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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可有生姜和甘草”

    大夫把细细的银针收回套子里,道“虽然效果略逊一等,也堪可用。”

    全昇的脸上神情复杂。姜夫人母子藏匿之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用药材皆从府里支取。那孩子身体差,下面人唯恐他夭折,一股脑把得用的药材全取了,造成如今尴尬的局面。

    他道“王妃,巷口的拐角处就是药铺,我派人去一趟,不出一刻钟,什么都能买回来。”

    宁锦婳不是蠢人,当即从他的再三推阻中察觉出端倪,却没想到姜夫人母子身上,只道“劳烦全叔,快些。”

    全昇慎重地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所幸去买药的小厮脚程快,一阵折腾后,宝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小缝。

    “乖宝儿。”

    宁锦婳目露喜色,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脸,却忽地一滞,瞥见自己涂满凤仙花的长甲。

    宝儿肌肤娇嫩,万一划伤他可怎么办。

    因着钰儿的前车之鉴,宁锦婳对宝儿可谓一腔慈母心,恨不得拿个罩子给他罩上,不要让她的孩子受一点风霜。

    全昇心头一动,不禁问道“王妃,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他眼看着他们小夫妻一路走来,也知道宁锦婳不能再有孕,除了一个陆钰,这些年她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宁锦婳神色微敛,她看着宝儿红扑扑的小脸,道“他是我的珍宝。”

    她不能说出宝儿的身世,钰儿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痛,她守不住她第一个孩子,第二个若是再出事,她枉为人母。

    听话听音儿,全昇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并不逼问,点了点头。

    “王妃有如此慈爱之心,大幸。”

    宁锦婳给宝儿掖着被角,哂笑一声,“全叔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她方才被蒙蔽了心神,现在冷静下来,全昇今日处处古怪。

    全昇捋了捋胡须,微微皱眉,“不知王妃有没有觉察,王爷近来行事有些”

    “偏颇。”

    “啊”

    宁锦婳抬起头,一脸茫然,“他不是向来如此么”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与陆寒霄,堪称是“青梅竹马”,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在嫁给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冷漠凉薄的男人,兄长曾语重心长地劝过她,说镇南王世子不是良配,还不如选霍小将军,家世清白,正直豪爽。

    可千金难买心头好,在她的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的三哥。就算疼他的兄长,也不许说他的坏话。

    宁锦婳垂首,艳红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全叔,你找我没用。”

    若他能听进去她的话,两人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同床异梦,夫妻离心。

    “他不在意我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

    全昇一脸诧异,他信誓旦旦道“这世上,王爷谁都可能不在意,唯独不可能不在意您”

    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的清楚,宁锦婳竟当局者迷

    不应该如此。

    全昇想了半天,忽道“王妃可还记得,七年前的西南之乱。”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宁锦婳心里惘然,摇了摇头。

    七年前她还在闺阁,三分的心思在宴会首饰,七分的心扑在陆寒霄身上,哪儿有功夫关心哪个地儿乱不乱。

    全昇抚须叹道“王爷背上那一刀,正是当年所赐啊。”

    “什么”

    宁锦婳掩嘴惊呼,瞳孔骤然收缩。她不知道西南之乱,但他背上那一刀,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刀特别狠,横亘整个背部,深可见骨,当时几乎要了他的命。

    她隐约记得,陆寒霄似乎要去剿什么匪,出一趟远门。结果整整三个月没有消息,她等不及回世子府打听信儿,结果看见一盆一盆血水往外送,猩气儿直冲鼻尖。

    她当时都吓死了,几天几夜没阖眼,陆寒霄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就在下面偷偷抹眼泪,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已心存死志。

    她咬着牙想要是他走了,她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待侍奉完父亲,她就去陪他

    幸好,宫里的太医妙手回春,救了这对苦命的小鸳鸯。陆寒霄一睁眼,就看见红着眼眶的宁锦婳,她情绪激动,一边心疼得直哭,一边骂他,几近昏厥。

    事后,宁锦婳提起这件事就生气。

    “啊你是堂堂世子,千金之躯居然亲自下场去剿匪你是嫌活得太长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陆寒霄闷着头不说话,待她骂完了,他就皱起剑眉,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婳婳,疼。”

    “呸,活该”

    宁锦婳嘴硬心软,尽管知道他好了,但也舍不得再骂了。

    多年前的一桩往事,在全昇嘴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道“当年,王爷欲求娶王妃,宁国公及大公子没有同意,他们均有意霍小将军。”

    当时老皇帝一心想削藩,镇南王私下搞了好几次小动作,差点和朝廷兵戎相见。陆寒霄一个空头世子,还是个随时可能被拿来祭旗的质子,宁国公怎么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他。

    直到有一天,在金銮殿上,陆寒霄亲自请缨,去西南剿灭匪寇。

    说是匪寇,但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镇南王的私军,两方不想撕破脸,只得打为“匪寇”之名。

    让陆寒霄这个儿子去打老子,老皇帝坐在龙椅上老神在在,“哦你当真愿意”

    “寒霄沐浴皇恩,自当为圣上分忧。”

    “好”

    老皇帝抚掌大笑,“你若得胜归来,朕赏你良田千倾,金银万两”

    陆寒霄摇却了摇头,他漆黑的眸子直视天颜,坚定道“金银非我所愿,寒霄只求一人,望圣上成全。”

    “这怎么会这样”

    宁锦婳喃喃自语,一脸不可置信。方才全昇这一番话,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当年父亲和兄长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她又哭又闹,最后惊动了宫里的姨母,姨母自小疼她,干脆下了一道凤谕,让两人择日完婚。

    她一直以为,那道赐婚凤谕,是她自己求来的

    她还曾在他跟前沾沾自喜,“看,我为了你连父命都违抗了,还有那道凤谕,有些人八辈子都见不到呢你说,你心里欢不欢喜”

    他笑着答“欢喜。”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

    全昇语气焦灼,宁锦婳回过神,一摸脸上,湿的。

    她哭了。

    她怎么会哭呢宁锦婳不知道。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小到旁人不提她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就那么那么地难受呢。

    她抽泣着,衣袖沾了沾眼角。

    “全叔,我失态了。”

    全昇面露歉意,“对不住,是我说错话。”

    心性使然,陆寒霄一个人扛惯了,什么都不要宁锦婳知道。全昇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宁锦婳,心中暗暗思忖

    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本为姜夫人母子而来,却阴差阳错抖出这一桩陈年旧事,原以为宁锦婳会高兴,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惹她伤心。

    罢罢,他老了,还是莫要掺和进他们夫妻之间了。

    宁锦婳平复下来,她不愿在人前显出狼狈的样子,就把脸朝着窗边,又一次看到干枯的桃树枝干,在寒风里摇曳。

    府里多桃树,因她独爱桃花。

    他忘了她当年送他的春色,却独独记得她爱桃花。

    他真的忘了么

    宁锦婳一阵恍惚。过来许久,她道“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

    或许,她可以对他,多一些信心。

    城南小巷。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姜姬一勺一勺地给怀中小儿喂着药,陆寒霄则大马金刀地高坐上首,满脸阴郁。

    “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姜姬心中一紧,手抖把汤汁洒落出来,把孩子的小衣染的黑黄。

    “王爷冤枉妾身了。”

    她给孩子擦了擦唇角,委屈道“我儿命途多舛,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一个小小风寒就能要了命妾身急糊涂了,这才敢请王爷。”

    陆寒霄上次在这里耽误半夜,险些误了宁锦婳的病,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着实迁怒了姜姬,自此下了命令,没有要事不得惊动他。

    结果才消停了两天,孩子病了。姜姬一把鼻子一把泪,手下人拿不准主意,才去请了陆寒霄。

    他冷嗤一声,“本王不是太医。”

    姜姬的睫毛微颤抖,道“可王爷不在,妾身心里难安。”

    她语气惆怅,“我儿实在体弱,天寒地动,又没有碳火取暖,妾是打心底里害怕,怕他就这么没了啊。”

    “有人克扣你的炭火”

    陆寒霄剑眉微蹙,他又不是养不起,物质上绝没有亏待她们母子,手下更是以礼相待,要不然姜姬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了。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姜姬抬起头,微微浅笑,“王爷对妾的好,妾都知道。”

    “可再好的碳都有烟味儿,小儿受不住。待到春天还有好一阵呢,这段时间,要怎么熬呐”

    陆寒霄想也不想,“本王命大夫住在府里。”

    在他没彻底放弃这个小家伙之前,他还不能死。

    姜姬噎住,脸上的难堪一闪而过。

    她不死心,硬着头皮道“妾在东宫时就有耳闻,说一到冬天,您最舍得花钱,真金白银这么烧着,永济巷的世子府就跟春天似的,暖和又舒服。”

    姜姬咬了咬唇,迎着男人阴沉的目光,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不知妾可求个恩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