之上,周身清越气质竟愈发难掩。

    连带着掌心下那简陋的清竹手杖,也好似隐隐显露出精致碧玉般的高华雅贵。

    晏殷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无害,缓缓启唇。

    “阿雾,过来。”

    织雾一想到他的身份,对他那羸弱丈夫的印象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晏殷的身旁,地厌的第二支箭尖对准着河边的方向并没有收回。

    仿佛只要主人的一声令下,下一个被蓄势待发的箭尖透心而出的人,就会是刺客旁边的少女。

    刺客身上的血顷刻间染红了河水。

    从另外一处赶来的刘甫似乎更为诧异。

    “阿雾妹子”

    附近跟随赶来的村民也愈多,他们神色间诧异且都充满困惑。

    刺客被一箭射死了

    可她怎会离刺客那样近

    她与刺客莫不是一伙的

    这些淳朴村民眉眼间的情绪几乎毫无解读的难度。

    一旦成为了刺客的共犯。

    织雾便会被正义凛然的刘甫亲手拿入大牢。

    可偏偏当下,织雾看着刺客身下的血僵愣得不行。

    脑海中却将这段时日以来,与太子晏殷的相处过了一遍又一遍

    面对毒害自己的人,他竟可以完全做到不动声色。

    甚至在察觉她“失忆”之后,可以立马顺势伪装成她的丈夫。

    在她面前一次次装软示弱、流露病态,皆是要让她更容易被他的皮囊所蛊惑,真会将他当做是个什么温柔无害的角色。

    而织雾自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他真的是带人过来救她。

    在旁人眼中他看着无疑是个担忧妻子、即便身体羸弱也要亲自支起一根细拐出来营救妻子的良善丈夫。

    可唯独知晓他身份的织雾此刻心头更加如遭雷劈。

    他哪里是来救她

    只怕是蛰伏了这样的久,一点一滴的仇恨记在心头。

    为的就是不放过她

    织雾越想,便愈发觉得肝颤胆寒。

    被对方冰冷的手指碰到颊侧,美人都仍旧面色雪白。

    晏殷只偏了偏头,口吻恍若关怀,“怎么在发抖”

    织雾阖了阖眼,口中只否认道“没没有”

    刺客撑大了眼,看着男人的举止,只高抬着手指,似不可置信。

    “她她是”

    对方喉咙里滚动着血腥。

    晏殷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刺客,愈发眉眼如春。

    他垂下眼睫,淡淡的阴翳几乎加浓了本就纯黑的瞳色,在一些村民们的注视下仍旧纯良到如食草动物一般,温声说道“她是我的妻子阿雾。”

    至于旁边这个一箭就洞穿了刺客心窝子的怪物少年,自然是帮助他们的“好心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