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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江诺白从马场地上晃晃摆摆站了起来,还站不稳,双手下意识虚扶了又扶。

    滚动的眼珠隔着薄薄的眼皮也能感受到阳光很刺目,有光影在闪动。

    眼神从失焦到聚焦,耳内从空音到嘈杂,磅礴汹涌的巨浪瞬间侵入灌满整个大脑。

    肆意拉扯的弦一般,不停歇没规律,搅得生疼。

    而胸膛里,咚,咚,咚的心跳声,在此时一清二楚,平缓而富有节奏。

    “江诺白,你不要装死,你到底有没有事”

    虚影成像,瞬间聚拢。

    江诺白抹了一把脸,指尖染上粘腻濡湿。

    是从额角留下来的血。

    猩红色,温热的。

    她捻了捻,几秒钟,嗤地一笑。

    真有意思,又回来了。

    明明死在了马场上,魂魄飞去另一个世界活了十几年,一遭遭人毒药谋杀,睁开眼,又回到了第一世。

    怎么,玩儿她么。

    江诺白垂下淡漠的眼眸。

    不管周遭的叽叽喳喳大呼小叫,连脸上的血迹都没擦一下,径直走出马场。

    那些原以为失去了记忆随着熟悉的事物出现在眼前,一点一点被记起。

    也是,毕竟在这里上了一年学。

    江诺白颇为生疏地在自动台刷了一台校园自动驾驶车,目的地点了医疗室。

    随着江诺白的离开,跑马场更是闹起来。

    今日这里可不止高三年级一个班。

    这场事故就发生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人突然被从马背上甩下来。

    谁不吓了一跳。

    “那人谁啊怎么骑马还会摔”

    “叫什么江诺白,高三一班的,你不知道啊,听说是下闽区的,穷学生一个。”这人撇撇嘴,“特招生,没学过骑马,当然会摔啦。”

    另一个又笑了,“搞笑呢,她又不是今天刚来上学,都三年级了还第一次骑马。”

    “说明她脑子不好呗。”

    这些学生肆无忌惮谈论着他们从不放在眼里的穷学生。

    高三一班的人反应又不同。

    刚才江诺白的反应太不同寻常了,一脸血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不说,眼睛没有半点情绪。

    周维此刻脸色有点泛白,心虚的很,他是给江诺白骑的马喂了点东西,但只是想看她出丑出洋相,并不是真的要人出事。

    “怕什么,是她自己摔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参与者狡辩,又小声飞快说,“刘训导要过来了,你别让人看出来”

    医疗室内,校医帮江诺白处理伤口。

    方才江诺白进门那一脸血的模样可把校医都吓了一下。

    毕竟是从马上摔下来,除了额头,手掌和手肘都有擦伤。

    医生让她脱下外套都处理了,过程中说了一句,“上马术课程怎么不做好防护。”

    江诺白淡淡的,没反驳没应答。

    医生就没再多问,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行了,回去自己注意,伤口不要沾水,忌口辛辣刺激性的食物,接下来几天还要过来上药。”

    江诺白冷静道谢,起身走了。

    马术课是第三四节课,不必再去教室。江诺白并没想好要去哪,她心里没什么想法,暂时虚无得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一会。

    于是她走到一处的树林中,在石凳子坐了下来。

    她以为脑子会放空,却没想到各种记忆一件一件纷杂涌现。

    一个普通人,能在启明私立贵族中学上学,是她父母花了大价钱,四处托关系,找人情把她转过来的。

    他们说是为着她日后能有出息。

    江诺白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十一月六号。

    她没能那么容易从另外一个世界中轻易抽身,看一眼公历纪年日期,就下意识混沌了一瞬,随后才想起来,她真的又回来了。

    那是一个与文明世界完全不同的古代封建王朝,一开始就颠覆了江诺白的整个世界观,失去一切失去自由任人摆布,整整一十七年,到后来,已经不是痛苦,而是冷血,冷心,冷肠,若一直痛苦大概会活不下去,大脑和身体会帮你调节。

    她其实从没想过死,寻死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什么时候活着都是第一位,这也是身体的本能。

    但没想到终究还是死在阴谋之下。

    毒药入喉,七窍流血,穿肠烂肚,她死得极痛苦与难堪。

    滴滴滴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江诺白瞬间抽回现实。

    江诺白摸出手机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班主任”三个字。

    江诺白接起,静默听着里头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挂断后就起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班主任、训导师,五位马场教练员统统都在,江诺白听了他们半个小时,不对,其实也没太认真听。

    “所以,这其实是一桩意外,谁都不想,但的确是发生了,当然,学校有疏忽之错,你放心,已经吩咐下去,勒令调整。至于江同学受伤又受惊,学校愿意补偿你,医疗费都由学校负责。江同学,你看怎么样。”

    “江同学”

    实在是太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以致于有些许的迟钝,等回神,发现大家都看着她,江诺白扫了一圈,大概明白了。

    其实她有点烦,心烦得并不乐意理这些对她来说其实早已无关紧要的事。

    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江诺白了。

    还会痛苦压抑寂寥

    都没有。

    于是可有可无点点头,“可以,你说怎么来就怎么来。”

    班主任飞快地皱了一下眉毛,又瞬间松开。

    算了,事情解决了就好。

    他挥挥手,打发人离开。

    江诺白从善如流。

    不过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想起什么,回头,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班主任的声音就沉了一点,“什么要求。”

    “哦也没什么,既然今天受了惊,那以后的马术课,是不是可以免了。”

    班主任“行。”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上就不上吧,本来那种兴趣课,也不是穷人学生该学的。

    通常私立贵族学校和普通公立不一样,无论是教学方式形式还是内容,启明也不例外。江诺白出身普通家庭,从小到大上的都是公立,没觉得哪里不好,转到启明从来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那种孤独紧迫的情绪,窒息的身体反应,纵然隔了一世,江诺白此时尤能记起一丝。

    十七岁的江诺白没得选,但她有得选。

    江诺白拿手机查看这学期的课程表,又调出选课系统,主课保持不变,将除了全息冥想之外的所有副课全部划掉,至于兴趣课,规定了每个学生至少选择一门,那时,在母亲江月的要求下,江诺白选择了马术。现在,江诺白不打算浪费自己的时间。

    江诺白马场摔伤这件事没掀起丁点水花,那些学生毫不意外,照旧吃吃玩玩,打打闹闹。

    笑话,真当世界是公平的

    他们冷眼看着江诺白,好奇或者说看戏一般猜测打赌她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谁都没想到,江诺白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对,也是有的,江诺白好像比以前更为冷漠,在这个班级她不主动跟任何人交谈。

    就是那种,游离之外。

    随后有人发现,江诺白课程变了,副科只剩下一门,兴趣课干脆都没了,压根都没见她的身影。

    江诺白适应良好,比她那时候刚到那个世界时反正强得多。

    只是偶尔会觉无聊。

    校园里,凌晨过后的三更半夜幽冷安宁,江诺白悄无声息走出寝室,在寂静冷冽的夜幕下安静呆一会儿,靠在墙边,抽一根烟,任自己放空片刻。

    没想到会撞见深更半夜约会的小情侣,似乎是惊住,盯着江诺白。

    江诺白面不改色将香烟拢回手内掐灭,看了一眼神色慌乱的那二位,“哦,我完事儿,你们自便。”随后在对方呆滞的神情中回了宿舍楼。

    第二天班上就传江诺白熬夜学习,深夜在路灯下背书。

    “难怪她取消了副课和兴趣课,跟不上呗,她又不像我们,不努力以后哪有大学读,怕是以后只能搬砖咯。”

    “熬夜背书,听起来也太蠢了,难道她还想考全校第一啊哈哈哈。”

    “得了吧,就她你看哪个学霸是学到半夜的”

    “嘻嘻,过几天月考,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数学,物理,生物这些课程对江诺白来说就是丢开了十几年,陌生感不是假的,于是每天也花点时间慢慢捡起来,毕竟她还要在这个社会生活下去不是吗。

    拎着作业本走进教室时,正好听见几个人讲她的小话笑个不停。

    “砰”

    是江诺白把作业本,隔着走道飞扔到数学课代表桌上发出的声音。

    那几道声音戛然而止。

    江诺白内心啧了一声。

    就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一班一些人忽然觉察出一点江诺白冷漠不近人情面皮下的一点劣性。

    “我天,她刚才那一眼,竟然让我有点,有点被震住的感觉。”一同学小声说。

    “别说了别说了。”

    两天的月考很快结束,学校放两天假。

    江城和苏以南让她回家一趟。

    回来这一个月,江诺白甚少主动去想起父母,既然他们叫了,她也没拒绝。

    进入十二月份,凛城就冷了,江诺白依旧是套着不薄不厚的校服外套。

    江家现在住的地方在下闽区,乘坐无人驾驶智能车一号线路就能直达。

    “你弟弟体检报告单出来了,信息素浓度显示分化倾向是百分之八十的oga。”苏以南控制不住脸上的喜意,跟江诺白说道。

    所有人都会在十三四岁第一次发育期时表现出未来的分化趋势,百分之八十就是最大值,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会发生改变。

    报告说百分之八十,那事实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不怪苏以南如此情绪外露。

    江城和苏以南两个人都是普通的beta,能生出aha与oga的概率在百分之十以下,所以江诺白十三岁测出来是beta分化方向,这再正常不过。苏润能分化成oga,自然无异于中大奖。

    江诺白嗯了一声,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苏以南也从不关心她想什么,她只在乎自己做什么。从前,江诺白所有的一切都由她操控。

    现在,出了苏润这个变数,苏以南不可能没有别的安排。

    这正是她今天叫江诺白回来的原因。

    “我们要送苏润去京市读书,后面跟着还有一系列调整,时间紧,三天后就出发。我会给你留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费用,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种公事公办的通知不是商量,也不是第一次。

    江诺白发现自己平静得很,内心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淡淡地就接受了。

    “行,知道了。”

    一家四口在酒店吃了个相当于道别的饭后,江诺白就回了学校。

    启明私立特招生住的都是四人间寝室,江诺白并没有跟哪一个走得近,这些特招生似乎没有活泼的性格,仿佛都是这么安静。

    江诺白提前回来,寝室便只有她一个人,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散着未干的头发,也没吹,端着脏衣物扔进洗衣机,洗衣机在转动,侧身撑在阳台边,一边用手机刷题。

    等衣服洗好烘干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江诺白收了手机,拎着一堆衣服塞进衣柜内。

    寝室门就被推开了。

    江诺白偏头一看,看见来人,懒懒点了一下头,就算了。

    “你也这么早回来”

    这人是江诺白的室友之一,叫做赵尧,是个男beta,江诺白早不记得这么一号人,回来这一个月,名字倒是记住了。

    “嗯。”

    江诺白端着手机随手刷着玩儿。

    赵尧见她不说话,面上露出几分讪讪转身回了自己床位,收拾了一会儿,就见他拿着几件衣服进了浴室,低头说“我进去洗个澡。”

    赵尧将换洗衣物放好,在镜子前面包头发,洗手台上有一根单调的黑色头绳。

    这是江诺白的。

    她从来只扎一个低马尾,就用这种最简单廉价的黑色圈绳。

    不交朋友,独来独往。

    以为自己不起眼,低调。可不知自己生了那么一双冷淡深邃的眉眼,一身不近人情的气质,反而惹得那些权贵学生招惹她。

    到底抱有什么心思,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赵尧嗤笑地笑了声,手指勾起发圈把玩一会儿,随即放进鼻子处深深嗅了一阵。

    江诺白去了操场跑步,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不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闹了起来。

    不想惹麻烦,没有看热闹的心思,江诺白放慢脚步呼吸了几瞬打算离开。

    “是有oga发热期,信息素溢出,老师们正疏导aha离开呢,去看看,去看看。”

    江诺白听到这么一句,更不会往那边走了,掉了个头,打算去食堂吃点东西。

    脑袋却忽然挣扎似的刺痛了一下,没忍住“嘶”了一声。

    按了按太阳穴,便缓了过来。

    江诺白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假期结束,月考成绩出来,江诺白打外头回来时往公示栏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单。

    还行,没什么问题。

    哪知回了教室还无故遭人嘲笑奚落了。

    “什么嘛,排名在一百开外。副科都取消了埋头苦读到深夜,结果就这”

    “这是基因问题,劣质基因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咯。”

    江诺白站在门口处听了一会儿,直到那个男学生说完劣质基因问题。

    手指放在门上敲了敲。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江诺白先看向那个女生,笑了下,回答她“对啊,可不是就这,要不止就这,你说,我为什么还要熬夜学习呢,对吧。”

    这女生脸一下就涨得通红,想反驳几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江诺白没管她继续看向另外一人,说“至于你,可以出来一会儿么”

    “装什么装,以为我会怕你”边说这人边踢着凳子往外走。

    及至离江诺白半步距离。

    一道虚影携风而至,下一瞬,皮肉骨骼相接,发出“砰”地一声。

    拳头重重甩上脸颊,男生发出噗地一声。

    江诺白在一旁猝然的惊呼尖叫声中,提脚将人踹倒在地,然后用膝盖压住,轻描淡写说“啊,让你切身感受一下,什么是,劣质基因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