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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事实上,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话者语中略带疑惑, “达成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 本就是件难事,如果是在中途达成还好些。”一道光屏展现在a先生的面前, 不,与其说是a先生, 称呼他为太宰治或者津岛修治更加适合。

    屏幕里罗列密密麻麻的数据, 代表a先生在不同时间段的同步率, 在几年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数值都维持在100, 之后虽然降下去了, 幅度也不大。

    一般情况下,70下是安全数值, 而他始终徘徊在高危区,这会带来一些让人困扰的事。

    比方说, 没有真实躯干的a先生,此时所呈现的面貌,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但你直到脱离世界都保持着百分之一百的同步率。”对方下结论,“这让我们无法将你跟他分离开。”

    “那我现在究竟是谁”当事人开口了,“我可以自称为太宰治吗”

    “不。”对方却否定了, “你跟任何一个太宰治都不一样。”他说, “人格塑造有多种元素, 性格、经历等等都要考虑在内,一般我们认为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人。”

    “太宰治的模板性格来自另一段经历,但当他与a融合后, 所达成的效果并不是覆盖,而是诞生出了新的人。”他说,“恭喜你,你就是那个才出生的,特殊的一个。”

    “但我,”那人说,“我不知道自己算做谁,我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样”

    “要去本源世界看看吗”对此疑惑,话者善意提醒道,“去看看,曾经孕育出太宰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去好好看看,好好体会,好好思考,好好追寻。”他关闭了光屏,“最后,你会找到自己。”

    “没有任务的掣肘,去完整地体会一段人生。”

    “去进行一场,寻找自我之旅。”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雨哗啦啦地下着,抬头望天,只能看见密布的阴云,那么多的雨水,从雨丝扩张成雨珠,再从雨珠连成一条长长的线。

    线绕过屋檐支棱的角,顺着它并不刺人的弧度向下滑,最后摇摇欲坠,落在房梁底的水洼内,发出一声不大清脆的响。

    津岛修治坐在游廊上,看着外面的树,看着雨。

    他家是古宅,有大庭院与枯山水主题的小佛寺,据说这屋的历史能追随到幕末时代往前,二战的烽火也不曾降落在小小的青森县,于是到现在还保存完好,只是途中经历过几次修缮。雨天,游廊散发出一股旧木头特有的潮气,那味道不是很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腐朽的草垛,母亲曾经提过新换地基重新铺设榻榻米,父亲拒绝了。

    古板且威严深重的男人喜欢历史的味道。

    庭院里的小松柏也经过修剪,繁密的松针被修出一扇扇圆顶,津岛修治本能地厌恶它们,他很明白,松柏的高度,枝干的弯折程度都经过精密的测量,为了让它长得不是很高,园丁会搭限制其成长的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搭配成长所必需的肥料。

    连本应自由生长的树都如此,更何况人

    “哎呀”若以此二字表示惊讶,未免也太矫揉造作,津岛修治懒得回头,就能想到身后女仆接下来说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呀,少爷。]

    “你怎么在这里呀,少爷。”女仆声音尖锐,“您应该在上课。”

    “我做完功课了。”津岛修治说,“正好外面在下雨,我就来看看。”

    身后人又不说话了,她心里的想法津岛修治都知道,无非是“雨有什么好看的”“这孩子真奇怪”“要不当作没看见好了”“但他是少爷,总要表示下吧”。

    都是些在他看来非常无聊的事。

    还没等女仆思索个所以然出来,又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声音不太重,但她迈步很快,足袋踩在年岁悠久又脆弱的地板上,总会发出声音。

    “你在这里啊,小少爷。”那声音是真诚的,因看见津岛修治的背影而松了口气,随即接上下一句话说,“外面很冷,你穿得太少了。”

    [阿重来了。]

    以上几句话出自哺育过孩子的妇女更合适,然而阿重堪堪三十,放在东京就是尚未成家的年轻职业女性,她跪坐在津岛修治身边的长廊上,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孩子的小手。

    津岛修治才八岁,手是很小的。

    入手的温度冰冰凉凉,更带湿漉漉的潮气,阿重皱眉,她猜津岛修治一定用手掌接雨水,随后又在深秋的寒风中把手风干了。

    “太凉了。”说着就把披着的外套脱下,女性穿的打褂上渲染着艳丽的花,给小男孩儿披上不伦不类,但厚重的布料上还残留人的体温,十分温暖。

    “你先等等,我帮你去拿衣服。”阿重说着又站起来,小步往屋内走,女仆见她如此,低头恭顺地退到一边,她收获了阿重狠狠的瞪视,大有“一会儿跟你算账”的意思。

    她走两步,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回头跟津岛修治说“小少爷,老爷回来了。”她说,“晚上老爷可能会找您。”

    “嘀嗒”

    “嘀嗒”

    耳边又划过几声,雨滴落在斜切开的竹筒上,水流从竹枝的空洞中流过,竹筒尖磕在小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知道了。”

    津岛家是津轻市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津轻市则归于青森县。日本的绝大多数城市,譬如东京,早就完成现代化,说是后现代化也不为过,但以农业而出名的青森还保留了太多旧时代色彩,这里的森林覆盖面积达到70,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农业,陆奥湾的苹果闻名世界,富士苹果最早也是从这儿培育出来的。

    津岛修治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他也曾换上洋服被父亲带到东京大阪,父亲是官员,总是要外出,一些场合中家眷必不可少,而他也确实以津岛修治这儿子为荣。但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被关在古板的家里,家很大,规矩很多,母亲卧病在床,日常起居都由乳母阿重照看。

    前年曾外出上过半月国小,是青森本地首屈一指的学府,然而仅仅两周就回来了,老师告知没什么好教的,他做官员的父亲便了然地将人接回来,在外挂名国中,又请老师于家中好好教导。

    已经有两年了。

    津岛议员在雨幕中走入庭院,车停在森林外的车库,家里的古宅却坐落于林中,他自己打把黑伞信步走,凸起的石块积攒不了多少水,皮鞋踩在石板上,带起一连串的水花。管家出门迎接,主人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回来了。

    “修治觉醒异能力了吗”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

    管家低眉顺眼地说“暂未。”他试图说些别的话做补救,“但小少爷很聪明,尤其在国文上有天赋,大学以前的功课基本上都吃透了,数理也颇有见地”

    “这都是应该的。”津岛议员冷硬地打断了,“他长那副模样,又被取了修治的名字,怎么能不优秀。”话中饱含巨大的失望,“在他这年纪早就觉醒异能力了。”他隐去了某人的姓名,就好像不愿意说似的。

    管家不说话了。

    津岛议员说“到这时代,觉醒异能力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大阪神治家好像也有觉醒的青年,那人我见过,是个不错的英才,现在又有了能力,简直是如虎添翼。”老管家侍奉津岛家几代人,对他们家的历史与追求很了解,有些话议员就直接说了,“官方说异能力是随机的,但异能力者的血脉延续下去后,家族中出现能人的比例会大大提高,能力也都大同小异,出自同源,那家伙的能力是我家最优秀的,如果不是逃跑了”话到这又戛然而止,津岛议员知道自己是在发牢骚,他每次回家都要跟老管家抱怨一通,及时止住话头后又说,“修治跟他一模一样,应当是能觉醒很不错的异能力。”

    老管家先说“是”,后又慢悠悠补充一句,“异能力的觉醒时间向来不确定,契机也多种多样,小少爷只是没到时候,老爷不用太着急。”

    “不。”津岛议员忽然打断管家的话,他说,“没有时间了。”他脸阴得可以滴出水来,瞳孔漆黑,像是宇宙里的黑洞,把一切光、声、英全吸进去了,某一瞬间,老管家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刻骨的仇恨与嫉妒。

    “那个混蛋,要回来了。”

    津岛修治的老师很多,文化课的老师多毕业于名牌高校,课堂内容很深,也亏他能够理解。他挺喜欢国文,读的书也多,有各个国家的,日本的、俄国的、法国的、中国的,都会看,津岛议员似乎不大满意他对文学的兴趣,几次看他泡在书房里都会神色微妙,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

    [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是这样的吗]有的时候津岛修治会仔细品品,[他的眼神近乎于痛恨,好像透过我看见了别的人。]

    上午的课早就结束,阿重说父亲回来了,但直到现在,津岛修治都没有被叫过去谈话,他也不是很急,慢吞吞拖着步子走进一房间,社会学科的老师已经在等他了。

    社会学老师跟其他几名教师又不一样,是个老头,津岛议员当年也也听过他的课,只见他慢吞吞把教案放在桌上,也不打开,张口便讲解异能力的由来“异能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但在飞鸟时代后就有记载了,平安时代的紫式部是相当优秀的异能力者,保护天皇的安危,多次救皇家人于水火之中。”

    他喝了口茶“武家时代也差不多,异能力者很容易在战场上立功,他们中有许多人都被封了食邑,成为了大名,现在保有历史达到百年以上,传承未断的家族,基本上都是异能力者的后代,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享有特权,用武力换取金钱,建立自己的家族。”他看着津岛修治说,“津岛的发家史也跟异能力有关。”

    津岛修治开口说话,他跟老师的交流较为平等,“我听说异能力是随机觉醒的。”他说,“如果说,一开始是以异能力发家,后续子孙却不拥有相同的本领,他们很快就会泯灭在历史中。”

    “你说的很对。”社会学老师说,“大部分的家族都泯灭了,比方说旧华族还有些武家,但还有一部分存活着。”他说,“而且异能力随机觉醒是战后提出的新论调,因为这一代人中的异能力者基本都没有血缘关系,就好像上帝随意从人中拽出几个,赋予他们异能一样。”

    “不过,从长远历史的角度来说,异能力觉醒是有遗传性的。”他说,“就以津岛家为例,每过几代就会有能力者出现,”他又避重就轻说,“听闻高野山还有将异能转让给血亲的秘法,由此观之,异能力与血脉有联系。”

    “但就我知道的,父亲还有再往上两代的长辈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津岛修治说,“如果说四代都没有觉醒异能力,所谓的血缘联系就要再打折扣。”他冷漠地说,“父亲似乎一直坚信我会觉醒异能力。”

    [太盲目了。]

    老师却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得去问他。”

    一番闲聊过后,他终于打开了文件“我们开始上课吧。”

    “啪”

    津岛议员把笔拍在桌上。木桌面不是很宽,却很长,他跪坐在垫子上,左手边是书,而右手堆满了文件,身子正前方摊开几本本子,更远一点儿则是台与传统和风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

    他本应伏案工作,脑子却被一些情绪给扰乱了,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津岛修治]

    他在心中苦大仇深地惦念着。

    有的时候,日本人会给自己的孩子取与长辈相同的名字,这种情况不常见,但每次都是出于某种美好的期待,比方说希望孩子能同长辈一样做出一番事业,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孩子与长辈很像。

    津岛修治是他的心魔。

    那人某一天忽然被父亲带回家,长了张与他们家人十分相似的脸,母亲自然是不高兴的,却也在一场秘密谈话后默认了对方的存在。

    津岛修治年轻、聪慧、有异能力,有他梦寐以求的异能力。

    自己却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

    津岛议员深吸一口气,他想到了几天前送到自己办公桌上的信。

    [致津岛原右卫门先生

    多年不见,不知您安好否。前几日路过东京墓园,看着满地的碑,忽然想起离父亲过世已有十年,我也近八年未回青森,想起陆奥湾的海蟹,十分想念。又闻说我已有一侄儿,至此未尽过叔叔的职责。

    我欲半月后回家一趟,稍作停留便走,不免叨扰原右卫门先生。

    顺颂

    秋祺

    落款津岛修治]

    信中只有了了几个字,却被他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嚼碎了研读,每每想起对方清俊又不失风骨的字体,津岛原右卫门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发涨,没有异能力几乎成为他一辈子的心魔,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他聪明、富有天资,还有与他叔叔一样俊秀的脸,把两人放在一起看,准会认为是一对父子。

    他儿子比起像他,更像是那个人。

    津岛原右卫门有时也摸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给儿子取了同叔叔一样的名字,在儿子小时候他还能怀揣着一腔父爱,但他越长大,父爱就变得越不纯粹,有的时候他会对着儿子流露出面对仇敌的眼神。

    [不行,不能这样。]

    他憋着一口气。

    [我要让津岛修治知道,我津岛原右卫门的儿子也很优秀,比他还要优秀,在我身上没有觉醒的异能力,一定要在他身上觉醒。]

    他发疯了似的寻找古老的文献,想要从中找出觉醒异能之道。

    “危机关头、精神刺激、鲜血”他找的时候还念出声了,那点儿声音顺着一小条门缝溜出去,听在人的耳中。

    和服袖子随主人转身,摆出一优雅的弧度。

    他悄悄离开了。

    青森的雨,接连下了几天。

    头一日津岛修治还有兴趣听雨,憋到第二日他就很感无聊,恰巧这两天父亲都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只允许管家出入其间,也没有人管他。

    次日上完课,他就打着把伞,跑到院子里,女仆在游廊下看着他,是昨天被阿重训斥过的一个,她才吃了刮落,没精打采的,但一双眼睛却黏在津岛修治的脸上,片刻都不敢移动。

    津岛修治右手撑了把伞,左手的抱了本书,他挺爱惜书的,怕水汽把书打湿了。

    雨天穿和服实在不便行动,从屋檐下走出来前他就换了洋服,无非就是衬衫跟小西服外套一类。他间女仆眼睛还盯着自己,就说“惠子,草丛里有猫在叫,我去看看。”

    惠子立马打伞跟上来说“小少爷,我也一起去。”

    哪里知道他的速度太快,惠子撑起伞的功夫,一晃眼,就找不到津岛修治了。草丛后面有个小缺口,可以从庭院里出来到房屋后的绿化棚。

    绿化棚里都是些自由生长的蔬菜与果物,是母亲去世前建的,植物没有被过分得打理,他还挺喜欢那地方。

    当窝在绿化棚深处,倚靠葡萄藤看书时,他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株植物,而不是吵闹的人,说实话,津岛修治很喜欢这感觉。

    有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当人。

    但今天,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才走到绿化棚深处,就透过乳白色的薄膜皮看见了一个人。大概是人吧,他挂在树上,随着风雨飘摇着。

    [他还活着吗这莫非就是自杀]

    津岛修治忽然有点儿好奇,他打伞走入雨中,藏青色的蝙蝠伞隔出了一块干爽的天地,豆大的雨点打在覆盖伞面的塑料上,哗啦啦哗啦啦,耳边传来雨打伞的声音。

    雨珠太大了,他手几乎要支撑不住伞。

    文学书,被他留在了绿化棚里。

    走近后津岛修治才看见,绳子不是勒在人的脖子上,而是勒在胳肢窝以下的地方,错误的位置让当当事人处于很不舒服的状态,他有点儿缺氧,却不能立刻就死了。

    []

    “啊,得救了得救了。”他听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能不能帮我把绳子的端口解开,我把另一端绑在树桩底下。”

    津岛修治低头,前方有枚大铁钉,绳子勾连在铁钉上。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尝试种新的自杀方式。”头顶上的声音十分欢快,“家乡的苹果树实在是长得很好看,我刚才想死在这里也很不错,至于普通的吊丝实在是太没有创造力了,恰好前几天看见这种方法,说是可以把绳子绑在肩膀以下,因供血不足而致死,就直接试了。”

    津岛修治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彩“你再等一会儿就能死了。”

    “我拒绝。”青年说,“这种死亡方式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是无痛死亡的拥趸。”他说,“现在能把我放下来了吗,我的肩膀快要折断了。”

    津岛修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很聪明没错,但目前为止的阅历还没遇见此等奇葩事,无语了半晌过后,还是发了慈悲,把结解开了,悬挂在半空中扑腾的青年,直勾勾地坠落在他面前。

    屁股落地。

    “疼疼疼疼疼”穿黑风衣的青年人坐在地上,他的衣服湿透了,连带着那头蓬松的头发也紧贴头皮,津岛修治看着他伸手把额前的发丝拨弄开,露出一整块光洁的皮肤。

    “”

    津岛修治向前走了两步,他微微弯曲膝盖,孩童的脸几乎与青年的脸贴在一起,鼻尖儿与鼻尖儿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05厘米。

    即使岁月横生不少膈膜,也是无比相似的两张脸。

    “你是谁”他不由自主问道。

    “我想想。”青年在雨中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姑且称我焉岛众二吧。”

    “你,为什么在这儿”

    “哎。”那青年笑笑,先前的调皮、嬉笑都从他脸上一扫而空,这一刻他的表情近乎静谧,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佛。

    “我为什么在这”他说,“说不定只是为了来遇见你吧。”

    他自雨中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宰养小宰

    s大宰是a先生,小宰文野宰,双宰父子情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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