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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极其寂静的夜。

    男人起身后一只手掌仍撑着榻沿正欲独自下榻。

    走来他跟前的美人则抿着红润小嘴,屏住唇齿间隐隐发烫的呼吸。

    强制探出的手掌堪堪触碰到男人腹下的面料。

    细细的指尖将面料按出轮廓凹痕,几乎要隔着面料触碰到。

    在织雾决定豁出去瞬间,一只苍白手掌恰到好处地搭在她伸来的手指上。

    周身病气未褪的男人忽而低头说道

    “劳烦你了。”

    在听见他开口的一刹那,织雾霎时如释重负,连忙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口中关怀,“夫君当心脚下。”

    夜里织雾只照旧借口怕压到夫君的伤口,在地上铺了被褥休息。

    一方面固然是虚假的借口,另一方面,男人身体羸弱无比,在织雾眼中几乎就是个好看却易碎的琉璃。

    若翻身时一个挤压,指不定前日因雨水恶化的伤口就又会更难愈合。

    隔天早上织雾醒来,发现男人双手交叠在小腹,和入睡时的仪态几乎毫无二致。

    等他醒来,织雾要给他喂药之前,男人却忽然说是眼睛能感受到光亮。

    待解开眼上缠缚已久的白纱之后,织雾用干净柔软的细布反复擦拭对方眼皮上沾染的药渣。

    沾染污浊药渍的细布揉洗几遍后,一盆清水都略显浑浊,她才提醒男人睁开双眸。

    织雾屏住呼吸,心底难免担忧他也许仅能感受到些许光影,只耐着性子想等他睁开双眼后再询问能否视物清晰。

    接着,便有一双浓黑暗沉的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织雾心跳处蓦地一突

    在男人眼皮撑开瞬间,她不仅没有因他眼眸上没有伤痕而感到庆幸。

    反而目光在与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毫无防备相触之时,一股难以说清的懅悚,像是身体里的一种生理本能,骤然从心底阴寒而生。

    原只能看见的高挺鼻梁与薄唇,在这双黑浓过分的眼眸睁开后,如月夜散落的璨星般,光蕴流转间将温润的五官皆镀染上一层极致昳丽。

    他缓缓掀起浓密长睫,整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全貌展露出时,这才令人恍然

    为什么第一日看见他湿身模样便轻易愣住了神。

    尤其是织雾先前每每凑近总会心神不定,只当自己肤浅。

    现在看来,先前之所以会无故地耽于美色

    竟、竟也不全是她的责任。

    在旁观者眼中拥有着漂亮皮囊的男人缓缓启唇,再度同织雾道了声“谢”。

    织雾的一只柔白指尖仍保持着按在他眉尾处的姿态。

    过近的距离让她几乎下意识压抑了唇畔清浅呼吸,可随之而来地,却是在胸口处一声接着一声的心跳。

    心跳声好似大的出奇。

    让处于对方目光下的织雾,心尖处既颤又虚。

    发觉桌上茶壶空了,织雾这才借机收回手,敛起指尖又神色如常起身去了厨房。

    男人摸着药碗,唇角的笑容这时才慢慢消失,脸上那对乌漆眼珠却仍凝着女子背影。

    哪怕身处于泥屋,男人也一样肩背俊挺。

    即便只能残着身躯坐在榻上仍不折损清润。

    他置身于此,更像是一支清新秀丽的碧色翠竹簪入泥瓶、亦或是白净圣洁的花瓣沦落尘埃。

    用了几日的时间,太子晏殷才可以确定她失忆了。

    她的确不是装的。

    用沾染剧毒的纱布蒙在他眼眸上,确保他可以每日受到毒汁的腐蚀,直至彻底变瞎。

    又以阴毒的方式禁锢他的四肢,日日灌以令身躯剧烈疼痛的慢性毒汤。

    偏偏就在折断他指骨的第二日,回来人就彻底变了。

    晏殷浸入怪诞情绪的黑眸仍旧凝着窗外,将药碗缓缓贴到唇畔。

    男人的视线初时微弱,过了半日之后才逐渐有所改善,视物愈发清晰。

    见他慢慢适应了在阳光下看东西后,织雾便半点线索也不敢耽搁,忙问起了三月初遇到歹人的事情。

    三月初,一些村民去附近山神庙上香,村民们和刺客碰上,八条人命横尸当场,此外还包括险些被掐死的织雾以及她身边病弱不堪当场昏厥的丈夫。

    织雾告诉男人,刺杀太子的刺客就在当中。

    接着,她才试探询问“夫君的眼睛可是刺客所伤”

    晏殷面上只一派古井无波。

    “不是。”

    他食指尖抵在窗台上,一双黑眸注视着窗外慢慢爬行的蝼蚁,口中却温吞地给出了否认的答案。

    织雾心下略是诧异,不是刺客,那还能是谁

    只是她也不是一点儿都没留神。

    发觉自己提及刺客丈夫都毫无惊讶,似乎也并不好奇伤他眼睛之人。

    分明心里知道些什么但不想说

    织雾心中揣度,多半是她先前错事太多,他对她兴许仍有防备

    在窗下适应片刻后,怕男人身子会吃不消,织雾便又搀扶他回到榻上休息。

    见丈夫身体过于清瘦,心下思忖了一番,织雾便用合适的价钱托附近的农户杀煮只老母鸡来给男人补补身子。

    织雾这几日翻过家底,发觉原身除了家道中落,似乎并不缺钱。

    大手大脚豢养豪奴的日子是过不起,但丰衣足食却并不困难。

    乃至天中。

    织雾将现成熬好的鸡汤盛出一小碗来。

    待端送到丈夫面前后才想起没加盐,又去取来少许咸盐撒入,用瓷勺舀起少许汤汁试了试口感。

    有了盐的调味后,口中的鸡汤味香不腻。

    织雾一边慢慢品尝着鸡汤余味,待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满意神色后,这才轻声叮嘱。

    “温度不烫,夫君现在吃正合适”

    心思专注在味蕾上的美人仰起娇靥,发觉男人冷清的视线似掠过她沾染了水光的嫣粉唇瓣,唇畔未完的话语也忽然渐渐顿住。

    保持着递出碗的动作,她的目光一点一点下挪,就瞧见瓷勺边缘位置还保持着潮湿光泽,晶莹闪闪。

    是被她舌尖裹住品尝过的地方

    下一刻,晏殷的手背便被一只手蓦地急促覆上。

    女子的手指柔嫩,却远不及他手掌宽大。

    绵绵的白团也只能攥住他半片手掌。

    她的指尖微烫,料想就算现实中的自己真的成亲,多半也不会和丈夫用一只瓷勺喝汤才是。

    “夫夫君”

    织雾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那半湿的瓷勺边缘挪开。

    “我去给夫君重新去拿一只勺子可好”

    在她眼皮底下略显病态苍白的丈夫顿了顿,却淡声道了一句“无妨”。

    当着织雾的面,男人从善如流地将瓷勺蘸入汤中。

    缺乏营养的虚弱身体对这些肉质鲜美的补汤需求极大。

    更何况

    晏殷垂眸,长睫遮掩去浓黑瞳仁里多余的暗翳情绪。

    先前被她丢来狗碗时,即便身份不染浊尘的太子殿下也仍可以神色如常。

    好似从未觉得狗比人脏到哪里。

    就像用她的瓷勺。

    男人也同样不觉得人便会比狗干净。

    晏殷很清楚织雾从前有多怕毒药。

    不光是怕死,也怕毒药会有分毫影响到她日后的健康、还有容貌。

    因而,她亲自入口过的东西,反而足够的令人放心。

    织雾一肚子羞赧情绪,哪里知晓沾了自己口水的瓷勺已然和沾染狗食的狗碗划上等号。

    见状只当他是给自己这个妻子留有颜面,自不好再劝。

    毕竟说多了,再让丈夫觉得自己是嫌弃了他,那便又是一桩毫无必要的误会了。

    午膳过后,织雾将早已分装好的鸡汤装入食盒,准备送去杨大嫂家中作为感谢。

    杨凤英见她如此乖觉,亦是惊奇,与她推脱一番便也欣慰收下。

    要离开时织雾恰好遇见了回到家来的刘甫。

    刘甫腰间配刀,一身衙差的装扮更是风尘仆仆。

    不待织雾将丈夫眼睛恢复的好消息告诉他,他便冷冷说道“下午你怕是还要随我去县衙一趟。”

    这话听起来即便织雾没有碰巧遇上,他待会儿也会专程过去寻她。

    织雾略是诧异,“可是刺客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

    “不是。”

    刘甫在听到她的话后,目光扫过桌上送来的鸡汤,随即才继续对着眼前毫不知情的女子逐字逐句通知。

    “是去认领你丈夫,柳檀的尸体。”

    织雾脑袋懵了一瞬,似没能反应过来。

    刘甫言简意赅“在确认尸体之前,刺客精通易容之术,也许”

    “他会伪装成当天在场的任意一个男人。”

    他们夫妻俩刚来本地的时候是登记过的,一个叫陈雾,一个叫柳檀。

    偏偏现如今,县衙后堂此刻有一具血肉模糊的惨死尸体,对方尸身上刚好有她丈夫柳檀的身份信息。

    织雾这时视线颤颤地落在了刘甫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染血的纸张上,眼神逐渐迟缓。

    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自纸面上的“柳檀”二字间蔓延开。

    此刻午时阳气正盛。

    身子明明沐浴在阳光下,可织雾脊背处却骤地阴凉了些。

    织雾穿进书里这几日,几乎一切进展都极其顺畅无阻。

    可如果县衙里那具尸体才是她一直以来的“丈夫”

    那家里这几日与她日夜相对的男人又会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