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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之法
    “当夜问证,他形容的幻术中出现了鱼龙舞,鱼龙舞是义阳郡上元节独有的风俗,是指灯市上百人齐舞龙灯与鱼灯,一般由官府或里正出面组织,此风俗在长安前所未见,赵一铭是长安人,未去过义阳,而当天晚上,李同尘提过鱼龙舞”

    裴晏严肃道“李同尘在看黄龙变时,见金鱼、锦鲤嬉戏,便说看到了鱼龙舞,此时大家刚刚中毒,没见过的人,即便听到,也不会在自己幻象中看到,唯独赵一铭说他看到发着光的金鱼与黄龙起舞,就和鱼龙舞一样,此外,他形容的幻术之中,皆是神佛仙娥与享乐所见,无任何心结之人事。”

    姜离明白了,“他因听到了鱼龙舞,将李世子所见拿来补自己之缺,因他想,大家看一样的幻术,他不能显得差异太大,但未想到鱼龙舞乃是一出特定风俗,此毒药也会因人而异,而中毒较深后,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挂念之人,向往之事。”

    裴晏点头,“正是如此,他要么有隐瞒,要么便是不曾中毒,相较之下,其他人就要正常的多”

    “李同尘与父母相隔千里,已一年多未见,因牵挂父母,便在幻象中看到了他们,他想学武艺,却又吃不下哭,幻象里还出现了个飞檐走壁的罗刹,周桢父亲病重,他多次去城外的药王庙祭拜,便在幻象中看到了药王菩萨,薛湛明岁科考,白鹭山书院还供有文曲星,他便也生出文曲星幻象”

    证供就摊在书案上,裴晏并不防备她,“徐令则武艺高强,曾拜入昆山派学艺,他看到了昆山雪峰,虞梓谦看到了襄州民乱,还看到了他过世的堂姑姑。”

    裴晏语速疾快,姜离没有半分准备,语气有些僵硬,“堂姑姑”

    裴晏解释道“他母亲早逝,幼时他兄妹二人多由他堂姑姑照料,后来那府上获罪,他堂姑姑被株连,被判了斩刑”

    他说着,将虞梓谦的证供放在姜离近前,姜离目光一垂,看到了更细致的说法,虞梓谦也看到了当年广安伯府被行刑的一幕。

    她心腔窒闷一瞬,“其他人再无别的错漏”

    裴晏道“暂未发觉,他们所言意向并不特殊,没有赵一铭这般明显的破绽。”

    “明显”

    姜离眉心一跳,“你说的不错,赵一铭这一段古怪的确明显了些我们都想到了亲自试药,那凶手会否也提前试药若他知道此药药性,那他只怕已想好了如何编造的滴水不漏”

    姜离有些懊恼,“只怕要多看未解毒之前的证供。”

    裴晏沉吟一瞬道“未解毒之前,几乎每个人的证词都含糊变幻,的确不比解读后周全,差别最小的,当是徐令则,他内力修为不低,中毒不算深,再来便是周桢、赵一铭和虞梓谦,差距最大的,当属李同尘和薛湛。”

    微微一顿,他又道“证供只是其一,大理寺仵作反复验看了三遍段严的尸首,还发现了一处古怪,段严身上四处锐器伤,前两处伤口极深,后两处伤口则浅,好似凶器中途有了折损,凶器的形状极像一把双刃短匕。”

    姜离微愕,“折损现场可发现什么”

    裴晏摇头,“演台之上只有大片血迹,并无任何可疑之物。”

    下毒之法,凶器,杀人之法,动机,案发已有两日,除了知道凶手定在六人之中,并未查出有效线索,姜离道“去看证物吧”

    裴晏颔首,带着她出了门。

    今日是个阴天,穹顶上铅云密布,姜离披着月白曲水竹纹斗篷跟在裴晏身后,走进一条处在风口的甬道时,姜离的斗篷瞬间被吹得鼓胀起来,寒风刀子一般割人,她吸进一口冷气,差点呛咳了出来。

    她微微侧过身避风,可下一刻,风忽然消失了,转头一看,竟是裴晏挡在了她身前,他身量英武,背脊挺括,往前一立,似堵人墙,姜离拢紧斗篷,暗嗤一声,五年,裴晏到底还是有些变化,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体贴。

    出了甬道,再走一段积雪未化的小径便到了存放物证的库房,守在外的武卫见礼,门一打开,便见屋内摆满了沾着血污的家居摆设。

    大到露台上的桌案,小到用过的杯盏,皆被搬了回来,姜离倾身,一件一件检查,见她默不作声,裴晏问道“孙氏大小姐因何而病”

    姜离头也不抬道“因与段严的亲事,定亲之时段氏做足诚意,定亲之后,段严行事越发出格,孙姑娘得知便患了郁症,耽误了几月,病邪侵入脏腑,再加上她自己不存生念,便愈发病入膏肓,不过要治也不难。”

    裴晏道“这两日调查下来,段严这半年行事的确与往日大不相同,即便前夜不出事,按他之行,早晚也要出岔子”

    姜离忽而看他,“我父亲也说过类似之语。”

    裴晏便道“他去岁开始,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常为此豪掷千金,后来,又在永安坊养外室,半年前染上赌习,曾一夜输光五千两银子,此前还欠了长禄赌坊一万多两赌债,段氏虽富庶,但今上最厌恶好赌之人,段家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此事平了,然而赌瘾难戒,早晚有段氏填不平之时。”

    姜离一边查验拿回来的灯烛一边道,“他花销巨大,总不是回回都问家里要。”

    裴晏颔首,“正在查,但此事多半与命案关系不大。”

    姜离不再多言,忽然,她盯着一张鸦青桌帷道“怎会烧了个洞”

    登仙极乐楼的雅间桌案皆以帷幔装饰,此时却见好好的锦缎上有一个桃核大小的焦洞。

    裴晏道“是他们起兴之时,烛台被推倒引燃了桌帷,因并未起明火,一开始大家无人发觉,还是虞梓谦闻着气味才发现不对,当日中毒后,他们意识混乱碰倒了不少灯烛,除了这一张,还有另外两张地衣也被烧了。”

    姜离记得,那夜入雅阁后,每一厅堂皆铺华贵地衣。

    她心念一动,去翻找堆放帷幔的箱笼,不多时,翻出两张价值不菲,绣满了繁复艳丽花纹的氍毹,如裴晏所言,这两张氍毹上都有大小不一的焦洞,姜离仔细看那焦洞周围,又对着桌案或拉扯或抖弄,待几粒银尘落下,她猝然道“我知道了”

    裴晏上前来,“怎么”

    姜离语速极快道“我知道凶手如何下毒了,氍毹以麻毛织就,凶手只需要将毒粉洒在上面,无色无味的毒粉落入毯子间隙,谁也不会发现,再将烛台推倒引燃氍毹,那火星便会似燃香篆般焚毒蔓延,如此,毒烟便与麻毛燃烧的烟气散在了屋内”

    话音一落,她指尖捻着那几粒银尘向裴晏示意。

    裴晏欺近一看,语气终于生了几分波澜,“正是毒粉”

    姜离继续道“凶手定然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只是这两张毯子一模一样,可有人能记得烛台是谁推倒”

    顿了顿,她又道“大人说虞公子发现了气味不对,那烧地衣的两次是谁灭的火呢凶手只恨不得一点儿毒粉不剩,他绝不会来灭火。”

    裴晏道“我即刻传他们来问。”

    他一声令下,大理寺武卫立刻出动,待回身时,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心细如发,请你帮忙果然无错,下毒之法已解,还剩下杀人之法。”

    姜离放下氍毹,拍了拍手道“要破解杀人之法,先要找到凶器。”

    裴晏道“你跟我来”

    裴晏命亲随拿上那两张氍毹,又带着姜离原路返回,到甬道时,又落后半步走在了姜离身后,姜离凉声道“大人亦是细致。”

    裴晏目光落在她背脊上,“薛姑娘似乎对我有何误解。”

    姜离无声冷笑,“我与大人本就陌生,谈何误解”

    裴晏一阵缄默,等回了先前的厢房,将一纸验状递给了她,姜离接在手,其上正是详细的验尸记录,她仔细看下来,“伤口形状并不完全一样。”

    裴晏道“这便是适才所言折损。”

    姜离踱步沉思起来,“折损”

    她缓行至窗边,目光幽幽地落在窗外的积雪上,眼风一抬,又看见了挂在屋檐之下的冰凌,她秀眉轻蹙一瞬,可很快,又摇头

    裴晏走到她身边,“我也想过会否是冰做的武器,但登仙极乐楼内温暖如春,任何冰雕之物带入楼内不出一刻钟便会融化,而段严死时,已是他们入楼一个时辰后。”

    姜离也想到了这一点,“那”

    她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下一刻,他的神色也晦暗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上走来二人,正是刚被请来的李同尘,而今日他身边还跟了个着宝蓝万字穿梅团花纹蜀锦大衫的俊逸男子,此人腰配银鱼袋,发簪白玉冠,高鼻深目,笑意风流,步履生风间,远远看到了轩窗后的二人。

    李同尘随之道“咦,薛姑娘也在,寄舟,那便是我与你说过的辛夷圣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