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或者说织田, 工作范围没有界限, 雇主通过互联网或其他方式告知目标人物, 活动地点,而他随后前往此地。最近织田正在横滨一带活动,横滨是日本内较为混乱的几个城市之一, 除此之外,九州的福冈,关西的大阪, 还有靠近北方四岛的旭川治安都不是很好。
他在这几城市中流动,鱼龙混杂的东京都也是常往之所。
他最近住在横须贺, 到横滨有直达的横须贺线, 织田从咖喱店出来是下午,列车上人很少,四下里看看,且别说是身边,一条硬座椅上找不到第二个人。
他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信件, 裁开信封。
他是个安静的人, 尤其是信中内容时,不仅是织田, 连带着他身体周围的空间、时间, 都好像一起暂停了, 列车在铁轨上行驶,铁轮紧贴轨道摩擦出阵阵火花,人耳蜗内尽徘徊着“轰隆、轰隆、轰隆”的响声, 旧时代的铁轨列车总会发出如是的声线。
织田听不见那些声音,他一心一意品读文字,织田从来认为d是位文学大师,而不是他所说的“只吐些苦水、写点糟粕”,他的文字极流畅,又很优美,当d先生给他三页信纸写长篇大论时,织田就会把信当作散文来品鉴。
今次的信毫无疑问是散文篇幅,内容却比他想得深入许多,他忽然意识到这封信触及到了d先生的核心,而按照对方一贯的性格他觉得自己对d先生的性格还算有数,这封信本应该躺在垃圾桶里。
他都能想到d先生把信扔进垃圾桶里的场景,把脆而薄的纸张窝成团只需要三十秒,随后拟作投篮的姿势,他大概是个富有童心的人。
这一切都不是织田作之助看到的,是他想象的。
d先生也是他的幻想朋友,其实幻想朋友的概念还是对方介绍给他的,但随着一封封信的深入交流,d先生的形象在他心中逐渐充实,一点一点儿填充了血肉。
[我甚至产生了一些猜想,关于d先生究竟是哪一位作家。]此想法不过在织田脑中匆匆略过,就给他埋到深处了,他这人说是包容也好,说是平和也好,极会为他人着想,他的包容又并非浮于表面,而是触及更深的核心。
[他要是不想被认出来,那就做笔友吧。]织田想,[做一辈子的笔友也行。]
他模糊察觉到,d先生安全感的来源,就是隔着信纸的万水千山。
当看完这封信时,织田又打心眼里为对方感到高兴真是太好了。
织田掏出随身携带的硬壳本,又拿了支钢笔,他的平衡感很好,列车的摇晃不影响他写字,更何况现在写的不过是信件的草稿,过几天还要用信纸誊抄一遍,字写得潦草些也不是大事。
敬爱的d先生
信我已经收到了。
写下这句话后,他又停笔了,不知道下面的话怎么写。
恰巧列车驶入隧道,“轰隆、轰隆、轰隆”,声音越发响了,屋外的景色被一片黑暗取代,织田作之助抬头,他看对面的窗户,漆黑一片,自己年轻的、属于少年人的脸分外清晰,他问自己我该写什么
我不知道。
他决定留下顺从本心的文字。
我其实不大清楚,英雄的具体定义是什么,我不太读哲学书,英雄于我而言有有点遥远,生活中没有碰见,未来也可能不会遇到。如果你让我说的话,我觉得英雄就是做好事的人吧,站在善的一方。
他又写不下去了。
[做善事的人,站在善的一方,想要成为英雄。]
三个短句在他脑海中萦绕,织田作之助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好像忽然搞懂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总之他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某一刻,心颤动了一下。
[我想要见到d先生。]
当把善事、英雄、d先生联系到一起时,他的渴望空前地强烈,他想要与d先生面对面,想要问他一些自己都不清楚内容的呓语。
[我想要做什么]
[我也想站在善的一方吗]
他不知道。
“轰隆、轰隆、轰隆”列车从冗长的隧道里驶出来了,一线天光先落在火车头,“轰隆、轰隆、轰隆”,伴随不同车厢摩擦、又或者是轮子铁轨接触发出的声响,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后蔓延开,织田作之助盯着自己黑暗中的倒影看,但仅仅两秒,倒影不见了,他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农田,光又从背后射穿窗户,落在他的背上。
他在阳光里。
“闭嘴。”中原中也没有上拳头,理智与情感进行拉锯战,最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而作为恫吓手段,他露出了相当狰狞的笑容说,“你怎么在这里”
津岛修治没有接话,他用下巴点中原中也手中的粉红色串珠,姿态可称高高在上“是失踪案件吧。”他讲,“应该是逃跑途中从女人身上落下来的。”他像是进入他人领地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彰显智慧,以证明自身的强大,“这种颜色,是心上人送的,无论是男性也好女性也好,年纪都不是很大最多14、5岁。”他最后宣布,“两人是一起被抓的。”
“我说闭嘴。”中原中也宣布忍耐结束,他以津岛修治只可以肉眼捕捉的高速晃到对方身边,拳头恶狠狠地捶向他的胃袋部位,津岛修治尽可能向后仰,却还是结结实实被打了一拳。
“哇。”这声绝不是惊叹、赞许,而是被正中胃部发出的可怜悲鸣,他双脚勉强踩在地上,地是泥土地,前一日下些小雨,到现在地还是松软的。
上半身向下弯折,与腰持平,双手捂住胃部。
他吐出了一团胃酸。
[失策了。]津岛修治的身体与灵魂分成了两部分,身体上受到了折磨,可能是他目前为止短暂一生中最重的冲击,灵魂却是冷静的,没有被疼痛撼动半分。
[上次就知道他身手很好,超越了身体年龄的限制,现在看的话,也难怪能在贫民窟混得如鱼得水,成年人的力道与速度都没有他来得快。]
“说你的目的。”中原中也走近他,一手直接攥紧津岛修治的领子,后者高一点,但中原中也挑选的时机很巧妙,挨了一拳之后津岛修治摇摇晃晃地站着,仅被拽了一下就倒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少爷。”
吉次郎躲在中原中也后面,他被津岛修治做出的推理震撼到了,以他草履虫的脑容量,并不认可那是推理,他更倾向于自己等人无时不刻被监视着,谁在深夜讲鬼故事时说,废弃的贫民窟里其实遍布各种摄像镜头,有的属于政府有的属于黑手党,还有属于各种组织的,他们这样的孩子每天都处在监视下,一举一动收录在摄像头里。
他疑神疑鬼,并且把此说法讲给中原中也听,妄图他能帮助自己破坏摄像头,但中原中也只是“哈”了一声,或许还翻了白眼,就再也没说过这件事了。
“他在监视我们”吉次郎尖啸,他已经变过声了,却叫得比女孩子还尖锐,中原中也听了眉头直皱,却也没有多呵斥。
津岛修治缓过来了,他慢慢说“不好意思打断你,但那边的人,他是有妄想症吗”
“别转移话题”中原中也凶巴巴的,“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快点回答,不要耍花招。”
“好吧。”津岛修治吊儿郎当地举起双手,他摆出了投降的动作,心里却一会儿降意都无,“其实,这只是一个意外。”
“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我像跟屁虫一样粘在你屁股后面,又同变态斯托卡似的寻找你的住所,才一路从东京都跟到横滨贫民窟,以达成今日让人不满的重逢吧”
中原中也还真是那么想的,但听其揶揄的语调,就知道是他自作多情了,他脸瞬间红了,持续时间不长,却被对面人捕捉到。
他有羞耻心,目前羞耻的限度还很低。
“你真这么以为了”
“闭嘴”
“那你说”他脸扭曲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监护人来这里了。”津岛修治从善如流地回答,“他来调查一些事,而我跟他来,现在如你所见,我与他走丢了,又在走丢的过程中恰好晃荡到这里。”
[监护人]中原中也直接将词汇与父母划等号,他多打量了一边津岛修治的脸,才发现了问题,上回见时就有隐约的熟悉感,此时看了则大惊。
“喂。”中原中也眯起眼睛,“你有父兄在黑手党里吗”
“什么”
吉次郎一直竖耳朵偷听两人对话,他鬼鬼祟祟地抬头,想看津岛修治的面貌又只敢用眼角看。恰巧太宰治来交换钥匙时吉次郎就在场,众人一起叫让中原中也出手抢夺物资,他也出声混在人群里帮喊,等首领拒绝,用钥匙换后,他又跟着大部队去当搬运工,当时太宰治就站在一边跟中原中也说话,他大胆地抬头将那人的整张脸都刻在瞳孔里,那时候吉次郎羡慕地想[真威风啊,我以后也要当黑手党,能成为干部就更好了。]
印象太深刻,以至于看见津岛修治全貌时,他立刻把两张脸放在一起比对,随即叫道“是黑手党人”
津岛修治全然无视了吉次郎,他说“不,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什么”
“他的工作。”津岛修治说,“他只告诉我自己乃一介无业游民,只偶尔受人之托,做点工作,但我常常看不见他人,可能是出差了吧。”
他的话诱导性太强,中原中也没有多想,只在心里确定了太宰治跟眼前孩子的关系,他颇为不甘地放下手心里攥的布料,恶狠狠说“快滚,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吉次郎暗地里点头,他很怕死,更怕得罪黑手党帮派,他把津岛修治背后的组织同“满街道监控摄像头”的幻想联系在一起,只觉得要是津岛修治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会被追责,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孩子都听说过黑手党的报复方式,先枪毙再沉东京湾,他不想尝试。
“真不需要我推理吗”津岛修治却又恋恋不舍了,他说,“你想要追查失踪事件吗,想要找到他们吗以你目前表现出的才智来看,那是不太可能实现的。”他意有所指,“你固然拥有非同一般的暴力,我猜是异能力导致的,但正因为力量太过于强大,小小年纪就习惯了以力破道,智慧上却没有发展,只是普通孩子的聪慧而已,再加上手下一群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探寻到事情真相的。”他不掩饰自己对吉次郎的鄙夷,后者鼻尖都气红了,却又不敢说,他怕得罪津岛修治身后的大人。
中原中也很不服气,他不认为自己愚笨,更不觉得只有依靠眼前的臭小鬼才能找到答案,现在他的脸比冰霜更加寒冷,对津岛修治没有好脸色“你再不走,还想留这挨揍”
“好吧。”津岛修治耸耸肩,“我猜我们还会见面的。”就干脆利落地跑走了。
中原中也恨不得对他撒盐,去除邪秽。
“去死吧,臭小鬼。”他大喊,“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地低辛、可的松、庆大霉素、复方卢丁”穿白大褂的男人在药箱中翻腾,“找到了找到了,吗啡。”他的双膝紧贴地面,人竟然缩成一团在地柜前翻来翻去,姿势很不雅观,白大褂也染上灰,外人看来绝对无法相信他为医师,更无法相信他在横滨享有盛名。
“为什么要找吗啡”
“当然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森医生回答,“哎,真是可怜啊,难得外出一次肩膀上就多出一个孔,打的位置又妙,最近是阴雨天,只要一下雨就会疼痛难忍,作为医生也不能看自己的病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少剂量地服用吗啡应该没问题。”
“唔。”太宰治腿翘着,“真是负责。”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森鷗外,“只是医生的天职而已。”就跟他真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似的。“说起来,”他问,“最近跑我这里还挺频繁的”
“没办法。”太宰治说,“因为横滨是罪恶之源,只要追查都内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要来到这里。”
森医生坐回椅子“你一个人来的”
“不。”太宰治说,“两个人,但那孩子,似乎跑丢了。”
森鷗外饶有兴致“是你收养的孩子吗”
“没错。”太宰治说,“是未来能在各地掀起风浪的聪明孩子。”
“这种评价真让人期待。”森鷗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抽屉,他把上首的文件抽出来,整理齐,递给太宰治,“你要的资料。”
“不愧是森前辈。”太宰治说,“效率真高。”他笑了,“简直就像是,早就把这些情报捏在手里整理过一样。”
“说什么啊,太宰君。”森鷗外也笑了,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只是最基础不过的职业道德罢了。”他又说,“既然你收养的孩子在横滨,那我有机会见到他吗”
“最好不要。”太宰治苦恼地说,“我可不希望修治君染上奇怪的癖好。”
“请稍微安分点吧,森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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