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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第19章

    东厂厂狱。

    夏竹很惊讶自己还活着。

    换成你,你也会惊讶的。

    不放过任何一寸皮肤,丝丝入扣的折磨。

    每一刻的光阴都被无止境地拉长,深入骨髓的痛苦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朦朦胧胧,极致的痛苦中无数次的黑暗和清醒。

    他不是人,他是一块受刑的肉。

    每一次被花样百出的手段再次唤回意识,夏竹都很惊讶自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居然还能醒过来。

    让人痛苦容易,让人死容易,让人痛苦却无法死去,生不如死而没有尽头才是最难的。

    东厂厂狱,名不虚传。

    夏竹惊讶于自己还活着。

    夏竹痛恨于自己还活着。

    何必如此呢。反正最终都会归于尘土,为什么不肯痛快地给他这样的结局呢

    他的眼前发黑,他好像能看到东西,又好像看不到。

    他的耳侧有着无数杂声,好像听到谁在哭泣,又好像听不到。

    他在朦胧中忽然意识到,啊,确实是有哭声的。

    是春兰的哭声。

    春兰也受了同样的折磨,没有一点比他要轻。

    这么一想,这么一想,他最好还是能多活一阵的。

    反正最终都会死的。与其白白没了性命,不如多撑一阵,拿去用用,想办法留春兰一命。至少让她少吃点苦头。

    死一个,总比两个都死了强。

    疼一个,总比大家都疼要好。

    到百年之后,菊姐姐梅妹妹也下来了,他也能挺直腰板说一句,他是护住了春兰的。

    哼哼,春兰没用,没护住他,但他可是护好了春兰的。

    想到这儿,他顶着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磋磨成碎渣似的痛苦,透过满脸的鲜血,勉强睁了眼。

    眼前一片血红,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可他还是竭力张开嘴,拼尽了力气驱动着惨叫到肿起的声带,发出砂子般干涩而嘶哑的声音。

    “真的都是我做的”

    他无数次地重复。

    “是我一个人”

    在混沌的意识中,他仍因怪物说过的话而恐惧。

    哪只手写的信,断手。

    哪张嘴造的谣,断舌。

    他有没有被断手呢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浑身都在疼,别说少只手,即便是被削成了人棍,他也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可是不要割春兰的舌头呀。她唱歌多么好听,在倚翠楼那会儿光靠一副好嗓子就留得了清白之身。那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

    若是不能唱了甚至人都成了个哑巴,她可要怎么办啊。

    一时间,他打了个激灵,忽然就又拾起了几分力气。

    “都是我做的。”他竭力嘶喊,却其实只发出了很小的声音,“是我,一个人做的。她

    不会仿字,做不来这事。”

    他说每一个字都要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他的喉咙火烧火燎,气流划过声带,刀割一样得疼。

    他听到春兰声嘶力竭的阻拦,骂他胡言乱语,说他脑子坏了,都是胡说。

    你脑子才坏了呢。

    快闭嘴吧你heihei安静点。

    他还想说什么的,却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在再次沉入深渊一般的黑暗中之前,夏竹混沌的内心中只存下了一个念头。

    春兰可真的是太吵了,吵得他头痛。

    所以heihei别再让他看到她了。

    在他走过奈何桥的时候,请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看到她的身影。

    求求了。

    他们妄图害死你,你却要为他们求情。卐”璧润看着项翎,“为何”显然很不赞同。

    “就让他们走吧。”项翎道,“不在我身边,不就害不了我了”

    说话的时候,项翎正压在目标个体1139的身上,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扣子,用指头在他的胸口上来回画圈。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不好呀”

    目标个体1139的胸口很是敏感,随便戳一戳揉一揉,他的全身就都会轻微地紧绷起来。

    项翎觉得好玩,忍不住不停地玩。玩得急了,目标个体1139的身体微微颤抖,身子下面的床单抓得越来越紧。

    “随你。”半晌,好像终于承受不住了似的,他哑着声音开口。

    “真的吗”项翎不知道目标个体1139为什么忽然就松了口,十分惊喜,“你真是最好的了”

    目标个体1139果真是在床上就会变得很好说话的个体。

    女子的手指因欣悦而忘记了动作,放过了璧润。后者强自控制着呼吸,一时也说不清是感到解脱还是失落。

    他虽应了她,但有些事她却也必须要知道。于是,他缓了两口气,微微撑起身,方便看到她的眼睛“以德报怨,无以威慑。此事之后,旁人便知出手害你也无甚大碍,便有可能百无顾忌,轻你害你。”

    目标个体1139,重新定义了“无甚大碍”。

    要不是知道目标个体1139的手段,项翎几乎都要相信那二人真的“无甚大碍”了。如果那般酷刑都叫做“无以威慑”,项翎不知道什么还能算得上是威慑。

    “没关系。”项翎道,“他们二人罪不至死。”

    死刑是非常严肃的事。在星际文明中,死刑的执行需要严格依据法律,经过星际法庭的数轮审判,明确每一个细节,最终才能作出决定。就连备受争议的低级文明管理局,在处置暴虐如1139这样的目标个体时,也是经过了数轮内部严格的评估才对其下达歼灭决定的。而这都在星际文明中存在着莫大的争议,无数个体抗议管理局判处死刑不经由星际法庭,蔑视低级文明人权,独断专裁。

    当然,在项翎看来,管理局处理的罪恶个体本来就

    不需要星际法庭的审判。会被管理局注意到的目标个体,其罪行无一例外都远远超过死刑标准,犯罪资料看上三页就已经足够三十个死刑。审或不审,结果都是相同的,何必非要走一个流程,浪费联盟的司法资源。

    不是什么样的个体都配得上拥有人权的。

    以上是项翎个人的看法,若发表到星际网络必定会引发又一轮指控她反社会反人权的浪潮。

    不管怎么说,无论在哪一个高级文明,污蔑与诽谤,哪怕是杀人未遂,都是绝不会被判处死刑的。

    而一封情信是害不死人的。若项翎真的因一封情信而死,情信的污蔑并不是害死她的根本原因,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根本原因是目标个体1139的暴虐。

    解决这份暴虐才是项翎的工作。

    至于污蔑本身,一来罪不至死,二来,项翎是见过目标个体1139的手段的。

    将人折磨得不再像人的惩罚,早就远远高于污蔑之罪本身了。真正称得上罪大恶极的,从头到尾都只有目标个体1139本身而已。

    项翎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迷茫。

    璧润看着她的眼睛,没再说什么了。

    也罢,她没有威慑,他可是千倍万倍都有的。

    他伸出手,轻轻梳理女子散乱的发丝。

    他就在这里,哪个敢造次。

    他轻轻地亲了亲她。

    只一个吻,面前的女子就顿时满脸都是欣悦了。项翎永远不会拒绝美人的亲近,千百倍地回应了过去,莽撞地扑到了目标个体1139的身上,将他重重地压到了床上。

    璧润当然是被撞疼了的。可是她的眼睛比十五的月光还要皎洁干净,她的笑容比山涧的泉水还要纯粹快活。

    贴着他,就这么让她高兴吗

    璧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春兰与夏竹一块儿被丢出府去的时候,尚且没能理解面前的光景。

    天色大亮着,头顶的阳光刺得春兰久未见光的眼睛生疼,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来。

    她却全然顾不得这些。甫一失去束缚,她便忍着浑身让她站都站不起来的疼,连滚带爬地跑到昏迷的夏竹身边,小心地试探着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的气息微弱,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的。

    春兰只觉得飞速跳动的心脏猛然松弛下来,竟人生中头一次地感激东厂用刑之精准。

    用刑精准,所以夏竹身上连一片好的皮肉都没剩,胳膊腿都断了,人数不清厥过去了多少次,却仍旧还活着。

    那怪物有着毒蛇一般的目光,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真正的主使。他更深知怎么能让她最疼,当着她的面命人卯足了劲儿折腾夏竹,把她该受的罪一一放到了夏竹的身上去。到最后,夏竹竟伤得比她还要重上许多。

    春兰心里一抽一抽得疼,疼得总觉得抽不过气来。

    可眼下,确认了夏竹的安危,她还得思考眼前的状况。

    能活着从东厂厂狱出来的人,两只手都数得清楚。他们二人何德何能,能从那种地方安然离开

    所以,将他们放出来,东厂是何目的

    总归不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好过就是了。傻子都想得明白,如果东厂没有让他们死在厂狱之中,只能说明会有比被折磨死在狱之中更痛苦的事等着他们。

    春兰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握住了夏竹的手,踉踉跄跄地尝试着起身,想要带他离开。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普天之下,哪里是东厂触及不到的地方

    她心里尽是绝望。可看着了无生气的夏竹,她还是不知怎么提起了力气,忍着浑身叫嚣的疼,拼命地想要把夏竹抱起来,试图跑掉。

    逃,离开这里。

    离这人间炼狱远远的,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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