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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张面皮上,粘着一只眼珠子。

    同伴的话声才落,轻飘的琴声就紧追在他其后,一股阴魂不散的劲儿,让年轻人们发自内心的打了个冷颤。

    琴声牵着故事一并走,说不好谁会先走在前头。

    “废话我肯定看到了啊”年轻人涨红了脸,他低声骂了句。

    他们不过是一群头脑热血的探险小说爱好者,实际上半点儿实战经验都没有,遇到突发情况,他们也手足无措没得好办法解决问题。

    黎忘又与黑白琴键对视上了。

    此时被困于此的鬼娃娃太过顽皮,它盯着黎忘笑呀,笑声脆而快,不似人会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鸟类动物的鸣叫。

    咚咚咚。

    黎忘指腹擦过琴键,好似擦过娃娃僵硬咧起弧度的笑容嘴角。他拂去了令人不安的聒噪,想让鬼娃娃安静些,暂时离开钢琴这架大舞台上。

    “冷静一点,万一这只是一副定制面具呢”年轻人中有人渐渐冷静下来。

    这话倒也不假,但这爱好未免也太小众了。

    鲜有人会去完全复刻出一副与自己模样相同的假皮面具来吧。

    眼睛红得可怕的年轻人率先一步迈了过去,他伸出粗糙的掌心摸向面皮,一瞬间所有汗毛竖立,摔倒式往后仰去,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脚步。

    “还有、有余温。”

    那具狰狞的面皮,还残留着余温。

    本就死寂的气氛被他这一句话,一下子跌到了冰点。

    嘻嘻。

    叮叮咚

    俏琴声一顿一顿机械地往外吐着音,像顽皮的孩子在俏皮捉弄着人玩耍。

    “你们不觉得,这屋本来就够热吗”有人擦了擦额角的热汗,拉松开一点儿衣领子。

    黎忘凭着自己直觉,精准控制着琴声伴奏的情绪转变,他偶尔有点懵的地方,也被他下意识的顺手拐弯来一段给控场控得好好的。

    不过他要费神听墙角,去琢磨一下舞台剧实时进行到哪一阶段了。

    这是一件怪麻烦的事情,他不喜欢。

    如果现在黎忘愿意抬眼看一下钢琴上整齐摆放的耳返,或许他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但黎忘还沉浸在剧本里,剧本没演绎完,他的伴奏就仍得继续。

    再后面的剧情,这群年轻人冷静下来后,从木柜桌面上摸到了空调遥控器,上面显示着三十几度的高温度数,难怪室内温度那么高。

    他们人群中胆大的人再次摸向了那张面皮,发现了面皮底下的加热器,还从垃圾桶里面找出一堆散发恶臭味的面糊状浆糊。好吧,事实证明着,这位独眼男主人确实有着这一小众爱好,还在面皮上把自己的另一只眼睛补齐全了。

    一个一个琴声键按下去,似乎故事已经渐渐进入了尾声

    砰砰砰

    房间的门被重重撞击着,等年轻人们敞开房门时,却看到本应离家打猎的面色枯萎的男主人倒在门前,唯有的那只眼睛瞪得巨大,就快突出眼眶了。

    死不瞑目。

    男主人倒下的姿势,眼睛是死死盯着门板的,年轻人们敞开门后,就变成了死死瞪着年轻人。

    黎忘双手自然地搭在琴键上,缓缓准备着收尾工作。

    他的侧脸被黯淡的昏黄光线照得明暗分明,像是被割裂开的两半,一半享受着灯光下的温暖,一半躲藏在无尽的黑暗里。

    他正要弹完最后一段琴声。

    琴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而惨厉的大声尖叫,硬生生打断了黎忘的全部思绪。

    “啊”

    黎忘沉浸于戏剧的脑袋宛如被人很突兀地重锤了一下,他头脑一片空白,被迫抽离出了所有感情。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往下摁去。

    刺锐的琴声混着惊恐的尖叫一并传回收音设备里,让这整台戏,达到了结尾感情最高点。

    黎忘脸色惨白着,转头往琴房门口望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人影,门口就已空无一人。

    时间倒退回三分钟前。

    小丽是十班的后勤委员,现在到了自己班演出了,她想着台上演员同学们都很辛苦,便走去后台想要拎一箱水去迎接同学们。

    她哼着歌儿,走到了后场的幽深小道上,路上都没什么人,她本来是不怕的,但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连自己走路的脚步声都能听到回声,她有些了。

    小丽也只是心里有点毛毛,并没有想着原路返回,她不再哼歌了。

    她走着,渐渐听到了熟悉的琴声,正是他们班舞台剧的琴声伴奏,她心安下来了,不远的前面正是琴房,应该是有同学在里面弹奏钢琴。

    说来也有趣,听说这位弹琴的同学是江景时朋友来友情出演的,没想到江景时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朋友。

    小丽心里想着,她悄悄走到了琴房门口,没有关门,透出了里面昏黄的光线。

    她对这位仁兄有些好奇,便探头瞄了一眼内里。这一瞄,却让她感到突兀和奇怪。

    琴房里居然没有任何一架钢琴,也没有人,有的只是几台收音设备,以及地板上躺着一只不断闪烁着光线的鬼脸南瓜灯。

    噗呲噗呲

    头顶的昏黄灯泡闪了又闪,小丽眼前的场景变了又变,她明明很清楚看到琴房里空空如也,但在灯光一闪之间,她恍惚看到了一架钢琴竖在琴房正中间,再揉眼,又什么都看不到,根本没有什么钢琴。

    但她却能很清晰听到近在咫尺的钢琴声。

    小丽对视上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琴房地板上的鬼脸南瓜灯,一刹那之间她又恍惚看见了钢琴的影子。

    甚至亲眼见证了琴键自如地上下飞舞飘动着,却无人触碰琴键。

    别说触碰了,琴房根本就空荡荡藏不了一点儿人。

    这间琴房里根本就没有人

    小丽彻底反应了过来,她全身都竖起了汗毛,这个认知叫她毛骨悚然。

    她死死抱着怀里的矿泉水箱,在极度受惊的情况下,她死命尖叫了一声,却诡异地听见,琴声也随同着自己的尖叫声往高处走。

    小丽这下没勇气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她干哑着嗓子,抱紧了怀里的矿泉水箱,不管不顾地原路往返跑着离开了。

    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都是学生会成员,徐栋也落座其中。

    徐栋一向看不惯江景时的嘴脸,江景时这人死装,处处压在他的头上,无论徐栋怎么较劲想攀比过他,江景时都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态度没有搭理,显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围着江景时跳脚,什么都给他装完了,徐栋装什么。

    他们是完全不对付的。

    听说下一个节目是江景时班级的,徐栋轻笑了一声,长叹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他倒要看看江景时能带着这群臭鱼烂虾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徐栋起初眯着眼睛看他们的舞台剧,他不想承认,但确实渐渐收起了他那明显轻视的神情,他顿了顿表情,转而面无表情地弯下脊背,没再看节目。

    没想到这次江景时他们的舞台剧表现力远远超越了上次排练时所展现的。

    接下来好一会儿,徐栋都维持佝偻着脊背的坐姿,没再抬起头看人。

    那又怎样。

    他看见江景时站桩似的扮演一棵圣诞树,他就笑得想拍大腿。

    徐栋心里念头很强大,他如是想着,重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紧紧追着江景时,也不知道在较劲些什么。

    舞台剧接近尾声了,徐栋心不在焉只顾着等江景时出丑,他被一声尖利的惨叫声给唤回了半点儿神智。

    这声尖叫咋一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真实惨案呢,再琢磨一下,原来是他们的背景音效。他听到后面座席上的人们都长长地哇了一声,大家都对这场舞台剧的舞台效果赞叹不已。

    不是,你们背后还准备了那么多啊。

    徐栋干巴巴瞪着江景时,手下的节目单评分卷被他攥得死紧。

    其实这声尖叫音效出来时,台上的半吊子演员们也都愣了一下。没人告诉他们有准备了这一音效啊,但很快就调整了状态,他们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给盖了过去,重新投入到最后一小部分的表演上。

    江景时更是寻思一阵后,微微皱起了眉。

    私底下黎忘高高兴兴拉着他,被邀请着听了不下数十遍即兴弹奏。即便黎忘想象力比较丰富,确实每弹奏一遍都会改动一点点小细节,但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改动。

    江景时记得,结尾处琴声不是这样的。

    何况,尖锐的惨叫声的声线怪耳熟的,江景时在脑海里扫荡了一遍人名,却也怎么也想不出个名字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了,但他只是一棵戴着绿绿头套的圣诞树,就算他变了脸色,也没有显示出来让观众看到。

    江景时分了神,但他只是一棵没有台词的圣诞树,他干站着,没谁能看出这和他没分神时有何区别。

    他们鞠躬谢幕,转身下了台。

    还没下完台,吊尾班同学们就耐不住想说话的性子了。

    “我去,刚刚我还真后背凉凉了,让神婆帮我们做个法驱驱邪气行不”

    神婆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一个眼神犀利、有点微胖的女人。因为她初来乍到给十班上的第一节课课,就逮着每个学生都问了一遍星座还帮着看手相,神神叨叨了大半节课,大家都管她叫算命神婆。

    “去你的,我要神婆单独为我作法。”学生笑着抱紧了自己瘦小的胳膊臂膀。

    “还单独作法呢,做梦就有的你做”

    “弹琴的那位是时哥朋友吧,我也听说了,想过这哥们也很厉害,但没想过那么牛逼,哎呦我真没想到舞台效果会出奇得好。”

    “对啊我也觉得今天我们有够争气,但是话说回来这死人剧本谁写的感觉结尾怪怪的,没头没尾嘞。”

    “文艺委员写的啊,她照着蹲坑读物琢磨了小一周才写完,体谅一下人家,我感觉还不错了,我们干这一行吗,当个气氛组还那么多事儿。”

    “刚刚你忘词了,我可注意到了”

    同伴间的谈论声忽远忽近传进江景时的耳朵里,他们的声音细碎,他听得不太真切。

    恐怕是他带着头套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心里太过念着那声没有商量过的叫不出名字的尖叫声了。

    江景时戴久了头套,压着头骨太重了感到不适,他一下台就摘下了绿色的卡哇伊头套,只身一人拐弯走进了后台长廊。

    见鬼的,平常也不见学校如此囊中羞涩,剧场厅还是学校近年来拨款新建的,这后台的长廊居然连灯都不亮。

    这场景与江景时刚才参演的舞台剧里的某个场景还怪相似的,熟悉得让人沉默。

    “”

    江景时找了一番,确定这地方没有灯闸,他干脆就不顾灯不灯的了,他现在比较想跟黎忘碰面。

    江景时都能想象出碰面时,黎忘头顶上会晃着几根不老实的呆毛,飘来飘去不停下来,飘到最后停下来也故作玄虚不肯说一句话,但憋不住笑,黎忘会眉眼弯弯等着人类来夸。

    确实该夸,今天他们配合得特别好。

    江景时心里慢悠悠想着,步子越走越快。

    他走进了琴房,第一眼瞧见的是躺在地上的丑萌南瓜灯。琴房里没有黎忘的身影,也没出现什么别的东西,只有那盏小南瓜灯可怜兮兮躺在地上,被主人忘记带走了。

    他俯身捡起南瓜灯,有些无奈地瞧了眼小南瓜灯。

    走吧,带你去找找你主子在哪儿。

    江景时心底默默对着南瓜灯念叨,他拎起小南瓜灯走了。

    他猜,黎忘可能是太亢奋,飘去自己的秘密基地晃悠去了。

    江景时走出剧场厅,他的脚步一转,顺路兜去了黎忘可能会去的厕所洗手台下面扫视了一圈。

    但他猜错了,黎忘并没有在这里。

    江景时拎着那盏呆呆的南瓜灯,停下了脚步站定在洗手台前,他的背影高挑,杵在原地就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但实际上江景时在很认真思考,黎忘是不是又换新的秘密基地,换了新的高级厕所洗手台了。

    应该不会的,黎忘是很念旧的小鬼,他那一麻包袋的破烂玩意一个都不舍得丢。

    江景时没再多想,只当黎忘临时有什么急事忙去了,哦对,今天是万圣节,没准黎忘找到了新的朋友呢。

    他决定先回寝室。

    咔哒。

    他推开了寝室门,屋内黑着灯,黑漆漆一片,商池和陈叙也还未回来。

    江景时心里说着不着急没关系,但内心有隐隐的不安促使着他没法儿不去想黎忘究竟身在何处。

    他站在没人的寝室里,抬眼望向了黎忘平常睡的床铺,床铺上放着鼓鼓的一坨被子。

    江景时伸手试探性地掀了掀,一掀开被子,里头只放了一只皮卡丘。

    黎忘很珍惜他的玩偶,不知道黎忘是不是以为他把这只玩偶送给他了,黎忘每天离开寝室前都会给玩偶盖好被子。

    江景时把被子给皮卡丘盖了回去。

    他无声走回了自己位置前,将被主子暂时忘记了的南瓜灯放到自己桌面上。

    他感到内心有些烦躁,这烦躁来得无端莫名,他扯松了些衣领扣子,坐下与这盏南瓜灯平视着。

    江景时看着这盏南瓜灯,思维很发散。

    你爸不要你了。

    他飘走了都没记得把你带走。

    他可能也没多喜欢你,当时他眉眼弯弯眼睛亮晶晶的,应该是我瞎,看错了。

    他已经把你过继给我了,你等着过苦日子吧,我才不喜欢这种丑萌丑萌的物件。

    骗你的,其实他超级喜欢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连你都没顾上,丢下你走了。

    一定是有原因的。

    江景时蓦地站起了身,不再闲得发慌对着一盏南瓜灯倾诉有的没的。

    他垂下了眉目,不再选择等待,他决定去找找黎忘。

    他居然有种预感,黎忘就要消失不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