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下,别动。”喻雾握着他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我得扫一下这儿。”
一地玻璃渣子混着啤酒,要尽快清理掉,地暖开着呢,一会儿酒渍全印在地板上了。但谢心洲这会儿轴上了,揪着喻雾的衬衫一角。
又说了一遍“孟极。”
喻雾叹气,仗着谢心洲迷糊着,笑着揶揄他“早知你两杯半的酒量,就该买无醇起泡酒让你尝个味儿得了。”
但谢心洲总不能站在碎玻璃渣前边,鞋底沾了玻璃渣踩着带进卧室,回头再不注意刮着脚。他挣扎了下,大约挣扎了四、五秒
先上前半步,和谢心洲大约一拳的距离,由于谢心洲还在低头看他的纹身,脑门抵在了喻雾的肩膀。喻雾一手兜在他后背,然后弯腰穿过他膝窝,毫不费力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心洲倏地被抱起来,下意识抱住喻雾脖子。他其实有点诧异,但受酒精影响反应迟钝,连一声低呼都没发出来。
喻雾把他抱到卧室门口放下,牵着他手腕,把他手搁在房门把手上,说“进屋然后上床睡觉,好吗”
谢心洲抬眸,朦胧的一双眼看着他,好似听不懂他说话,透着茫然和不解。
喻雾又说“进去睡觉了。”
“今天还没练琴。”谢心洲看向琴房,“今天拉埃尔加。”
喻雾也不知道他是迷糊了还是没迷糊,你说他没迷糊吧,他差点要喻雾的孟极纹身蹦出来给他摸摸头。你说他迷糊吧,喻雾拖地的时候他在里面拉琴,埃尔加调大提琴协奏曲,无错音。
早几年,谢心洲念硕士的时候,他老师说你不能单单把乐谱上的音符变成旋律,那些强弱变化不能只是重音和弱音的转变,要带有你自身的情感。
其实他学琴路上遇见的都是不错的老师,几乎每位老师都发现了他的问题。
他有着相当好的音准,即便视奏,亦流畅完美。但无一例外的,所有老师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
你不能是一个会演奏的乐器。
也是这个原因,他超高的水平却一直没能成为独奏家。
出发去巡演的当天上午,喻雾说送谢心洲去机场。谢心洲在微信上告诉尹心昭,说自己出国巡演了。尹心昭这阵子很忙,发过去许久没有回音。
谢心洲的行李箱不大,几套燕尾服。11月中旬加州有二十多度,但最后一站到北京会冷。再加上琴箱,已经不是五菱宏光i可以承受的了。
“开我的车吧。”谢心洲说,“刚好太久没启动了。”
喻雾拎着他的行李箱按电梯,从一周多以前住在这里,他就没见过谢心洲开车,于是问“多久没开了”
“大概”谢心洲盘算了一下,“一个月”
喻雾又问“什么车”
边聊边走,谢心洲直接把他带到了停车位前边,然后递给他车钥匙。
喻雾愣住了,他先看了眼谢心洲,谢心洲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然后喻雾拖着行李箱走到这辆银色奔驰的侧面。
这车迎面看起来是一辆s级奔驰,但喻雾隐隐感觉不对劲,轮毂不对劲。果然,走到副驾这侧一看,车侧贴着金属标识v12 biturbo
喻雾惊呆了“哥,我的好哥哥,12缸的s65你就让它在车库里落灰这车放在文明6里都能给城市加4个buff了哥。”
谢心洲指尖挠了挠耳后的皮肤“我平时去乐团坐地铁更方便。”
小区大门出来左手边就是地铁口,而且人行道这一侧有一排存放电动车的棚子,即便下雨也能挡着,很方便。
“但这毕竟,是落地四百万的”喻雾感觉如鲠在喉,忍住了,按下车钥匙,去车屁股打开后备箱,行李箱放进去。
谢心洲把大提琴放在后座地上,坐进副驾驶拉下安全带。
喻雾点火启动,许久没开的车,刹车都发硬了,喻雾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心疼。v12发动机的车启动音好听的不得了,仪表盘跟着亮起来,喻雾检查了一下,没有亮任何故障标。
公里数也不高,三万多公里。喻雾回忆了一下车牌号,这车从南方开过来的,于是等待发动机预热的时候,喻雾问“你和尹总是南方人吗”
“嗯。”
其实喻雾大约能猜到,谢心洲虽然个头不错,有一米八,但他骨架挺小的,肩窄腰也窄。
尤其那天把他打横抱起来,一副单薄的身体。喻雾挂挡起步,瞄了眼他,又说“洛杉矶那地方,人行道上一溜儿睡帐篷的流浪汉,离他们远点。”
“嗯。”
“他们隧道里全是涂鸦,乱七八糟的。”
“嗯。”
“而且年年森林大火。”
“嗯。”
这俩人的对话经常这样,坦白讲,谢心洲能嗯上一声已经是他成长了,再往前倒十年,谢心洲十七八岁那会儿,他连嗯都不带嗯的。
而且喻雾只是闲聊,纯粹的闲聊,聊城市聊天气,不涉及谢心洲这个人,也就是不触及他的“自我领域”。
这些天喻雾已经大概摸明白了,谢心洲的领地意识非常强,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把人送到机场后,喻雾陪他托运了行李,稍微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后,乐团其他同事也都汇合了。喻雾多看了一眼那江焱承,江焱承也瞧见了他。
很明显谢心洲和这个男人是一起来的,这个时间出发点一致,不是特意去接,就是住在一起。
江焱承和喻雾目光相触了片刻,喻雾低头,靠在谢心洲耳边小声说“哥,你们首席盯着我看的眼神,好凶喔。”
这姿势有点亲昵了,谢心洲眼神变幻了下,然后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向喻雾“你一个地下拳场出身的人,怕被凶”
“啧,正规格斗场。”喻雾说。
谢心洲无奈“你回去吧。”
“我得看着你过安检。”
“为什么”
“人情世故,大家送人出远门的都这样。”
“”谢心洲一时间没找到理由反驳。
谢心洲过了安检,喻雾就回去了,把他的车开回车库车位停好。这边刚上楼,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打电话过来的人叫凌琦瑞,以前喻雾在拳场认识的。当时喻雾是搏击手,凌琦瑞是服务员。
“少爷”凌琦瑞还和以前一样管他叫少爷,“你那边怎么样啊豪门那二太太有什么说法吗怎么上回看见新闻之后就没动静了”
喻雾“二太太那边一直是尹总在交涉,你急什么,股份转让买卖、户口迁移、取证公证,哪件是能天搞定的。”
凌琦瑞那边环境音挺闹腾的,所以他说话很大声“哎,那你现在在庭城住哪儿呢我能去找你不俩人一起能有个照应,万一那个大公子和他妈对你下黑手咋办啊找几个黑道上的趁月黑风高把你噶了。”
喻雾有点无语“且不说法治社会,我高低也a擂台两连冠。”
“但你编辑找到我这来了”凌琦瑞有点委屈,“就是那个叫白澍的姐姐,她问我你现在住哪儿,我说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她。”
“嘶。”喻雾按下指纹打开家门。“那我更不能告诉你我住哪了,你顶住压力,我这周的原稿快画完了。”
凌琦瑞察觉到他要挂电话“少爷,少爷我早说了我们回国继续去拳场干搏击,那玩意多来钱,你画个屁漫画啊,你画那恐怖漫画期期不过审天天被举报,你图啥啊”
喻雾“图写轮眼下期开班我能报上名,等会儿,我记得你是苏州人吧。”
“是啊。”
“你们那儿的人一般爱吃什么”
说到这个,凌琦瑞来劲儿了“草,你怎么忽然提这个,我现在超级想吃我姨做的黄鱼雪菜面,天下第一鲜,虾头煸出油,跟黄鱼头炒香,文火慢炖”
“好,停。”喻雾在电脑上找到了菜谱,“回头聊,先挂了。”
“啊”
另一边,谢心洲在飞机上迷糊着醒过来的时候收到了尹心昭的微信。和从前一样,尹心昭说在国外注意安全,以及询问他几号回来。
谢心洲回复她后,看了眼面前的屏幕,飞机快要到阿拉斯加州了。陈芷坐他边上,见他醒了,问“喝水吗师兄。”
“谢谢。”
刚醒过来喉咙沙哑,陈芷很贴心地帮他把瓶盖给拧开了,搞得谢心洲有点不好意思,让一小姑娘拧瓶盖。
巡演第一站在洛杉矶音乐中心的一个音乐厅。
当地时间傍晚六点整开始演奏,五点多的时候观众陆陆续续地进场。
后台休息室里大家稍微吃了点东西,准备好谱子和琴,按照顺序上台。交响乐团统一着装,今天的燕尾服搭黑色领结,大提琴组跟在中提琴组后面。
乐团年年巡演,接下来回国休整一段时间就继续开始圣诞音乐会、新年音乐会。这也是谢心洲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重要节日他都在外面奔波。
第二天,继续装车前往旧金山。
加州的一号公路,许多人自驾的时候会选择从旧金山开往洛杉矶,风景更好。
他们租的车沿海岸线,从南向北开。
中途在加油站停靠,大家下车在路边小馆吃晚餐的时候,陈芷没找见谢心洲,他琴也没在。陈芷吓一跳,撂下薯条跑出去找。
傍晚加州的太阳像个快要烂掉的橙子,整个天空如同打翻的番茄酱。
谢心洲没走远,他就在餐厅边上,在高速公路旁边,加油站和餐厅中间,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店。
陈芷看见了她师兄,一抹瘦高的影子,慵懒地靠着也不知脏不脏的汽修店外墙,手扶着大提琴盒。
谢心洲在废弃汽修店的外墙靠着,墙上贴一张败色的no sokg。他在那个禁烟标识旁边抽烟。
陈芷掏出手机悄悄拍了下来。
片刻后,喻雾收到了陈芷发来的微信,他点开照片,怔怔地看了良久。看得他心脏狂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