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央身体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路饮这个疯子朝他撞来,地面上雨天留下的脏水渍,被车轮卷起,又转瞬溅在他脸上。
跑车离他越来越近。
猛烈的刹车声让他的心脏剧烈一跳,宋央浑身颤抖,直到江泊烟伸手把他从地面拉起,问他现在还好吗。
宋央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大口大口呼吸,心有余悸“哥,路饮刚才是不是真的想要撞死我们,他疯了吧他想杀人”
江泊烟安慰他“放心,他没有那个胆量。”
但他自己其实都被路饮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抬头疑惑地打量对方。几米之外,路饮走下车,看到宋央惶恐不安的反应,脸上丝毫不见愧疚感,轻飘飘地扔下一句“真没用。”
便转身想要离开。
江泊烟松开宋央,追上前“你站住”
“有事”路饮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回过头。做出这番大举动,他的眼神依旧轻蔑,语气冷淡,让江泊烟心头压抑的怒火熊熊燃起。
江泊烟语气不善“道歉。”
“道歉”路饮可笑地质疑,“谁跟谁道歉”
江泊烟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压着一肚火气,眼神漆黑地和他对视。半晌后他开口,用命令的语气“我让你跟宋央道歉,现在。”
路饮站在高处“我拒绝。”
江泊烟手臂肌肉鼓鼓的,眼神瞬间狠戾了起来。
宋央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心头慌乱,神色惨白地上前。他心生疑窦,怀疑的目光不住打量路饮,觉得他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
“你这个疯子”宋央厌恶地帮腔。
路饮却只淡淡道“我不过就是踩错了油门,和你们刚才那样。”
听完他的话,宋央和江泊烟目光交换,他先开口“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但你却是真的想要开车撞我们,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路饮表情无辜“所以我也不是故意的,弟弟。”
任谁都能听出“弟弟”两字里的嘲讽之意,江泊烟原先默不作声观察他,闻言立即站直,目光里的审视意味再也藏不住。
半晌,他嗤笑一声“真记仇,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你。”
路饮耸肩“我应该比你想象中要更记仇。”
江泊烟慢慢眯起了眼,虽然依旧争锋相对,但绝口不提刚才让他给宋央道歉这件事。宋央见状冷下脸,刚准备用手肘提醒他,听到动静的宋海宁从别墅里出来。
宋央立即委屈地高声道“爸爸”
宋海宁对他露出慈祥的笑,目光同时不动声色掠过路饮,再收回,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这副眼镜给他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但不过只是他伪装的表象,宋海宁骨子里是个不择手段的伪君子,虚伪而势利。
路饮回过头,见到了年轻几岁的他的父亲。
十几年来久居高位,宋海宁身上气势很盛,但他实际是个草包,心机虽深沉,小手段颇多,却又没有多少管理能力。在他的带领下,神路集团江河日下,前年被迫砍了不少产业,如今只剩下房地产支撑,已经摇摇欲坠。
它会在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而陷入严重的财务危机,路饮因此拿到了它的控制权。神路在他手中重焕生机,而宋央为此眼红不已,心生嫉妒。
宋海宁不看路饮,只用和颜悦色的口吻对江泊烟轻声细语“小烟,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快快快,我让阿姨马上给你们做宵夜。”
他对江泊烟的态度一贯如此,甚至隐隐带着讨好。这几年来,宋海宁凭借宋央和江泊烟的这一层关系,从江远股份拿到了不少好处。外人现在都在悄悄评价他生了一个好儿子,言语间颇有羡慕之意。
“宋叔,不用了。”江泊烟拒绝。
站在一旁的宋央欲言又止,宋海宁暗中递给他一个息事宁人的眼神,示意他有外人在场,不要闹得太难看。
路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父子之间的互动。
他深知宋海宁爱面子的本性,不愿将那些豪门龌龊展露人前,即便在母亲去世后便开始无视他的存在,但有外人在场,他又表现得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可笑。
他对这样的父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宋海宁。”路饮突然开口。
被小辈连名带姓轻蔑地叫,宋海宁的脊背一僵,随即当场怒不可遏起来,他转过头,就要教训路饮。
路饮无意和他浪费口舌,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准备搬出去住。”
江泊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宋海宁没好气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你在和爸爸闹脾气真是没礼貌,没看到现在有客人在,别耍你那些小孩子脾气”
“我只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和你商量。”
路饮无视他眼底浓浓的警告,扔下这一句后就要回屋收拾行李。他路过江泊烟身侧,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回过头,用戏谑的目光打量他。
“这么晚了,你要留下来过夜”
江泊烟愣住,奇怪地说“是。”
路饮“跟宋央睡一个房间”
他什么时候用过这种拉家常般的态度和江泊烟说话,这下轮到宋央这对父子觉得气氛诡异了起来,宋央警觉地插话“关你什么事”
路饮语气淡淡“好奇。”
只是语气听不出有多好奇,更像一种挑衅。
江泊烟回过神来,舔了舔后槽牙,一瞬被他气笑了。他是宋家的常客,宋海宁甚至让人为他准备了一间专门的客房,但不愿意告诉路饮“当然,我们睡一间。”
宋央快速拉着他离开“干嘛跟他说那么多。”
等见不到路饮后,他松开手问江泊烟,想要和他吐槽今天的发现“你有没有觉得路饮现在奇奇怪怪的,以前也没见他这么阴阳怪气。”
江泊烟的火气还没下去,语气有点冲“谁知道。”
“不会真看上你了吧。”宋央十分不放心,“跟个妖精一样,他刚才不会是在勾引你”
江泊烟顿时一阵肉麻“操,别说了,犯恶心。”
宋央观察他的反应,心微微落下“我也觉得很恶心,你以后少跟他接触,挺不对劲的,小心真着了他的道,他就是个狐狸精。”
江泊烟不愿再谈路饮,敷衍他“知道了。”
快十点,宋家的宅子和江泊烟的住所隔得很远,他最后决定在客房住下,只是意外地失眠,到后半夜两三点才有了睡意,但没睡着多久,又被宋央喊醒。
见到来人,江泊烟生生压下起床气“什么事”
宋央倒是看着很高兴“路饮真的从家里搬走了。”
江泊烟随意靠着墙壁,闻言惊讶地抬眉“连夜走的”
宋央把知道的情况跟他说“听阿姨讲,四五点的时候车库那边有动静。他还给爸爸发了消息,说没事别找他。爸爸刚才气得吃了两片药,也不太想管他了。”
江泊烟问“把他的卡都停了”
宋央的脸色变了变,从他知道的情况来看,路饮身上没有一张依靠他爸的卡,这种事要是放到外面说,任何人都会议论宋海宁偏心。
因此,宋央毫不心虚地隐瞒这一点,点头“算是吧。”
江泊烟眯了眯眼“宋叔就没给他留一张也不怕他吃不上饭,在外面饿死。啧,总不至于有骨气地去做兼职,像他那样的大少爷,细皮嫩肉,应该受不了那种苦。”
宋央没好气道“他可比我有钱多了。”
江泊烟一边等着宋央说下去,一边赤着上半身,在床上翻找自己的衣服。他是一个直男,和宋央在一起时毫不避讳这一点,只是弯腰到一半,忽然想起现在和路饮的关系。
江泊烟脸上的神情重重一黑。
操。
面无表情地拿被子卷住自己,再让宋央背过身去,然后这才套上卫衣。江泊烟僵硬地做完这一套动作,泄愤似地咬紧牙关,不明白自己是在发哪门子疯。
“可以了。”他让宋央转过身。
“你怎么了,起床气那么大。”宋央跟着有了些脾气,但他知道适可而止,埋怨了几句又收回,接着说路饮,“他身上有神路18的股份,才不会饿死,他现在比我有钱多了。”
江泊烟穿鞋的动作一顿。
“也是,都快忘了这件事。”
宋央努力控制自己嫉妒的表情,只是语气依旧显得吃味“他妈留给他的东西,真是,连我都还没有神路的股份。不过爸爸和我保证过,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会送我一些股份当作成人礼。”
江泊烟扫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他们江家也有一些神路的股权,大约6,他之前也从他爸嘴里听说了宋央家的那点破事。宋海宁如今手握神路28的股权,是集团的最大股东,但他的发家史并不光荣。
路家人丁单薄,路饮母亲是家中的独生女,她的父母在她结婚不久后因病离世,而在几年后,她在一场车祸中意外去世,留下宋海宁站出来主持公司,收拢了路家旁支一干人,神路这才落在他手中改姓了宋,一直延续至今。
宋央是宋海宁后带来的孩子,说难听点,就是私生子。
像江泊烟这样的豪门公子,最厌恶的无非就是私生子,只是他和宋央关系好,便觉得这事无所谓,甚至说,他认为宋央很无辜,因为没有人可以决定他的出身。
可是虽然道理是这样,但他现在看着宋央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抱怨,想到离家出走的路饮,不可避免地感到烦躁。
他想终止这个话题,道了声恭喜“很快就是你的生日了。”
不过宋央还在继续“你说他这个点能去哪里。”
江泊烟随口道“酒店。”
“我不这样想。”宋央笑,“说不定是去找他男人。”
江泊烟的脸色霎时变得不自然,语调怪异地重复“他男人”
虽然他和路饮之间不过是场玩弄人心的游戏,但四舍五入,路饮的男人不就是他想到这一层关系,江泊烟就被肉麻得不行,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拼命把路饮的样子驱逐出脑海。
真是见鬼了,他可不是路饮的正经男朋友
“闭嘴。”江泊烟从床上起来,打断宋央,“别在我面前提他。”
从宋家出来后,路饮开车来到酒店。
他决定暂时在酒店里住几天,直到找到落脚点,同时跟学院辅导员请了几天假。
因为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路饮几乎整夜没睡,但精神依旧亢奋。短暂地整理完行李,他开始规划自己的事业,决定依旧和前世一样,创办一间属于自己的科技公司。
他为即将创立的路安科技写了一会策划书,到下午,困意这才延迟袭来,路饮合上电脑,一觉睡到日落,再醒来时天色暗沉,已经是晚上。
华灯初上,他把窗帘拉开,外面开始下雨,雨不太,只是淅淅沥沥延绵不绝,让人莫名心情不佳。
吃完晚饭,路饮继续开始工作,他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坐在电脑前,神情严肃,唇角微微下压。
安静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响起键盘的敲击声。
但。
8点15分,他第一次分神打出了谈墨的名字。
路饮皱眉,点击删除。
8点17分,他又一次分神打了谈墨两个字,他的大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去做,就连双手同样不听使唤。在第三次分神后路饮叹了一口气,并停止工作,合上了电脑。
可能是昨天看到了谈墨的照片,以至于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到他,无法在大脑里删除。
他意识到,所有的计划、事项和任务,都没有改变谈墨的命运那样重要,或许应该提前去一高和他见一面。
但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八年的空白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都开始生疏。
像是近乡情怯。
路饮坐在书桌前发呆,谈墨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至少比他要高一些,因为像所有男孩一样喜欢锻炼所以身材挺拔颀长,已经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
路饮不确定谈墨能不能够认出他,而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前往,又是否会被别人认为居心不良。
毕竟,那是谈斯理的儿子,谈家未来的继承人。
但他真的有点儿忍不了。
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谈墨。
晚上九点半,一高的晚自习刚刚结束。
这几天的天气总不好,晚自修结束后雨势突然大起来,韩辛照撑着一把黑伞急匆匆地往前走,被雨水溅湿裤腿后终于忍不住跟谈墨抱怨“这操蛋的鬼天气。”
谈墨和他并排走,长腿一迈,轻松越过了一处小水坑。
“喂”一边骂骂咧咧的韩辛照突然止了声。
谈墨停下脚步回头等他,韩辛照搭住他的肩膀往前一跳,指着路灯旁边一个颀长的身影“快看,那男的真漂亮。”
谈墨挥开肩膀上的手臂,匆匆一眼后很快收回视线,语气冷淡“还行吧,别看了。”
那是一个撑伞站在路灯旁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高领毛衫,有点高,身材挺拔但又纤细。他身边空无一人,驻足停在路边,身影显得寂寥无比。
因为距离隔得远,谈墨一直都没看清他的长相,他对男人没有兴趣,更无所谓对方是否长得漂亮。只是经过一条马路时,一抬头间他们忽然遥遥对上视线,雾蒙蒙的路灯光下,男人似乎飞快地对他笑了一下。
韩辛照大声嚷嚷“大帅哥,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谈墨收回视线,往前走去的步伐加快,就在这时候,男人在背后喊他。
“谈墨。”
脚步一顿,谈墨慢慢回过头。
路饮撑着伞,和他在浅淡的路灯光下遥遥对视,在这个久别重逢后的雨夜,他潮湿的思念如野草疯长。
在他第三遍喊谈墨的名字时,谈墨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他的长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