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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枝绿文

    2023年,冬至,晋江独家首发

    我很清楚,在我眼所见耳所闻的这个世界,上帝不会将你的手置于我手中。

    而这些,我都已经答应了。

    晚高峰惯例拥堵,车尾灯连成红海。

    徐舒怡家的司机跟她属性一致,话痨。

    此时车子不前不后被堵在高架上,就着临江拔地而起的一栋高楼,司机却畅通无阻地跟后座的云嘉聊起隆川这几年发展如何迅速,从房地产聊到互联网,最后前后瞧一瞧路况,话题又绕回现实。

    “就是这出门啊,也是越来越堵了”

    在司机感慨川北房价飞增时,云嘉的视线已经无声扭至窗外。

    灯火装点一个暌违数年的隆川,楼起楼落,以新代旧,目光在灯牌亮处几经挪转,云嘉一时也分不清是熟悉的多,还是陌生的多。

    放在膝上的手机这时震亮。

    徐舒怡打来的。

    “宝宝,你还有多久到啊还堵着吗”

    最前头的车流已经有所疏动,云嘉回复说快了快了。

    回国这几天都忙着学校的事,今晚这姗姗来迟的接风宴是好姐妹硬给她攒起来的,说她之后就要留在隆川教书育人了,得尽快跟这边的老朋友熟络起来。

    在隆川读书时,云嘉就不是什么乖巧学生,出国学的也是艺术。

    她在巴黎有一家古董店,对营收没兴趣,一直雇人打理,去那儿十次有九次都是雨天,伞收进墙角的剥漆铁筒,人窝进楼上的二手躺椅,织线毯子一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古旧繁多的商品各有故事,四海来访的顾客凭缘分推门,云嘉喜欢这种看似毫不相关,却冥冥中自有定数的感觉。

    后来生了回国的念头,也是机缘巧合,师兄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国内高校隆川艺术学院跟法国高校成立了一个合作交流的项目,正缺带队老师。云嘉履历漂亮,不仅有海外背景,办展经验,更是获奖无数。隆艺那边几乎当场拍板。

    说回国也就回国了。

    很难说这个决定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冲动成分。

    她对自己的老师身份缺乏真实感,徐舒怡把“教书育人”这顶高帽按过来,听着还有点德不配位的小小羞耻。

    听好姐妹掰手指数着接风派对上有谁,有些名字记得,有些不记得,却都没什么好印象。

    云嘉故意说“我好歹是要当老师的人了,一介清流,跟那些斗鸡走马的纨绔也没什么好叙旧的。”

    徐舒怡搂着她,笑嘻嘻央道“你得来嘛,他们那些人德行有失品格低劣正需要我们云嘉公主,不是云嘉老师的谆谆教导”

    云嘉当那天徐舒怡说的“德行有失,品格低劣”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今晚堵车来迟,能瞧上一出现实演绎。

    徐舒怡从会所门口翘首以盼把人等来,两人挽手穿过长廊,隔门听到包厢里的声音。

    镂空玻璃门闪映着里头的浓郁彩光,推开窄窄一隙,隔音失去作用,乍一听到“庄在”的名字,云嘉怔了瞬,看向徐舒怡“庄在他也来了”

    掰手指那天,徐舒怡并没有数到这人。

    徐舒怡咧咧嘴,不大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云嘉纳闷“你们现在很熟吗”

    徐舒怡跟云嘉舅舅家住一个别墅区,高中时跟被黎家收养的庄在算是同进同出。

    活泼讨喜的性格叫徐舒怡打从娘胎出来就稳坐社交达人这把交椅,徐妈妈更是引以为傲,说自家女儿没长牙那会儿哇啦哇啦大叫都比别人家的孩子高好几个嗓门。

    庄在,是徐舒怡的第一起“外交事故”。

    十几岁时徐舒怡就已经认清她从庄在那儿只能讨一份疏离式的客气,如今也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认识吧,真说多熟也算不上,听你舅妈说,上了大学后他好像也不怎么回来了,就算他年节回来吃饭,我也不一定回回都能碰得上,怎么也说不到熟”

    那天徐舒怡去找未婚夫日常联系一下感情,没想到遇上庄在过来开会。

    未婚夫先是一喜,感慨她跟庄在是旧识“舒怡你跟庄总高中同校同班啊这么有缘分”

    徐舒怡靠在未婚夫肩头,扮小鸟依人“是啊,我们还住同一个小区呢,庄总高中住在云嘉舅舅家,跟我家很近的。”

    祸从口出就这么一句。

    未婚夫反应很快“那庄总跟云嘉也很熟那云嘉的接风宴庄总应该也会去吧可惜了,我那天要去清港出差,那你们玩开心。”

    并未向庄在作任何邀请的徐舒怡,忍着脚趾抓地的尴尬,默默伸手支起额头,挡住视线。

    “最近太忙了,帮云嘉办个接风派对我脑子都是糊的,哪些人联系了,哪些人没联系,我都记不清了,庄总,有空过来玩吗”

    徐舒怡是有预判的。

    高中同校同班,回家同小区地址,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她数度热情,都没有给过她同等回应的人,怎么可能时隔多年,忽然跟她熟络起来

    预想中收到“抱歉,没空”就会自动翻篇的小插曲,偏偏在“有空,哪天”这四个字里横生枝节。

    连哪天都不知道,怎么会说有空啊

    徐舒怡匪夷所思地给庄在报了时间地址。

    “我真不知道庄在他会来,我当时以为他会拒绝的。”徐舒怡面露苦恼,仿佛在说一切都是意外。

    云嘉倒不介意他来,只是有点惊讶。

    “那他现在就在里面吗”

    徐舒怡摇摇头“走了,他今天到得挺早,你堵车了让我们先玩嘛,但我看他心不在焉,后来接了个电话,可能有事吧,又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哦。”

    “人家现在是庄总了嘛,大忙人”

    门外徐舒怡的虚假赞美才开头,门内的难听话结结实实传出来。

    “要说厉害,还是庄在厉害,闷声做大事,这才多少年,谁还记得咱们现在大名鼎鼎的庄总只是个工地工人的儿子。”

    另一道阴阳怪气立即附和。

    “人家都死了爹了,你也不能让让”

    “我可不敢让,我怕我这一让啊,我爹也没了,黎阳不就是个例子么”

    听到这儿,云嘉才反应过来这有几分熟悉的嚣张声音主人是谁她表哥黎阳的发小。

    从舅舅把庄在领回家开始,黎阳就不乐意,这几年,父子关系一再恶化,鲢鱼效应里的沙丁鱼因鲢鱼的入场提心吊胆累得要死,表哥自然视庄在为造成自己人生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两人一直势如水火。

    云嘉也听舅妈在电话里叹过气,说庄在挺好的,他一贯挑不出错,可是呢,他越好,就显得阳阳越差劲,连你爸爸都当着阳阳的面夸庄在,他哪能受得了这个

    包厢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干脆别叫庄在了,改名儿叫黎在”

    “可别啊,人家志不在此,顺着黎阳家在黎阳姑夫那儿都露脸了,没准马上就要叫云在啦”

    “切,三姓家奴。”

    云嘉在门外冷下脸色。

    徐舒怡惴惴觑着,见云嘉握住门把,及时拉她手腕,压低声音想劝解“唉其实他们就是嘴贱,替你表哥说几句,其实庄在来的时候,他们还还挺客气的。”

    这话没劝解效果,反而让云嘉愈发心生厌恶“所以”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更贱了。”

    云嘉一把推开门。

    里头有音乐,这动静不算大,朝门坐的那人先反应过来,朝其他人示意,一屋子的视线才慢慢集中到云嘉身上。

    黎阳发小手里夹烟,几乎是换了张笑面孔,高举手鼓掌道“快看看是谁来了,大小姐驾到欢迎啊”

    其他人应声说着欢迎。

    短暂安静后,包厢又在欢呼声里热闹起来。

    云嘉缓步走进去。

    那人由黎阳展开话题,说云嘉你可回来了,你表哥最近日子可不太好过啊。

    云嘉没理这份自来熟,对方递过来的酒,她也接过就搁置在台子上。

    “刚刚是你说的三姓家奴吗”

    这帮人精,听语气识苗头,半环形的软包圈出的空间里,十来个人眼神表情都如水纹一样,迅速蔓延微变。

    那人更自来熟了,笑着喊她嘉嘉。

    “嘉嘉,庄在这人最会装根正苗红了,你爸欣赏他,你可千万擦亮眼,假得很。”

    云嘉又没接话,只轻轻扬了两分冷笑。

    她被众星捧月惯了,自有气场,哪怕在座的还有人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也会不由因她变了脸色而收敛笑声暗自惴惴。

    欢笑场合的安静是一种尴尬,而玩咖们善于找话题破冰。

    旁边有人立马举庄在的劣迹佐证,说庄在跟某个酒吧的女驻唱打得火热,那女的前阵子拿酒瓶给一二代开了瓢,庄在大半夜去警局捞人,这事儿都在圈子里传开了,人尽皆知。

    有人又附和,三姓家奴嘛,狗仗人势而已。

    任他说得绘声绘色,云嘉一脸不感兴趣,只盯着那人看,随后只轻嗤了声,问那人。

    “三国读了几页词倒是学会了,三姓家奴这么会引经据典,他是吕布”

    目光环绕半圈,云嘉眉一扬,“你们想说谁是貂蝉啊”

    几个人一阵讪讪才强笑出来,说不是她,绝不可能是她。

    这群脓包没本事,带来的女伴里倒有个聪明的,顺话就笑着说

    “貂蝉再美也是凡人,云小姐仙姿神仪,怎么会是貂蝉呢,是赛貂蝉才对”

    有台阶就立马下,满室应和。

    “对对对,是赛貂蝉”

    这些人做作得令人发噱,云嘉懒得再计较,只觉得无聊透了。

    难以想象不久前庄在也出现在这里过,他高中就跟这帮人玩不到一块去,他撑死了是假吕布,这帮人却是扶不上墙的真阿斗。

    他怎么会来参加这种社交

    酒液被高饱和的射灯照变了色,云嘉俯身端起杯子晃了晃,浮冰转动。

    她很久没有见过庄在了。

    这些年,舅妈和徐舒怡偶尔提及,都说他变化很大,高中那会儿完全看不出来他会热衷经商,如今还混得风生水起。

    年岁渐长,变化在所难免,就像她说打算回国进高校当老师,身边的人也都惊讶不已。

    细想想,大学老师更像是庄在的人生志向,他脑子聪明,爱读书也读得好书,心思沉,话又少,不爱交际

    神游戛然而止,云嘉觉得好笑,心想,刻板印象啊,她记得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庄在。

    他翻天覆地。

    他的人生志向,也早不在她的了解之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