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收到谢心洲微信的时候正在琴行和她哥一块儿吃早饭,一看微信是谢心洲发来的,陈芷放下豆浆点开微信。
贺明臻问“咋了”
“我师兄。”
“他咋了。”贺明臻问。
陈芷“病了,让我帮他请个假。”
贺明臻哦了声“这两天雪下得厉害,是容易生病。”
“是啊。”陈芷回过头,雨雪天气琴行就不会擦玻璃。玻璃上的污痕呈竖状,一道道自上而下。水痕不是灰色也不是黑色,是混合物的颜色,有空气中的灰尘,有路边汽车的尾气,黏在玻璃上。
这样布满水痕的玻璃令人压抑不适,好像没有擦干净的眼镜镜片。陈芷收回视线重新看手机,回复他好的没问题。
贺明臻嚼着包子“今天又要下雪,一会儿我送你去乐团。”
“噢。”陈芷点头。
今天距离周四还有两天,指挥朱老师将在周四考核谢心洲的独奏。
喻雾端来白粥,熬得软烂,腾着热气,盛在白瓷碗里。
“哥。”他轻轻唤了声,“喝点粥。”
出血的后果就是感染然后低烧,吃了药躲在被窝里出了些薄汗,他想掀被子,喻雾不准,按着他。搞得身上又黏又潮,他想起江南的黄梅天也是这样。
又黏又潮,哪里都湿哒哒的,音乐教室开着除湿机,老师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着听他拉海顿。
黄梅天闷热潮湿,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音符。黑板潮,粉笔也回潮,第一笔往往是空心的,需要多描一下。
偶尔有闷雷,但听见闷雷未必会下雨。
那雨就被捂在云层,落不下来,冷灰色的云又高又沉。面包不好好封起来很快会发霉,饼干会变得湿软,还有琴。
琴娇气,怕潮也怕干。湿度太高的时候,琴弓尾端拧不紧,弓毛像没吹干的头发。
楼下唱评弹的茶铺生意不温不火,潮湿水汽带着吴侬软语,攀上砖瓦墙。90湿度的天气里,谢心洲永远拧不紧他的琴弓。
他拧不上弓的时候并不会焦虑,也不会暴躁发脾气。他会一直拧,像个卡bug的程序,无限循环,无意义地重复,一直到他手脱力、酸痛。
然后窗外会响起闷雷。像炮仗被关进高压锅,没那么大声,但会吓谢心洲一跳。
再然后,谢心洲会意识到,自己在做刻板行为。
他像水族馆里关了太久太久的鲸鱼,在方寸之地游来游去,用头撞水箱。就是这闷雷的声音,咚、咚、咚。
他会停下拧弓的动作,再偏头去看窗外,玻璃像被呲了喷雾。
“哥。”喻雾又叫了他一声。他双眼聚焦在喻雾的脸上,一时分不清这里是南方还是庭城。
喻雾把粥放在床头柜,在他床沿坐下,微微俯身,手覆在他面颊。之前给他量过体温,是低烧,喻雾慢慢地用指腹摩挲他皮肤,摸到他后颈,后脑勺的头发里捂了些汗
。
喻雾说“坐起来喝点粥。”
谢心洲借着他的力道,手撑着床垫坐起来。喻雾要伸手去拿碗的时候,谢心洲两条胳膊攀上来搂住他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喻雾不动了。
发烧的时候脑子迷糊,他身上穿一件棉质的白t恤,昨晚喻雾给他换上睡觉的。这会儿出了汗,像极了回南天时候永远干不透的黏腻,如同冲不干净的沐浴露,返潮的棉絮。
他只有抱住喻雾,以此来确定这里是庭城,他长大了。
“轰”
外面不知什么动静,听上去像打雷。
谢心洲倏然手臂收紧,更紧地抱住他脖子。喻雾觉得他被吓着了,轻轻拍他后背,温声道“没事,外面风大,吹的顶楼广告牌。”
“嗯。”谢心洲仔细听了下,的确不是打雷。
喻雾的手按在他后背,让他安心了些。他手臂松下来,去看喻雾的脸,房间太暗了,全靠客厅铺进来的光。
“好点了吗”喻雾问,“用不用换一件”
喻雾摸到他后背有点潮,这么睡可能不舒服。谢心洲点头,说“换一件干的。”
他距离上一次发烧还不到20天,这次虽然低烧,但格外虚。光是把t恤脱下来就费了好大力气,喻雾从衣橱拿来另一件t恤,帮着他穿上。
粥已经不烫了,喻雾耐心地喂他吃了小半碗。大约是因为做过了,喻雾忽然肩负起一种微妙的责任,他单方面地把自己放在男朋友的位置。
因为没什么不同的,他具备唯一性,具备长期性,是谢心洲自己承认过的。
“再睡会儿。”喻雾说。
谢心洲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摇头“我现在感觉很好,我要去拉琴,录下来。”
“唉”喻雾叹气。
叹气的功夫他已经自己掀了被子,他光溜溜的两条腿细且直,赤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下,被喻雾扶住。
他腿根还有酸痛感,喻雾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下“还是明天吧,你这腿也没法打开啊。”
确实,大提琴的演奏姿势就注定了经过一场粗暴性爱,而且是初次性爱的话,演奏姿态没办法维持很久。
况且他平时就疏于锻炼,说他体质孱弱也不为过。喻雾还坐着,一只手扶在他后腰,谢心洲确实站不稳,喻雾环住他腰把他兜回来,顺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然后端来碗,说“再喝一口。”
白粥里放了糖,谢心洲低头沿着碗边喝了一口“喝不下了。”
喻雾很想亲亲他,不深吻也没关系,可以不用唇舌交缠,他只想在他嘴唇上贴一贴。碰一下就好了。
谢心洲刚好转过头,苍白的嘴唇近在咫尺。他看向窗户,似乎想要看看外面,今天风格外大,有广告牌被吹落,咣当当地砸在地上。
可以想见外面昏天黑地,谢心洲又抬起胳膊抱他,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早上快九点。”
谢心洲在他肩上靠了一会儿,然后自己爬去床上钻进被窝。
喻雾端起碗准备走,走前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下。谢心洲睁开眼,问“今天下雪了吗”
“今天有雪。”喻雾回答他。
头发和枕头摩擦着窣窣作响,谢心洲看向他,喻雾轮廓硬朗的脸部线条和相对亚洲人更深邃的眼睛,并没有带来年龄感。
于是向来耿直坦诚的谢心洲从被窝里伸出细条条的胳膊,喻雾乖巧地弯下腰,任由谢心洲低烧的手心抚摸着他脸颊。
喻雾脸上的伤好些了,原本发青的伤处开始泛着紫色,正在痊愈。谢心洲认真端详着他,说“长得真好看。”
“谢、谢谢”喻雾磕巴着说。
喻雾出门前来卧室确认了一下谢心洲一个人在家没问题,体温在37度6,可以自理,他才出门。
今天去极云总部,要见尹心昭。他接手江底隧道工程之后,辰衡的人并没有老老实实把所有材料供货商的信息给他,他现在要去把手里的供货商合格证给尹心昭过目。
喻雾进极云的总部已经可以直接刷脸过闸机了,尹心昭的办公室在33层,他按下电梯后,掸了掸衣服上的雪,想着该买辆车了。
33层很安静,几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能听见里面的人在小声交流。
喻雾走到尹心昭办公室门口,她门也大开着,助理和另外两个人正端着文件,一份份递到她手边让她签字。
尹心昭没发现他,烟夹下来往烟灰缸里弹了两下后才察觉门口多了个人。尹总一抬头,助理顺着视线看见喻雾,什么都没说。
尹心昭给助理使了个眼色,按灭烟后,助理会意,把烟灰缸拿走,将办公室的新风系统调高一档,然后走来门口,说“喻先生,请进。”
“尹总。”喻雾颔首打招呼。
“先坐一下。”尹心昭说。
这间办公室很大,是33层最大的,设施最完备的办公室。附有卧室洗手间以及茶水室小厨房,喻雾挑了个距离主办公桌挺远的单座沙发坐下。
尹心昭那边在聊一些各厂的报价。极云和辰衡不一样,极云这边是董事长的一言堂,尹心昭嗤笑一声将文件夹撂旁边,说“一米电缆给我一百五十块,还指望我给他9税率的安装工程专票,我卖什么工程材料设备我去卖砂糖橘好了啊,傻笔。”
“好的尹总。”对方拿走文件。
这时候助理从茶水间端了杯热饮走过来,搁在喻雾手边,说“还请稍等一下。”
喻雾礼貌地点头“没问题。”
助理折回尹心昭的办公桌,熟门熟路地整理她的东西。把她的烟和火机放进她包里,将她充满电的手机拔下来也放进去。
待到办公室里最后一位同事离开后,尹心昭拎起外套站起来,喻雾跟着站起来。
尹心昭走过来,说“你们江底隧道有个原材料商给的合格证是找人弄的,他们的
货跟合格证上不是一个批次也不是一个型号,周一我这边的梁总会去招标公司实名举报,你拿着这张名片,处罚下来之后找他去交罚款然后换这家供货商。”
助理先后递给喻雾两张名片,喻雾双手接过来,应下道“好”。
他跟在尹心昭后面进电梯,今天尹心昭要带他见辰衡的cfo,此人已经被尹心昭策反,约在附近的咖啡厅。
这位cfo带了一位北京做城市亮化的郑老板过来引荐给尹心昭,江底隧道固然要做亮化,这就是尹心昭准备捅向辰衡让他们元气大伤的第一刀。
坐下后,郑老板眉头一紧,打量起喻雾来。
尹心昭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喻雾的发色太招摇。不过
“你是叫喻雾”郑老板问。
喻雾点头“是。”
“嗐”郑老板一拍桌,“三百万跨年擂,就是我办的”
喻雾恍然“原来如此。”
郑老板是个乐子人,直接当着所有人面开玩笑说“原来你是项目经理啊,要不我俩直接合作吧,把尹总踢了”
喻雾一楞“不不,那不行,尹总是我”
郑老板眼睛一眯,笑着说“逗你呢,我刚就想问了,你是尹总什么人啊尹总这么多年我可都看过来了,从来没带男人在身边过,你小子,什么来头”
尹心昭默不作声地点了根烟,靠在椅背,看戏。
喻雾乖巧笑道“我就是喻鹭辰的亲儿子。”
所以说这年头新闻的时效性真的太短,喻雾这么一句话,唤醒了郑老板的记忆,他“哦哦哦”了几声后,才醍醐灌顶,仿佛想通了什么,看向尹心昭。
尹心昭呢,吐出烟,在装着咖啡渣的烟灰缸里弹了两下,没什么深意地莞尔一笑。
这天下午,庭城迎来入冬之后最大的一场雪。
从咖啡厅出来后,尹心昭在人行道边等助理把车开过来,她和喻雾并排站着。
“睡过了”尹心昭问。
喻雾“啊”了声,咳嗽了下“您怎么看出来的”
“噢你别多想,你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比我们上次见面要憔悴,随口一问。”
喻雾抿了抿唇“嗯。”
“接吻了吗”尹心昭提着唇角。她还是挺爱听八卦的,没人不爱听。
喻雾摇头。
尹心昭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呢,你们做完,他状态有什么转变吗”尹心昭又问。
“他发烧了。”喻雾说。
尹心昭“喔”了声,她看了眼街边,由于下雪,行人闯红灯的多,车从十字路口转过来非常慢。
喻雾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问,终于还是舔了下嘴唇,问出来了“为什么您和洲哥不同姓”
“我俩同母异父,他跟他爸姓,我跟我爸姓。”
“这样啊。”
尹心昭说“你不问问他为什么这
个样子吗”
“我不在乎。”喻雾说。
“不知道也好。”尹心昭笑了下,偏头看他,“这样以后分手没什么负担。”
“还没谈。”喻雾垂下眼帘。
“啧。”尹心昭眼神复杂,“你问问他呗。”
喻雾“什么”
“你问问他,要不要谈恋爱,我挺好奇他的反应。”尹心昭笑得更深了些,“你难道不想吗”
喻雾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觉得尹心昭和谢心洲是完完全全一样的人,只是尹心昭演正常人演得太好了。
他不知道他们从南方来庭城的缘由是什么,经历了什么,但喻雾擅长观察对手,在八角笼里,预判失误的人,会被打。
雪大到影响视线,行人低头捂着领口加快脚步。
“我暂时不想。”喻雾说。
尹心昭眼眸里的光暗了暗,半晌,才说“算你识相。”
喻雾倏地蹙眉,他判断错误了。
这时候助理终于把车开到路边,尹心昭伸手拉开车门,喻雾上前一步“尹总。”
“尹总,你刚在试探我。”
尹心昭无奈“有话一次说完,很冷的。”
喻雾笑起来“我要是说想问呢,你会找人把我做掉吗”
“我是经商的我不是混黑道的,你要不就跟我上车要不就离我远一点,老娘真的很冷。”尹心昭说。
他意识到尹心昭在通过试探自己,来判定自己是不是适合呆在谢心洲身边,这姐弟俩对对方的关心真是如出一辙都通过自己。
“姐。”喻雾对她换了个称呼,“姐,他发烧了,你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吧”
“不痛快就买个冰淇淋,朕又不会治病。”尹心昭实在忍不住了,捏住他手腕把他手甩离车门,拎着包上车,咣地关上车门。
喻雾回家的时候带着一盒巧克力冰淇淋,一进门,家里哈曼卡顿音箱在放着海顿c。
谢心洲窝在沙发里,喻雾走过去,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退烧了。”谢心洲说,“量过了。”
喻雾蹲在沙发边,拿出冰淇淋“退烧了啊,那这个我吃吧。”
谢心洲“嗯”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看冰淇淋,再看看他“凭什么。”
“那你亲我一口。”喻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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