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黎忘没认识过几只鬼，但还是很了解自己不是洋鬼这件事。

    不然他也不会在校园里捡到同学的英语书，本来还挺高兴自己又有新宝贝了，捡起来发现洋文一字不识，他又悄悄放回了原位。嗯，主要是担心这个丢失英语书的学生找不回自己的英语书，不会是因为黎忘大字不识一个。

    “我真的是东方鬼喔。”黎忘小声再肯定一遍。

    江景时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以为鬼怪之间可以跨国界交流来着。

    “我知道。”眼见着黎忘还想再重复第三遍，他连忙应下。

    黎忘的东方面孔也确实让人能一眼认出他是东方鬼。

    江景时想了想黎忘的社交处境，“交点洋气朋友也挺好。”

    黎忘的眼睛很润亮，眼神里有着小期待，但嘴上倒说着不在意话“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我喔没关系，我已经有朋友了，他们要是看不到我就算了，我也没多想认识他们呢”

    “撒谎。”江景时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轻声开口。

    黎忘不说话了。

    他对社交没有什么信心，本来都没想伸手去打扰江景时的生活，更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拥有一个人类朋友。说不想交朋友是假的，他慌乱地闪避开江景时的视线，嘴硬着找台阶，“我已经有朋友了。”

    “谁”江景时问完，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蠢。

    黎忘伸出手指头，指指自己，又飞快地指一下江景时的胸膛“不是吗”

    江景时笑了，点下头。

    “是。”

    ＊

    周末来得很快，寂静了一周的校门口终于热闹了起来，大批学生都放假了，校门附近尽是人头攒动。

    他们寝室三人周末都要回家，黎忘这个哪儿热闹哪儿凑的性格可耐不住了，他也跟着大家一块儿涌出了学校，开始乱七八糟的飘荡。

    他打算离校的时候已经不太早了，至少寝室那三人都早走了。

    所以黎忘也就没有了目的，到处东飘飘西飘飘。

    三中位于老城区的闹市附近，出了学校周边环境挺热闹，各式各样的街铺都是差不多的类似样儿，弯弯绕绕过去几条商业街，黎忘就很成功地迷路了。

    他站在一个不容易被撞到的角落，呆呆看着热闹。他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黎忘咽了咽口水，隔壁摊贩在卖着小烤串，不见得是什么健康的食材，但香料猛地钻进他鼻子里，还是怪有吸引力的。

    他摩挲了一下衣服布料，最后用力吸了一大口香喷喷的香料味，怕自己再站在这里会忍不住去帮小摊贩烤串，赶紧走了。

    黎忘没再走先前的路，绕了一条新的巷子拐进去。

    他脑袋一点一点着，没有专心看路。这条巷子比较静，没有小电车来来往往可能产生的冲撞，所以他没怎么看路。

    路上行人都不看，现在的黎忘一是有点想念刚才烤串的香气，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回去了。

    一分钟喔。

    两分钟了。

    三分钟诶。

    黎忘在内心默数着时间，数得无聊了，终于舍得抬一下头，这一头抬得，把他正要迈出拐角的步伐给火速收了回来。

    有够巧合，他居然在这都能碰上放学后的江景时。

    江景时背对着他站在十字路口，背着个双肩包环臂站在一个人面前。

    他们距离隔得太远了，黎忘眯起眼费力去分辨，也只能大概看出站在江景时面前的是个女生，穿着跟江景时一样的校服。

    黎忘扁了扁嘴，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洁白校服。他也穿得跟他们一样呢。

    女生散着长发，黑发像瀑布一样垂在胸前，这也是黎忘隔着那么远距离能认出她是男是女的唯一证据。

    女生一边手抬起，不知是捂着眼还是捂着脸，另一边手想去拉江景时的校服衣袖，嘴巴很轻微地蠕动了几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江景时后退了一步，温和但有力地拒绝了女生的伸手拉袖子行为。

    就在这会儿，十字路口驶来了一辆轿车，江景时侧了侧身，在女生身侧面色平静说了句什么，就上了轿车。

    车流穿梭不息，黎忘的注意力一时之间还在两人身上，没注意那小轿车噗噗噗吐了几口烟就开走了。

    但他看到这个女生站在原地很久，最后蹲下了身，把头埋进膝盖里，长长的黑发垂到了地面。

    黎忘愣了愣，似乎反应过来，这个女生的轮廓，似乎与前不久他在校园内撞见江景时和别人交谈时的那个女生挺像。

    黎忘收回了视线，很快就转身离开，转头扎进另外一条小巷。

    他还没悠闲一会儿，又撞上了一片哄闹。

    “”人类都不休息一下的吗。

    黎忘小心翼翼躲回拐角处，探头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三两个穿得像丐帮的黄毛盛气凌人地围攻着一个胖墩儿，胖墩木讷又怯懦，只会缩着脖子任人欺，那几个黄毛贱嗖嗖地在那语言挑刺就算了，甚至还动起了手。

    黎忘那愤怒心一下子就起来了，他可看清楚了啊，这群丐帮黄毛占着人头多在欺负人。

    他鬼生最讨厌这样的流氓仔了。

    黎忘愤怒燃上了心头，他孤零零一只鬼，也不见得数量上有优势过人，但好在他有buff在身人类看不到他的存在。

    黎忘忍着害怕，打了个哆嗦飘了过去。

    他走到话最密、嘴巴最臭、头发掉色得最丑的那个黄毛身侧，毫不犹豫抬起了腿。

    一、二、三。

    黎忘下了狠劲，抬腿踹了一脚这黄毛。

    本来就抖腿抖得像身上有虱子似的黄毛，突然腰间盘处被人猛踹了一脚，黄毛本就是个瘦猴，毫无防备被人来这一脚，他连人带鞋一起飞出去半米远。

    “”黎忘傻眼，自己好像也没用多大劲啊。

    黄毛要面子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靠哪个叼毛踢的老子，站出来老子把你剁成条条”

    他太吵了，黎忘觉得有点烦，又抬腿补了他一脚。

    黄毛这次被踢乖了，没再吱声。因为他这次清楚能看到，周围没有活人是靠近着自己的，却有一端无端的力量又给了他一脚。

    这只能说明

    “啊啊啊啊有鬼啊快跑啊老子遭报应了”黄毛爬起来，一手揪住一个自己那不太聪明的小弟，屁滚尿流地带着手下跑远了。

    地上只剩下一只属于黄毛没穿走的鞋子，和那个安静到不成样的胖男孩。

    黎忘收拾完黄毛，站在一旁悄悄看男孩。

    胖男孩木木地站起来，拍了拍肩上的灰，但灰已经擦不掉了，大概是那几个恃强凌弱的年轻人穿鞋踩在他肩上，反复摩擦留下的。

    胖男孩沉默地望着脏鞋印好一会儿，缓缓放下了手，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被欺负的事实，看到黄毛莫名其妙跑了，也没露出多开心的神色。

    黎忘跟在他后头，看得心脏扎紧，却没办法为男孩做什么，他跟人类之间有一道透明而又厚重的隔膜。

    男孩走了一段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拍了拍。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却什么也没看见。

    男孩背过手，想摸摸自己刚才被拍后背的地方，却很意外地摸到一张粘在他背上的便签纸。

    又是新型恶作剧吗。

    胖男孩平静地困惑着，把便签纸撕了下来，举到自己面前看。

    要开心振作起来，让那些傻狗都不敢来惹毛自己刚刚我赶跑了那群嘴臭的家伙，以后你要试着一个人赶跑这群恃强凌弱的傻狗了我们做做强者吓唬他们。一个不存在的空气人

    男孩抬起头，将这条安静到全无人烟的巷子来回观望了几遍，真的没看到任何人影。

    他垂头沉默着看向这张便签，最后珍重地放进了口袋。

    ＊

    经历了这一遭，黎忘没心情再闲逛下去了。

    他照着比他本人存在还要抽象的路牌，花了两个小时才飘回到校园内，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黎忘吊着一口仙气，强忍着不能直接往床上一瘫，这是江景时给他的最低要求，让他去浴室洗漱完才能躺床上。

    黎忘每天都洗澡的，自从被人点过一两次后就没断过洗澡了。

    哗啦

    他推开浴室门，猛嗅了一大口冷空气，舒坦了。

    吸吸，在浴室里面热疯他了。此时的黎忘还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用巨烫水温，很顽强地洗着澡。

    他上了床，把江景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塞回来的黄皮耗子玩偶抱在怀里，又猛吸一口。

    诶毛茸茸

    黎忘在床上滚了一圈，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连忙翻箱倒柜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台黑色的砖块，捧在了手心。

    “”黎忘狐疑地盯着黑色砖块，慢吞吞思考当时江景时给他时说了什么。

    噢噢对，这是手机、手机。

    然后然后要干什么来着。黎忘眼神清明了一瞬，又迷糊下去了。

    江景时回家前专门把自己的备用机给了黎忘，怕黎忘有急事联系不到他，也耐心教过一遍黎忘大概怎么用手机。

    黎忘回想起来了，他把手机按亮屏，开始细细研究。

    手机跟手机的主人一样简洁，里面没装太多繁杂的东西，所以黎忘研究上手起来还挺容易。

    他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小心地摁开了跟唯一联系人的语音通话功能。

    “嘟、嘟、嘟”

    另一头的人接电话接得挺快，似乎也没什么事做。

    “喂”

    黎忘怔住了，摸着手机屏幕有点无措地乱按了一番，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江景时耳边夹着电话，他好脾气地问出声。他问了黎忘也不说话，电话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江景时只好换了个说法，“你是想我了吗”

    正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对着手机抓耳挠腮的黎忘一顿，两只眼睛都贴上屏幕，好奇又坦诚道。

    “对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