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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正在加载
    回酒店后,宋执礼安顿学生吃晚饭,考虑到庄蔓的身份特殊,另外一名老师通过酒店方找到庄在,告知庄蔓没有按时集合,并且电话打不通的情况。

    本想询问,家长知不知道学生的私下动向,毕竟曲州是庄蔓的老家,会不会回家了之类的。

    不料,庄在没等他说完,看着外头黑透的天色,便已经皱起眉心,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安排两个老师留在镇上找云老师和辅导员,你们”

    该老师误会家长在控诉他们的怠慢,也着急解释“毕竟老师的数量有限,其他学生也要我们负责。

    “我的意思是,云老师也是女生。”庄在打断他,“晚上让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去镇子上找人,也很不安全。”

    那边并没有完全商业开发,还有原住民区,甚至远一点,还有一些未开发的荒地,连灯火都没有。

    说着庄在也懒得纠结这些了。

    “算了,我会联系云老师,庄蔓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去找人。”

    他担心庄蔓,也隐隐猜到她可能是去干什么了。

    庄在拿起车钥匙,径直朝外走去,上了车,先将电话打给了冯秀琴。

    冯秀琴一贯早睡,被电话吵醒,看到这个点庄在给她打电话,估计也心头一惊,声音含糊又掺着担心地问“喂阿在,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啊,出什么事了吗”

    庄在怕冯秀琴担心,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不是打电话给她直接问,托卢家湛家里在曲州本地的关系去查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只是绕了弯子,要慢很多。

    “阿姨,没什么事。”

    庄在正开车,思绪停了两秒。

    他知道一直有这么个人,甚至知名知姓,却是第一次开口提,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我这两天回曲州了,忙点公事,之前不是说蔓蔓她爸生病了吗他住哪儿我去看看。”

    冯秀琴一听,忙说“别去阿在,你去看他干什么,我们跟他没关系,当初蔓蔓生病是他说不要不管的,现在蔓蔓也跟他没关系,我们用不着来往。”

    “不是蔓蔓让你去看的吧”冯秀琴识得苗头一样,“你看着,我回头好好骂她一顿我就说别考去隆川,她不听我的,一天天尽给你添麻烦,这孩子真是白长大了,一点儿拎不清。”

    “不是,阿姨,您先别激动,是我想着去看看,您把他地址告诉我吧,我带蔓蔓去,您放心。”

    冯秀琴起初还是不同意,一直说这人生病了才想找女儿来往,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庄在开着车,车里没亮灯,只有屏幕黯然的蓝光,映照方寸,庄在隐匿在光源之外,神情冷漠,声音却温和,不费力地讲着诸如“他毕竟是蔓蔓生父”之类很有道义的话。

    最后冯秀琴告诉他一个地址。

    庄在听着,原本毫无破绽的表情,忽有一丝裂痕。

    田溪县,又是田溪县。

    车子快开到旅游

    区的小镇时,庄在给云嘉打了一通电话。

    云嘉接到庄在的电话也不意外,她猜想宋执礼他们回去之后应该已经跟庄在讲明情况了。

    电话接通后,她以老师的身份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蔓蔓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跟辅导员还在找。”

    “你没落单吧”

    乍然间听到庄在淡而清晰的声音,云嘉握着手机,人与脚步一同微怔,过了大概两秒,她说,“没有,没有落单,我现在跟辅导员在一块呢。”

    “那你们回去吧。”听到她的回答,庄在无形松了一口气,说,“庄蔓她大概率不在镇上,是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之后让她跟你们道歉,我知道她大概在哪儿,我去找就行了,找到之后给你消息,不用担心。”

    听着那边要挂电话了,云嘉急道“等等”

    “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本来宋执礼提议,由他和辅导员留在镇上找人,但辅导员说,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庄蔓是女生,有一个女老师在,会比较好应对,才换了云嘉留下。

    云嘉觉得很有道理,此时也同理。

    将情况告知辅导员,让他带着消息先回酒店,云嘉越过人潮去镇口找庄在。

    刚刚电话里忘了问庄在是开什么车子过来的,她走出人群密集的地方,道路两旁有许多车。

    路灯坏了数盏,周边光线很暗。

    她站在小镇夜色里,毫无头绪地四处看着,正想要不要打电话给庄在问的时候。

    不远处,有车打起双闪。

    云嘉往光源处看过去,因并不能瞧清车窗玻璃后的人,所以她第一时间脚步也没有动。

    只见那辆黑色suv的车窗缓缓降下去,一张她所熟悉的面孔露出来,车里的男人先是看了看后方有无车辆,确认无虞后,朝她勾了勾手。

    淡然而平静的声音,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喊她的名字。

    “云嘉。”

    她小跑过去,微微喘息着停在车窗边。

    没想到庄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

    云嘉把辅导员说的理由拿出来讲,“我跟你一起去,会比较好应对情况。”

    “没有什么情况,你不用去了。”他话音果断,却半点不愿多解释,只朝一个方向指去,告诉云嘉,“那边有个站牌,我已经给酒店打过电话,让他们安排车来接你,很快就到。”

    因他不近人情,云嘉笑了一下,也冷脸打起官腔。

    “真的谢谢庄总这么周到,但我是庄蔓的老师,我现在代表学校,我们有义务保护学生,也有权知悉实训期间学生的动向,也希望您理解。”

    她竖起芒刺的样子,叫庄在感到有些不舒服“云嘉,你误会了。因为去的地方有点远,也挺偏”

    “我觉得是你误会了”云嘉打断他,“我现在是庄蔓的老师,你能尊重一下我的职业吗我

    工作的时候,请你别把我看作是你老板的女儿在过家家,你也不是来当私人保镖的,庄总。”

    最后两个字,云嘉咬字既冷且硬。

    云嘉一点都不想再跟他来一轮眼神对峙,说完便扭开头,低声控诉“是你先说硬邦邦的话的。”

    “对不起。”

    他道歉很快,这是云嘉没想到的。

    她的脸还高傲偏着,却一点点转动眼珠,斜视进车里,确认他是诚心道歉,她那一小撮刚冒头的火,立即消了大半。

    “去的地方是田溪县。”庄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云嘉一下明白了,气也消干净了,咬了咬嘴唇,拖着偏低的声音说“哦,去啊,我没有那么怕那个地方,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绕过车头,拉副驾驶的门,坐上去,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走吧。”

    庄在看了她一眼,无声将车子启动。

    两人有十来分钟没说话。安静而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导航里机械的女声提示着方向路程,告诉他们此刻到了什么地方,多远后又会去到什么地方,以及城郊光亮稀薄的路灯一段一段渗进来,为沉默增添更适宜沉默的氛围。

    云嘉理了一通今天发生的事,先问了赵秋意的事。

    庄在没有什么大反应。

    听到云嘉转述庄蔓室友怀疑赵秋意,他说,可能是庄蔓一时说漏嘴,也没有讲清楚,赵秋意不会因为他对庄蔓怀恨在心。

    “她爸爸欠了一堆赌债,在外面还有私生子,之前她妈让我帮忙找律师处理了离婚官司,虽然赵世来破产了,但她们母女并没有因此背上巨额债务,对她庄蔓应该还不错吧。”

    云嘉并不知道两个女生的相处细节,之前两人吵架也很快休止了,细想想,昨晚的确是赵秋意在迁就庄蔓。

    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和反转。

    云嘉问他知不知道外界是如何议论这件事的。

    他大概比自己知道得更多更细,只是不在意,此时用一种平淡的玩笑态度道“你爸爸说过,机遇都在风浪里。”

    云嘉极短促地一笑“你倒是很听老板的话。”

    他说“给人打工就是这样的。”

    斜望他一眼,云嘉提起一口气,却说不出半个字。

    车子开着,又安静了一会儿,云嘉手机一震,屏幕亮起,她低头看,班群里,辅导员全体学生,让他们吃完饭回各自房间,晚上不准乱跑。

    云嘉本来想继续问他,庄蔓为什么会不打招呼跑去田溪县去,话到嘴边,她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田溪县出过事”

    当时家里也好奇过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还出了事,住进医院后,她头痛着含糊应付,这件事从头到尾庄在都没有出现过。

    “你舅妈说的,她担心你,现在也是。”

    那倒合理了。

    黎阳也是这么说的,是舅妈念叨,他才格外上心。

    “哦。”云嘉应了一声。

    车子拐了弯,驶入不知名的道路上,压过减速带,也颠簸了两下,驾驶平稳后,又过了一会儿,庄在忽然出声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云嘉侧过头,看向庄在,像是意外他会问这种问题,随后他微微恍然的低语,更让云嘉惊讶。

    “我忘了,你那时候昏迷了,应该不会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昏迷了”

    疝气灯的强光中,忽的窜出一只猫。

    庄在紧急踩了一脚刹车,以防撞上,那猫没在车前灯光里多停留,灵活地越过水泥路面,钻进一旁枯败的草丛里。

    云嘉坐在副驾驶,微微朝前晃了一下。

    之后车子继续平稳行驶。

    庄在也声音平稳地回答了小插曲之前云嘉的问题“你舅妈说的。”

    照舅妈的性格看,会跟庄在说这种事也不奇怪,黎阳小时候骑车摔破脑袋,舅妈能逢人就说,说上个三百遍也不腻,怎么摔的,哪儿伤了,肿得多高,疼得怎么叫唤,详详细细无比让听者身临其境的在场之感,同她一块唏嘘才好。

    可是

    “那天晚上赶来医院的是舅舅。”云嘉说。

    他如同回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往事一样,记得模模糊糊,说得也不太确定“是吗,那可能是你舅舅告诉舅妈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像是不欲多聊这个问题,将话题换了。

    “我们待会儿去的地方是庄蔓她父亲家里,你不用下车了,我去处理就好。”

    云嘉表情一滞,足足顿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蔓蔓她爸她爸爸不是已经”云嘉声音渐小至无。

    庄在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还是如常的“不是,我爸只能算她的继父。”

    那你们的妈妈也不是同一个人,说明你们兄妹之间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和庄蔓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他和他的继母就更不存在任何关系了。

    年少时,云嘉不止一次想过,至少他还有家人,至少他有妹妹和阿姨。

    但其实,她们跟自己想象中是不一样的,她们和庄在之间不存在任何血缘的羁绊。

    而这么重要的事,她认识庄在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

    怪不得呢。

    云嘉想到更多的事,她之前还疑惑为什么他父亲的祭日,庄蔓却没有去灼缘观。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事情。

    这个人,少年时就住进她舅舅家里,彼此认识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此刻他在云嘉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但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就像徐舒怡之前说自己和庄在交情一般,也反问云嘉,你跟庄在认识快十年了吧,还不是不怎么熟。

    当时听到这话,云嘉是无感的。

    可这一瞬间,她忽然具象地了解到她跟庄在之间隔着的东西,年深月久,好似在山的两端,

    连回音都不会往来传递。

    出身太好,享受父亲的财富,继承母亲的美貌,生来就独天独厚,她得到了许多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社交加成,也习惯了在与人交往时,旁人一见如故的主动亲近,相见恨晚的掏心掏肺,或真或假,她都已经习以为常。

    人与人之间的聊天也好,沟通也罢,简单来说也就是信息的互换。

    她不爱滔滔不绝讲自己,却习惯了别人告诉她很多,带着殷勤讨好地挑起诸多话题,期待着自己的共情或回应。

    就像小时候她跟着父母做公益,去一些福利机构捐款捐物,她习惯了听别人诉说苦难,习惯别人去展示自己是一个需要她的同情或帮助的人。

    但庄在不是。

    她想起一些最近才记起来的不算高兴的往事,更加肯定了庄在从来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没有跟她分享信息的念头。

    他也从不展示自己的苦难,大多时候他过分漠然,冷静得异于常人,几乎让人忽略掉了他的生活其实坎坷又麻烦。

    好像一点也不需要她的同情或者帮助。

    车厢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庄在瞥了眼旁边,发现云嘉微微有些神游,想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不太好,他很担心地喊了她一声“云嘉,你不舒服吗”

    不舒服吗有一点吧。

    但这种情绪没有人能负责,因为细算起来,她和庄在之间说是朋友,都算是并不真心的客套话,你不能怪一个跟你连好友都算不上的人,他不对你敞开心扉。

    即使别人都如此,唯独他偏偏不,你也没有理由怪罪他。

    怪他什么呢

    没有能说出口的理由。

    云嘉深深一呼吸吐气,试图尽快调整情绪,她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庄蔓的老师。

    这一趟夜车,她是作为老师和庄蔓的哥哥来找人的。

    云嘉选择略过庄在刚刚客套的关心,只以老师的身份问他“庄蔓跟她的父亲是有什么矛盾吗她是怎么在实训期间跑到这边来的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呢”

    她说话的声音,甚至是说话的模样庄在快速看了一眼,都没有任何异常。

    但庄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她是因为到了田溪县而不自在,她不应该很快变成此时这个状态,好像一下抛开所有情绪,只关心学生的情况。

    庄在带着一点并未显露出来的疑惑,如实回答了云嘉的几个问题“他们没什么矛盾,准确来说,离婚以后,她父亲就再也没有管过她,后来蔓蔓的病治好了,那时候我父亲也已经去世,他托人找过阿姨说过想要复婚,但阿姨不同意,今年,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检查出了癌症,说过想见蔓蔓,阿姨也不同意,至于他们怎么遇上的,庄蔓又是怎么过来的,具体还是要见到人问了才知道。”

    话落不久,庄在打开车内的阅读灯。

    柔黄色的灯光覆下来,有种暖调,他的声音很温和

    “马上要到了,你要是不舒服,可以跟我说。”

    听完他的话,云嘉又追踪溯源地发现一个问题。

    她好像无法长久地对着这个人生气,或者是长久地对他抱有负面情绪,明明不久前有一个瞬间,她还很赌气地在想,以后不跟他说话,也不跟他聊天了,你的心扉爱敞不敞,谁在意,完全不稀罕。

    可是这个不对她敞开心扉的人,却也从没有对她铁石心肠,甚至他对自己,比对其他人好像还要和颜悦色许多,也很在乎她的感受。

    当然了,她想,自己所获的这份优待,或许也有老板女儿的身份加成。

    她发着呆。

    庄在轻声喊她“云嘉”

    她懵了懵,回过神,在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快速想他上一句话不舒服可以跟他说。

    云嘉摇摇头说“没有不舒服。”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开着车怎么能这么侧身看着自己再一恍然,她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

    “到了”她问。

    庄在解开安全带说“嗯,这是村镇上的一条街,庄蔓她父亲就住在这儿。”

    “街”云嘉也解开安全带,面露疑惑。

    这里半点儿没有她印象中街的样子,她下了车,四处看才发现两家明显的店面,一家不太大仍亮着白炽灯的烟酒超市,一家已经关门的,挂着简陋店牌的五金零件。

    人很少,灯也很少,连街道两旁发育不良的樟树都显得萧条。

    “走吧。”庄在对她说。

    云嘉收起打量四周的目光,加紧两步,跟在庄在身边“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他答得干脆。

    云嘉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不是什么好问题,这里是庄蔓生父的家,他当然没有来过,这里跟庄在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问“那你的家呢”或者是“那你爸爸的家在哪里”

    却发现都问不出口。

    他好像没有“家”这种东西,很久以前就没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