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墨恢复意识的时候,人正躺在医院。
头顶的天花板斑驳陆离,灯光昏暗,四周人声嘈杂,蹩脚的普通话混合他听不懂的乡音,让谈墨陷入短暂茫然。
他不是死了
他确定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眼前一切显得尤为诡异,谈墨警惕地打量四周环境,将未在挂点滴的右手举至半空,瞳孔骤缩。
掌心虎口处有一块陈年疤痕,这不是他的身体。
一道突兀闯入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说话人情绪激动“沈知墨,你醒了”
“沈知墨”谈墨回头,指着自己,“你是在叫我”
半小时后,他倚着县城第一医院的病床,怀揣巨大的不真实感,面无表情地整理此刻的情况。
距离他因病离世已经过去四年,他居然重生在一个名叫沈知墨的男人身上。
沈知墨和他同龄,今年27岁,长相居然也有几分相似点。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高中还没毕业就早早辍学步入社会。因为缺乏正确的引导,他染上赌瘾,欠下巨款,又常年酗酒,昨天酒精中毒后被送进医院,心跳曾一度中止。
医院给他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沈知墨在病床上没挺过去,刚咽气不久,又奇迹般地恢复心跳,送进抢救室抢救了五小时,竟然彻底脱离了危险期。
一众医生大呼不可思议,谈墨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同样觉得浑浑噩噩毫无任何真实感。他在网上搜索路饮的名字,立即弹跳出数页新闻,翻来覆去看他四年后的照片,才终于感觉自己的双腿踩在实处,这不是梦。
这具身体酗酒过度,又大病一场,他醒来没多久又昏睡过去,留院观察了一周,直到所有指标全部及格,才被允许出院。
谈墨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出医院大门,阳光一下洒在他身上,他抬手挡住直射的光线,环顾四周热闹的街道,犹如新生。
他如今所在的城市没有前往清河的直达车,谈墨交完医药费后身上没剩下多少钱,买了最便宜的硬座,兜兜转转十八个小时,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赶到了清河。
从火车站出来,他打车直奔蓝湖庄园。
在医院的一周,谈墨已经基本了解了自己缺席那四年间的情况爷爷因为他的离世深受打击,至今卧病在床,很少露面,他爸妈头发白了大半,形容憔悴,从照片来看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意气风发,至于路饮。
网上有人爆料他跟傅洛集团的傅南时举止亲密,疑似情侣。
谈墨之前刚刷到这条消息时简直快炸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气得当即又在床上昏睡了两天,才耽搁了出院时间。
一出院他就马不停蹄地跑来了清河,可惜想要见到他爸一面不是什么容易事,也尝试过给他的私人号码打电话,但结果显示是空号。
“谈总。”车内,保镖斟酌着开口,“那小子一直嚷着要见你。”
三天前,庄园门口跑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拎着一袋简陋
的行李,衣着普通,但脸和身材实在让人过目难忘。他一直请求要见谈斯理一面,保镖过去和他交涉时近距离注意到他长相,不由一惊。
居然和四年前去世的谈少爷有六七分相似,让他立即想到了对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谈墨的影子。
保镖怀疑他是谈斯理的私生子,但他不敢贸然说起,只能委婉地提醒。
过几天就是谈墨的生日,谈斯理这段时间触景生情,精力不济,闻言只是抬眸扫了车外的人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言简意赅“不见。”
保镖就不再说话,车内噤若寒蝉,谈斯理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又想起卧病在床的父亲,勉强打起一些精神。
商务车经过谈墨身边,谈斯理本不欲理会,但余光瞥见一道追着车跑的身影,还是抬头看了过去,仅是一眼他就忽然愣在原地,立即对司机说。
“停车。”
车辆猛地刹停,谈斯理面色阴沉地降下车窗“你叫我什么”
“爸”谈墨弯下腰,手肘撑着窗玻璃,离谈斯理很近,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又用熟悉的音调喊他一声,“爸爸,好久不见。”
他被保镖搜了身,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危险品才被允许进入他爸的办公室。听见推门声谈斯理神情恍惚地抬头,惆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谈墨说“我就叫谈墨,你问我多少遍我还是这个名字。”
谈斯理两手分开撑着桌面,闻言隐隐处于发怒边缘,声音冷硬“我不喜欢这个玩笑,告诉我你的目的,是谁派你过来的”
“爸爸。”谈墨无视他的愤怒,突然开口,“我死之前。”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跑了几步就受不了,喘了一口气再继续“在你耳边说的那句话是,他要是谈恋爱了,别告诉我。你知道他是谁。”
谈斯理的大脑轰得一下炸开,无法思考。
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他儿子去世前最后的遗言,几乎是用气音在他耳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可以确定不会被任何人知悉,为什么会从他的嘴里再次听到。
提起路饮谈墨就嫉妒得要发疯,这几天每次想到呼吸急促,差点要犯心梗“但是爸爸,我让你别告诉我,你怎么就真的不告诉我,我就是口是心非,你肯定没有每个月在我坟前报备路饮的行踪,所以我只好自己爬起来看了。我上网搜过了,他和傅南时在谈恋爱,那家伙是谁,什么时候又从哪里冒出来,真的是”
“气死我了”
谈斯理听得眉心直跳,此刻思绪混乱,本就休息不足的脑仁隐隐作痛,但觉得这件事荒谬至极点的同时,心中生出了一点微薄的盼望。
“只是商业合作,不是情侣。”谈斯理下意识打断他。
谈墨一愣,随即激动去抓他的手,被谈斯理用力打落也不恼,一个劲地追问他“爸爸,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但我不是你的爸爸。”谈斯理态
度疏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谈墨正色aaadquo你是指,不相信我是你儿子我有很多种证明我是我的方法,比如字迹,对,我还知道你和妈妈不少秘密。妈妈的电话是不是换了,我根本联系不上她,她现在还好吗,还有爷爷,网上说他这几年一直待在疗养院,我很担心他。aaa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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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谈斯理推门离开书房,谈墨紧跟其后,喊他。
“爸爸。”
谈斯理打断他“别叫我爸爸。”
作为谈石集团的掌权者,名下拥有难以估量的财富,唯一的继承人又在四年前生病过世,谈斯理如今的处境让他不得不对任何事情保持警惕,包括这个突然冒出自称是他儿子的家伙,简直可疑。
但他又对他所有情况了如指掌,甚至涉及根本不会被人知晓的部分辛秘,那是独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我会去调查,在这之前安分守己,别想着耍花招。”
谈斯理严厉警告一番,但过了会还是问他“晚上住在哪家酒店”
谈墨报了个名字,触及到谈斯理的知识盲区,就和他解释“八十块一晚的青年旅社,四人间,别看它便宜,环境其实不错。”
他卡上的余额只剩下几百,如果再联系不上他爸,已经做好上工地搬砖的准备,或者挨个给他过去的朋友发“我是谈墨,其实我没死,重生了,现在需要一笔钱助我回归”这样的骚扰短信,也不知道会得到多少赞助。
谈斯理问了他的联系方式,转头给他打了十万块。
如果谈墨只是一个谋财的骗子,那他现在俨然已经成功大半。当然,谈斯理其实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他骗去金钱,光是冲着这家伙和他儿子相似度极高的外貌,看在脸的份上,他也愿意赞助他大笔资金。
第二天一早,沈湛英的飞机在清河落地,直奔蓝湖,难以置信的同时,拉着谈墨问了很久的问题,最后一刻抱着他失声痛哭。
“我还以为那个混蛋在和我开玩笑,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说笑,我都已经准备好好揍他一顿”沈湛英搂紧他不放,用力到生怕他消失,“妈妈真的好想你,小墨,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妈妈知道是你,不会错”
短短几年过去,她身上衰老的痕迹很明显,眼尾有了粉底无法遮掩的细纹,谈墨垂眸,目光落在沈湛英夹杂银丝的发顶,悄然用力回抱她。
“妈妈。”他说,“我也想你。”
谈斯理很快拿到了让人调查的沈知墨生平,找不出任何疑点,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安排。当然,他心中早就相信了谈墨的说辞,实在是因为除了他儿子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知道他那么多父子间的小秘密。
沈知墨生前欠了大量赌债,谈斯理出手替他还清,给养育他的孤儿院捐赠了大笔金钱,又在他的家乡为他立了一座墓碑,
沈湛英得知沈知墨因为酒精中毒导致心脏停跳去世,吓得脸色一片惨白,有了前车之鉴,立即拉着谈墨到医院做了全面身体检
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表示只是有点体虚,补补就好。
虚男人根本不能说虚。
谈墨回家后一边大补特补,一边计划和路饮的见面。
他在大学期间就喜欢路饮,爱他爱得要死,暗恋到毕业后打算告白时,却被突如其来的绝症打断所有安排,事情从此耽搁下来。
直到他死前,路饮对他的爱慕一无所知,大概未来也永远不会明白他的心意。然后在他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会被其他男人夺走全部注意力,渐渐将他遗忘。
或许到最后,他会成为路饮生命中无足轻重的过客。
死亡前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只是这样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无穷尽的遗憾瞬间淹没谈墨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这样的绝望。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路饮的生日。
从他爸口中得知每年这个时候,路饮都会去他墓前陪他一起过生日,所以谈墨早早出现等在了那里。
墓碑前的照片是他大学入学后拍的第一张证件照,他自己选择这张做为遗照的原因,是因为曾经被路饮夸奖“非常帅”。
他希望路饮每次想起他时脑海里都是他最帅的模样。
谈墨穿了件黑色冲锋衣,头上戴了顶鸭舌帽,和过去的习惯一样,将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他全部的面庞。
他站在墓碑前,垂眸打量遗照里的那个自己,半晌后舔齿笑,自恋地夸“不错,还挺帅。”
沈知墨的长相和过去的他有六七分相似,虽然常年营养不佳,但有高个的基因,身高快到190,拾掇完毕无疑也是十分帅的。
不知道路饮会不会喜欢。
谈墨回头,在长道尽头看到路饮的身影出现,立即闪身躲到碑后。
路饮弯腰放下手中的花,不顾地上脏,盘腿在他墓碑前坐下。
来公墓陪谈墨过生日已经成为他这四年来的习惯,他总在沉湎过去,想念谈墨,直到现在也没有释怀。
“生日快乐,谈墨。”然后他停顿了几秒,“现在的你应该已经四岁了。”
谈墨在心里回答他二十七岁。
“过得好吗”
谈墨挺好的,一切顺利。
”我好想你。“
谈墨我也想死你了。
路饮伸手抚摸碑文上的字迹和谈墨那张拓印在上方的黑白照片,慢慢和他讲述这一年来的经历。他自觉自己是个极度无趣的人,拥有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好像没有多少有趣的事情能跟谈墨分享,讲的最多的还是那条谈墨托他照顾的杜宾犬。
暴龙今年已经十二岁,从谈墨去世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健康状况堪忧,医生说他大约活不过今年。
谈墨背靠自己的墓碑,安静听着路饮说话。诺大公墓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空旷寂寥,他不知道过去几年路饮是怎样忍受这样压抑的环境,但他简直一刻都等不了,所以在路饮第五遍说“我好想你
的”时候,他突然从后面跳了出来。
“嗨。”谈墨蹲在地上和他平视,黑色帽檐在他那张立体的脸上打下深刻阴影,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路饮,对吧。”
路饮虽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但依旧保持足够的冷静,抿唇警惕地同他对视,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谈墨顺手将帽子摘下,甩了甩半长的凌乱头发,当着路饮的面伸手将额前的刘海往后梳,好让他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自己长相。
他自我介绍“沈知墨。”
路饮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脸上,失神了般愣在原地,有几秒谈墨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路饮缓慢地提问“你和谈墨是什么关系。”
“好问题。”谈墨说,“我是他表弟,所有见过我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很像,你觉得呢”
路饮失神地回答“是很像。”
光是看着他和谈墨相似的长相路饮就能相信他的说辞,但出于应有的警惕心,还是致电谈斯理,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他放下手机回头时,身后谈墨毫不掩饰自己偷看的行径,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只是看着网上的那些照片无法解渴,现在路饮站在他面前,四年后的他相比过去更加成熟而有魅力,因为瘦了些,身形挺拔,面部轮廓看上去更立体。
谈墨以为自己能忍住,但根本无法移开犯规的视线,显得像是一个变态。路饮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正要出声制止他冒犯的举动时,听到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路饮轻轻皱眉。
谈墨用的是陈述语气“你喜欢我表哥吧。”
路饮没说话,但从他表情判断,即使回答显然也不是个肯定的答案。谈墨无视他对这个话题的抵触,愈挫愈勇“不喜欢的话,谁会每年特意跑到公墓陪他过生日,一坐就是一下午,反复对他说我好想你。别急着否认,我都替你数过了。”
他伸出掌心在他面前晃了晃,痞气地笑“有五遍。”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他话锋一转,“我表哥曾经告诉我,他好爱你。”
如果对方不是谈墨的表弟,路饮对面前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没有任何耐心,绕过他准备回到谈墨的墓碑前,擦肩而过时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路饮脚步一顿,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的发音,路饮难以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谈墨喜欢他不,谈墨为什么会喜欢他
谈墨观察他的反应,又嬉皮笑脸道“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所以说起来,你应该算是我表哥的”
他简直不怕死,疯狂在路饮的底线来回试探。
“遗孀”
他就是要路饮亲口承认喜欢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