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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剧烈的震动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 船板在颤抖, 一些人没在意纸上写的话,被晃到了地上在太宰治成为幸运观众后, 他房间的监控摄像头就被接通了,拍摄角度巧妙,只能照到他的手,让有心之人看的话,即使只有手也能顺藤摸瓜把背后的人找出来,甚至通过笔迹。笔迹是人的另一张脸,有的人专门练左手字就是不想被人认出。

    但是太宰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找到, 只顾自己写的开心。

    船舱底部破了一个大洞,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船上的人慌乱极了, 他们跌坐在地上,尖叫、咆哮、为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而落泪,即便是拥有丰富经验的水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冰山,冰山大概是从水里忽然长出来的,突兀地支拉在海面上。

    “哪个疯子”很多人破口大骂,为作者不切合实际的荒诞幻想,浪拍打船,体面的乘客变得狼狈,他们倒在地上, 一会儿滑到船舱左边,一会儿滑到右边。窗外都是水,暴雨打船的桅杆,雷鸣隐于云间,人脸贴着强化玻璃,能看见冰山了,真的是冰山,冰山出现在日本海上。

    无论是原本不相信的、将信将疑的,还是干脆相信书存在的,想法在此刻统一,书是真的。

    “好了好了,快别写了,想想办法,把故事圆过去。”分明知道幸运观众听不见自己的话,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们还是对虚空说,他们知道自己在被监视,被卡拉马佐夫,只希望自己的话能够通过对方的途径传入耳朵里。

    故事还在继续。

    大副率先带人寻找救生工具,他也看过泰坦尼克号,见眼下古怪的情景,不由想到百年前的故事,但比起船的主人,他还要更胸有成竹,一点儿都不担心乘客的安危,水手在船上存放了质量最好的救援产品,即使真出了事,也能把每一位贵客安全地送上陆地。

    然而等他真到了底层,勘探放救生工具的仓库,却目瞪口呆地发现,他花大力气挑选的工具、船,通通不见了,就像是被施了魔法。

    “把他抓起来,把疯子作者抓起来,他想我们死吗”其他乘客出离地愤怒了。

    卡拉马佐夫也狼狈不堪,他对着虚空喊“好了,好了,先生,我们已经见识到了书的威力,能不能请你把故事圆回来,没有人真希望死在事故中。”

    太宰治纡尊降贵说“好啊。”可惜只有津岛修治听见了,他随即刷刷刷写道大副跪在地上,手指缝里攥着十字架,他是虔诚的教徒,向来把十字架贴身携带,大副想,即便是异能力也不能做到眼下情况,难不成真是神明发怒了吗他惶恐不安,除了祈祷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绝没想到,异能力千奇百怪,就算不是异能力,自然的力量也是人类无法掌控的,这片土地上不仅有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还有神明,还有炼金术,还有曾经出现在传说中的各种力量体系,像是突然出现的冰山,你绝不知道它是什么,大概只是神明在开玩笑吧,在玩弄人类,博得了足够的恐惧与敬畏后,他又适时地收手了,天变得晴朗,冰雪消融,撞在山上而被戳出来的洞被修复,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场幻梦,匆匆来,又匆匆消失了。

    人们松了口气,船不颠簸了,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脸颊先前因暴怒而泛红,也随着愤怒平息而变回得苍白,无人伪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只是选择性遗忘自己的狼狈相,至于书的存在与它的威能则被记得清清楚楚。

    “有意思吗,修治君。”太宰治问,“编故事,有意思吗”

    津岛修治笑了,他说“如果编故事能让其他人涕泗横流,能让他们嘴里吐出无尽的咒骂,能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奔逃就太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发现,想到在自己摇摇晃晃,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上抱住床柱,却差点连着床一起飞出去时太宰的模样。

    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背部挺得像用钢尺丈量过,而他身前的桌子,手上的笔,都纹丝未动。

    没有颤抖,没有滑动。

    对他来说,无论是撞冰山还是暴风雨,都不存在。

    大成功

    卡拉马佐夫仰躺在床上,他进屋后直接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橡胶床垫弹性适中,不过分软也不过分硬,从沙漏出问题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合眼过,不是没有小憩的时间,只是谁会在命悬一线,甚至能计算出死期时睡觉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死相。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休息了,生命有保障了。

    “感谢您的慷慨。”22日拍卖会结束后,卡拉马佐夫就去见了涩泽龙彦,他毕恭毕敬地同对方道谢,如果必要的话甚至能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脚尖。

    “举手之劳。”涩泽龙彦还会说人话,他噙着虚假的微笑说,“皆大欢喜。”

    为什么卡拉马佐夫这么感谢他,还要从泰坦尼克号特效场景说起,他从涩泽龙彦那里只借了一种异能力,就是展开幻象的异能力,他试验了几次异能力,发现只能展开宏大幻象,可惜幻象浮于表面,不能带给人身临其境之感,他发现后愁得都要掉头发了,觉得借用异能力达成的幻觉就像是一层纸,稍微施加点儿力气就捅破了。

    这时候,看风凉戏的涩泽龙彦得到了秘法,惊讶地发现他能够活用龙彦之间里的藏品,也不知道他是过于兴奋,还是另有其他谋算,总之涩泽龙彦主动找到卡拉马佐夫,跟他说愿意配合他,让他的谎言变的更加真实,天衣无缝。

    卡拉马佐夫搞不清原因,但他能分出轻重缓急,不管涩泽龙彦有什么花花心思,最重要的是续命,是把谎言补充完整,结果人们都看见了,非常成功,再心思缜密的人在经过两者演绎出的大型戏剧后,都坚信书的存在,并确定书在他的手上。

    即便没有整本书,也有几页纸。

    成功推出了他的最终商品书后,卡拉马佐夫打破了自己定下的界限,开展无限拍卖活动。

    船上的每一位客人,更准确说是存活的客人,都获得了一张羊皮纸,这张羊皮告知唯一的作用就是决定是否购买书,只要书还没有被买走,还可以出价,纸张上的文字颜色就是黑色,一旦被买走了,不可以动手了,文字就会变成灰色。

    太宰双手高举羊皮纸,晦暗不明的灯光穿透厚重纸张,字背后没有额外的秘密,他高举着,只是因为此动作十分有趣,能够充分体现他的童心。

    “卡拉马佐夫先生,太急躁了。”从拍卖会常回来后,津岛修治的心情一直趋于平稳,他把自己看见的与推测都压在心里,只以轻松的口味跟太宰治说话,“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昭告天下,他的资金链断了,他要揽钱,你们快来参加交易吧。”

    “一点儿都不掩饰难看的吃相。”津岛修治说。

    “说的没错。”太宰治问,“那你觉得,剩下其他人会上钩吗”

    “当然。”津岛修治没有太思考就说,他冷笑,年轻的脸上尽是讥讽之色,“他们当然会上钩,不是钓鱼者的技巧高超,只是因为饵太香了,只要是有野心的人类就无法拒绝。”他说,“正好,这艘船上的人,不缺野心。”

    “那就对啦。”太宰治说,“卡拉马佐夫先生的做法一点儿都没错。”

    “你做了什么”津岛修治忽然问,“你在中间做了什么”他都不给太宰回避的可能,把路子全堵死了,“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做,你跟涩泽龙彦认识的时间太巧妙,卡拉马佐夫又恰巧在同一时间变得不对劲。”

    太宰治笑眯眯说“作为控诉,你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津岛修治却说“你没有留下把柄,或者说我暂时没有发现。”他说,”但你是太宰治,你在这里,船上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事,而你跟每个目标人物都认识,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太宰治说,“其实我没做什么。”他说,“就算我做了什么,那也要你亲自发掘才行,从我的角度出发,你大可不必想太多。他神秘笑笑说,“修治君只要看着就行了。”

    “只要看着”津岛修治反问,语意不清。

    “你说你想看悲剧,想看死亡,想看人性的恶,想看挣扎。”太宰治说,“我把它们摆在你面前给你看,你还想做什么”他的语气,该怎么说,就津岛修治听来,就是在问孩子“你有什么不满”的大人啊。

    “不,没有。”他顺心中所想说,“我没什么不满的。”

    津岛修治感到恐惧。

    恐惧的源头并非其他,而是太宰治,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害怕秩序善阵营的人,但他抬头就能看见太宰治的微笑,就能看见他又无数黑色漩涡构成的双眼。

    [像被网住了一样。]

    [我就像是被蛛丝缠住的昆虫啊。]

    人一生中时常会产生某种错觉,打个比方,你到了某个新地点,而这地方是从来没有来过的,但是粗粗扫一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如此熟悉,像是在梦中看到过。

    一些人将他们归为“预知梦产物”还有人说这是“命运的莫比乌斯环”,科学的解释与大脑皮层构造有关,这里就不一一追述。

    津岛修治君认为自己处于命运的莫比乌斯环中,他现在就经历的一切都是首次发生的,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但不管走向多么奇妙,他总认为似曾相识,在形式各异的人与他们千奇百怪的行动身后,津岛修治坚信,他们做的一切都是有人引导的,并且绝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自己被引导,提线木偶似的,身上缠满了蛛丝。

    [好可怕,好可怕呀。]

    7月23日

    插播些阳光灿烂的事。

    “见面礼”咖喱店的老板惊叹。

    “前两天遇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儿森绘,聊着聊着就说到要去见认识很多年的信友,她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见面,我说是,森绘就尖叫起来,问我准备带什么礼物去见他。”说着织田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森绘真是很聪明,也很懂得人际交往,如果没有她我很难记得要做这件事。”

    “那都是小女孩儿的想法。”老板嘴角叼烟,说话也因此不清晰,“要我说,男人的话”他顿住了。

    “男人的话”织田听着,等他发表高见。

    “男人的话,也应该挑选见面礼才对。”老板就像是泻了气的皮球,也说不出什么推诿的话来,他是很不拘小节的人,最烦礼物之类的事,但想到织田作之助与信友的深重情谊绝对是深重,他们通信的时间太长,频率也太高,人都说写信是心与心的交流,老派的男人举双手双脚同意这一说法,他是反智派的,平时用手机电脑是一回事,喜不喜欢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面礼。”织田作之助却呆住了,他不算个正常人,也缺乏人际上的常识,来找老板就是出于此,“我不知道要送什么,茶叶吗”

    “茶叶的话,应该是送长辈的吧。”老板不确定地说,一老一少二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定主意。

    29是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却连送什么见面礼都不知道,织田作陷入颓唐,对他来说这是极难得的。

    [送书吗不、不行,d先生的量太大了,我听他侃侃而谈自己读过的书,甚至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书是他没有读过的,当然不可能,别说世界了,就算是经典文学领域也一定有他没有读的书。]

    [我读的书没有他多,就算按照自己的品味挑选,找出来的也是老掉牙的名著,书本的乐趣就在于不重复,而如果随性抽一本,抽出烂书的话,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态度上很不端正。]他不得不含恨放弃了最普通的选项,[想想送别的吧。]

    织田作是直肠子思维,他跃不过书本相关,送不了书,就看看文具吧,他甚至进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文具店,看了半天蒲公英信纸,结果还是没有买。

    [太可爱了,跟d先生不合适。]他是这么想的。

    最后他决定先把信件重读一遍,希望能在重读的过程中发现蛛丝马迹,窥得先生的秘密。东京风和日丽,天气很好,他坐在咖啡馆里,今天没有点任何东西,他准备先读信件,要是让墨汁污染纸张,织田一定会很懊恼。

    他一封一封信细细读过去,轻柔地抚摸雪白纸张面,像是在抚摸小孩子的脸,每一张信他都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以至于能够背诵,看见开头第一个字,织田就能想起里面的内容,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得十分仔细。

    “”他的视线锁定对男人来说清秀却不失遒劲的字体,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某种预感提示他,织田作之助告诉自己,就是它了,就是钢笔了。

    “好选择。”咖啡馆偶遇的学者大叔好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时不时就过来喝一杯咖啡,有的时候能遇到织田,听闻他准备赠送钢笔给笔友,当时就大力称赞。

    “在西方事物刚刚进入日本时,钢笔是华族的证明。”老年人高举名为百乐的钢笔,放在阳光下看,织田作并不是很懂钢笔,于是他找第一流的牌子,再根据自己心中d先生的模样挑款式。他选的这支细而长,通体漆黑,边上镀了一层银,织田作看到后再也看不进去其他笔了,它在自己心中,就成为了d先生替身。

    “高贵、典雅、坚贞、清零、与时具进。”他几乎是叹息着说这句话,然后就走了,只留下织田作与一支笔大眼瞪小眼。

    “你还真是适合d先生。”他对百乐说。

    织田作坚信,无论经过多少苦恼与挫折,d先生都会跟流畅的百乐钢笔一样,怀揣着高尚的品质,碾过黑暗。

    [愿你平安百乐。]

    [真期待啊,29日。]

    他打心底绽放出梅花似的小小笑容。

    [马上、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7月24日

    “可惜了。”太宰治站在阴影里说,“这艘船,马上就要变成地狱了啊。”

    堆满尸体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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