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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五)
    六月十五,是董白举行宴会的日子。

    之前的请帖上只邀请了吕玲一人,但吕喜君如今的身份是温侯的侄女,只要她脸皮厚,硬跟着去也没人敢当面说说什么,背地里议论她也不在乎,反正她又听不见。

    为着这个宴会,严夫人也很是操心,专门请绣娘为吕玲赶制了一套新襦裙,用的还是蜀锦。如今诸侯割据,蜀锦要运到长安可不容易,由此显得更加珍贵。

    严夫人也很好的照顾到了吕喜君,顺带也给她做了一套,这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严夫人也只是笑笑表示并不是什么麻烦事,让她别太放在心上。

    收拾妥当后吕喜君打开房门,却看见吕玲在外面等候多时。今天吕玲身穿浅绿色襦裙,梳了繁复的发髻,面上精致的妆容衬得她多了些女子的柔美,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走吧。”吕玲十分自然挽上她的手,两人并肩向大门外走去。

    上马车前,严夫人如同所有母亲一样,对吕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收一收脾气,凡事多忍让,切勿和其他女郎起冲突,尤其是董白。

    吕玲十分敷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到女儿这副样子,严夫人哪里放心,转头又对吕喜君说道

    “喜君,你平时稳重,宴会时多看着她点。”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严夫人和吕喜君十分投缘,不知不觉间是把她当成真的侄女疼爱的。

    吕喜君宽慰道“叔母放心,有我在,不会让阿姊闯祸的。”然而心里却十分心虚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今天恰巧就是冲着搞事去的

    有吕喜君这句话,严夫人这才放心放两人离去。

    马车上,吕玲有些担心,“喜君,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董白不上套怎么办”

    昨晚吕喜君专门找她说了今天的计划,听起来是很不错,但今天要践行计划了,从来没算计过别人的她总有些不安心。

    吕喜君拉过她的手,“没关系,照计划来就行。”

    “可是我还是担心,万一董白看穿怎么办万一我演得不像怎么办万一我办砸了怎么办”老实人吕玲第一次干这种事,还是很忐忑。

    吕喜君也理解,像吕玲这样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单纯孩子,让她做这种事确实难为她了。

    “别想那么多,放轻松。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算不成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吕喜君轻声细语宽慰道。她说得十分轻松,可她自己都不知道下次机会在哪。

    吕玲点点头,尽量不再杞人忧天,等会她会好好表现的。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来到太师府前。

    此时太师府门前已停了多辆马车,都是前来赴宴的女郎。

    这些基本都是雒阳的士族,被董卓强迁到长安的。她们家族在长安毫无根基,要想立足,就只能讨好董卓,所以就算董卓声名狼藉,只要是太师府的帖子,他们准会来捧场。

    之前只是听闻吕玲在世家女郎中并不受待见,她以为只是私下排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如今亲眼见到,吕喜君才知道这何止是不受待见啊,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排挤,连装都不想装的那种。

    见到吕玲两人下车,那些贵女不仅连最基本的招呼都没有,纷纷跟见了瘟神一样终止话题,三三两两进了太师府。

    吕喜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之前在汝南她也算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如今落差有些大,她还不太适应。

    一旁的吕玲倒是镇定得多,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看得吕喜君有些心疼,这孩子定是没少受气。

    “我们也进去吧。”吕玲扬起笑脸对她说道。可这笑容在她眼里,多少有些故作坚强的意味。

    被人排挤,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太好受。

    “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也受委屈。”吕玲有些自责。

    “这又不是你的错。”吕喜君默默牵起吕玲的手,冲她笑笑,是对她的鼓励,也是安慰。

    太师府是董卓来长安后新建的宅邸,琉璃做的瓦,白玉做的地,连府中栽种的花草树木都是难得一见的稀罕品种,好些连吕喜君见都没见过,只在书上看过。

    渭阳君董白将宴设在了府中后花园内,这炎炎夏日在露天处设宴有些不妥。可董白让人在园中搭了篷子遮阳,又放上了好些冰块,命婢女在一旁扇风。冰块散发的凉气卷走热气,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如此奢华程度,吕喜君内心无比震撼,这个朝代果然是分层的。

    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996也感慨道,这是它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也不知董白在想些什么,明明不待见吕玲,却仍然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首位,吕喜君的座位也紧挨着。

    看来董白还是有些脑子,虽然和吕玲不对付,但好歹是吕布女儿,该有的体面还是得给,好歹面子上说得过去。

    大家到齐了很久,作为主人的董白才姗姗来迟,然而没人敢抱怨。相反,每个人还得挤出个笑脸纷纷给她行礼,没办法,谁叫人家有爵位呢

    “诸位不必多礼,请入座。”十四岁的董白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但上位者说话的语气倒是拿捏得十足。

    谢礼后众人纷纷入座,吕喜君这才悄悄打量起这位渭阳君来。都说凉州是蛮荒之地,当地人长相多粗狂,董卓便是典型。但董白并未遗传她这位祖父的长相,她生的十分白净,可以说得上是小家碧玉,满头珠翠在阳光下很是晃眼,更彰显的主人的身份。

    吕喜君默默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刚放下茶盏,董白便叫住了她

    “你就是温侯从女”

    “是。”吕喜君跪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淡淡回应。

    按照礼法,董白有爵位,她只是一庶民,是要起身回话的,她如此举动往严重说就是大不敬。

    被藐视的董白显然有些生气,冷笑一声,“素闻九原与匈奴接壤,如此边境苦寒之地果然净出粗鄙不堪之人”

    董白这一句话,不仅将在场的吕喜君和吕玲骂了,还把不在场的吕布、张辽、高顺等并州人一并骂了。

    吕玲向来直来直去,哪里忍得了董白这般诋毁,当时就急了,“你、”刚说一个字,便被吕喜君拦住。你嘴笨得和吕布如出一辙,哪里说得过她啊,打嘴仗这种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吕喜君收回摁在吕玲肩膀上的手,不急不慌道,“素闻渭阳君出身陇西郡临洮,此地与羌人接壤,汉羌混居乃是常事。如此蛮荒之地想来定是出荒蛮无德之人。”

    “你说什么”吕喜君一句话成功让董白破防,也顾不上身为渭阳君该有的气度,直接拍案而起,径直走到吕喜君面前,看向她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杀死。

    对所有凉州出身的人来说,他们的籍贯就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以潼关为界,潼关以内称为关内,潼关以外称关外,关内人来看不起关外的汉人。很不幸的是,凉州就属关外,而陇西更是关外的关外。

    至于关内的中原人到底有多看不起关外人他们甚至没把凉州当作是大汉的土地,自东汉邓太后那时起,放弃凉州的声音就从来没停止过。

    吕喜君缓缓抬头,和董白对视,眼里丝毫不显露害怕,一字一句说道

    “渭阳君,臣女刚刚说,临洮这蛮荒之地只会出不知礼数的野蛮人。”

    此话一出,园中突然安静得可怕,有些胆小的贵女甚至开始发抖。心善的在心里替吕喜君这个刚来不知道局势的愣头青祈祷,希望渭阳君能网开一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则在心里暗喜,敢如此得罪董卓的孙女,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赶紧让家里人预备好棺椁吧。

    “岂有此理”董白直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力道之重,直接在她脸上留下手指印,吕喜君嘴角直接渗血。

    “董白你太过分了”一旁的吕玲急得站起身,动作急促得将桌案都带倒了。

    她闪过身将吕喜君护在身后,愤恨盯着董白,手高高举起似是要打回去。

    可董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点要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挑衅道,

    “天下之事皆在我大父你父亲不过我大夫手下一小将,你又安敢犯上”

    “你、”吕玲的巴掌果然没落下去,停在了半空中。

    尴尬间身后的吕喜君将吕玲僵在半空的手收回来,反驳道,

    “天下之事在陛下,董太师不过一臣子,怎么以下犯上”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她脸上,这力道比上一巴掌更重。

    让吕喜君无比庆幸的是现在的她感觉不到疼痛,要不然今天她可就要遭老罪了。

    “来人,将此女带至前院走廊出罚跪到宴会结束”董白命令道。那条走廊是府中上上下下必经之路,她让吕喜君跪在那里,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冒犯她的下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