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念又做梦了。
梦到了自己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那时他还不认识陈黛，也不认识顾清恒。
他从小就很安静，抱着老师给他的图画书，坐在椅子上就能安安静静地看一整天。
但经常会有人找他搭话。
苏念并不擅长跟别人交流，从小就是。
好在对方也并不需要他来找话题，他们总是很热情活泼，会拉着苏念讲自己遇到的趣事，苏念只要偶尔笑着说“好厉害”，他们就会红着脸傻笑。
有一次，他们说到了游乐园。
他们说游乐园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有好吃的甜筒，有可爱的兔子先生带着很多漂亮的气球，还有各种好玩的东西。
他们说得太好了，苏念没忍住问道“游乐园要怎么去”
这个问题把小孩子们问到了，他们挠着头跟彼此对视，最后说“是我爸我妈带我们去的，念念，你找你爸妈带你去，他们肯定知道”
苏念十分感激地道了谢，从那一刻起就满心期待着回家。
他甚至在等待的时候，就把自己要玩的东西都想好了。
他首先要去吃好吃的甜筒，听他们说，甜筒有很多口味，他想都尝一点点，找到最好吃的口味，回来分享给他们。
他还要去兔子先生那里买三个气球，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妈妈，剩下的一个给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一直在卖气球，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气球，实在太可怜了，他要给他送一个他最喜欢的气球。
然后还要去玩碰碰车，不过他不会去撞别人的，他只是想试试开车的感觉。
还有过山车，海盗船
有很多很多想玩的东西。
漫长的时间在这些规划下一点点流逝，终于，幼儿园下课了，他被司机叔叔带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上，晃着脚丫子等啊等，等回了上完班浑身疲惫的父母。
小苏念很高兴，他从沙发上跳下来，一溜烟跑过去，抱住了爸爸的腿，仰着可爱白皙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仿佛在发光，甜甜的说道“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们”
说完，白嫩地小脸贴着苏父的大腿蹭啊蹭，像只小猫一样。
苏父太高了，小苏念看不到苏父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大手落到了他的脑袋上，将他的脸推开了，上方传来苏父低沉地声音“好了，念念，快放开我。”
小苏念眨了眨眼睛，乖乖地放开了，但很快又恢复成原来的欢乐模样，从鞋柜里给他们拿了拖鞋，笑得阳光而灿烂，说道“爸爸妈妈辛苦啦，念念给你们拿拖鞋。”
这时，苏母的声音从另一边的上方传来，声音冷冷的“念念，不要干佣人干的活，你可是苏氏跟秦氏未来的继承人，要带领两家更上一层楼的。”
那声音里没有含太多的严厉批评，但却让小苏念一下缩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苏父苏母这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自己换了鞋，穿过他走进了客厅，小苏念连忙跟了上去。
他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小跑着才跟上了面前的两条大长腿。
终于，两条大长腿在沙发上坐下了，小苏念也终于看到自己父母的脸。
他们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小苏念有些害怕，他小心地坐上了沙发，垂着头，绞着手好半响，才鼓起勇气开口道“爸爸，妈妈，我的同学们都去游乐园玩过了，我也想去，你们能带我去吗”
这句话一出，两人终于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眉头皱起，目光严厉，看得小苏念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苏母是最先开口的，她声音凌厉，说道“念念，你怎么能天天想着玩”
小苏念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但反应过来苏母说的话，有些委屈地反驳道“我没有”
他只有这一次想着去游乐园玩。
苏母听到他的反驳，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甚至入耳时都变得有些尖利“你还说没有连99x98都算不会，还说没有天天想着出去玩”
那声音太尖锐，仿佛刀叉划过玻璃发出的“滋啦”声。
小苏念被吓了一跳，眼泪都跟着被吓哭了出来。
这时，苏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别生气。”转过头又对着小苏念说道“念念，不许哭你妈说得对，不要天天想着出去玩，好好学习，你以后可是要继承家业，带领苏氏跟秦氏更上一层楼的人”
小苏念的眼泪止不住，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对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在小苏念的答应声中，苏母终于止了怒火，苏父也不再说话。
他们看起来好像终于满意了。
可在小苏念某一天起夜时，却在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小声谈话。
“他怎么这么笨都4岁了还不会算两位数乘法他这样怎么带领秦氏苏氏更上一层楼”
“嘘，小声点，不要吵醒别人了。”
“啧，苏华东，别忘了咱们当初的协议，我们当初可是为了能让基因更优化才说好一起生下他的，现在他变成这样，你说要怎么办先说好，我可不想再生一个。”
另一道声音沉默了许久，这才幽幽地说道“念念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环境的影响，还有补习班上的不够多，我们改一改就好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明天就给他安排了。”
“嗯嗯，是我说的，好了，我们快休息吧，明天我还有个会要开”
小苏念听不懂这段话的意思，只以为父母似乎在因为游乐园的事情吵架。
他惴惴地回了房间，心里想着，以后他再也不提游乐园了，希望他的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
但那之后，没两天，苏母就给小苏念办理了转学手续，将他转到了有陈黛跟顾清恒的幼儿园。
从此，他的噩梦开始了。
从见面的第一眼，陈黛就很不喜欢他。
陈黛觉得他是个生错性别的女孩子，每天都会带着她的小跟班欺负他，在他的桌肚扔死去的虫子尸体跟脏抹布。
老师因为陈黛的家世，不敢得罪她，对于小苏念受到的欺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找父母告状，他们却说为什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而且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能怕虫子，还天天被一个女孩子欺负
小苏念被苏父苏母说得哑口无言。
好在后来升上了大班，老师将他的座位安排在顾清恒的旁边，跟顾清恒做了同桌。
有顾清恒在，陈黛再也没在他桌肚里乱塞东西了。
因为顾清恒会抓着那堆死虫子，直接扔到陈黛的桌子上，冷冰冰地说道“以后再这么恶心我，就把虫子塞你嘴里。”
陈黛被吓住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在顾清恒面前吓他。
那一刻，小苏念觉得，顾清恒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因为他解决了自己，乃至老师跟父母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也是在这一刻，梦境骤然发生变化。
他梦到苏珏恢复了身份，苏父苏母为了补偿他，带着他去了游乐园，只抛下他一个人，直到他们回来了才知道。
梦到原本还坐在他身边当他同桌的顾清恒突然站起身，朝着苏珏走去，陈黛她们嬉笑着说他是个窝囊废，往他身上扔死虫子跟花纹绚丽的蛇。
梦到白父白母拿着扫帚，恶狠狠地抽着他，质问他为什么抢走苏珏，把苏珏还给他们
梦到苏父苏母紧紧地抱着苏珏，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而苏珏一直笑着，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桃木牌，狠狠地拽紧。
红绳因为力道勒进了苏念的脖颈中，让他喘不过气来，迷蒙中好似看到他们三个人互相交融，最后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黑蛇。
黑蛇口中含着小桃木牌，长长的蛇信子从裂开的唇瓣中间伸出来，舔舐着他的脸，留下滑腻湿冷的粘液。
那双蛇瞳冰冷而怨毒，像是在打量怎么下嘴，终于，它张开了嘴。
苏念下意识闭上眼睛，身子不断颤抖着。
但下一秒，他感觉到脖颈间的红绳传来一阵暖意，原本被勒紧的力道也跟着一松，他睁开眼，看到是一条在火焰中翻滚的黑蛇。
炽热的火焰不断燃烧，很快就将大黑蛇都烧成了灰烬。
苏念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耳边传来了一声猫叫声。
他低下头，看到饼干从小桃木牌里爬了出来，伸着头过来，轻轻地舔舐他的脸颊。
这触感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仿佛把他带回了三年前，每当苏念难过难受时，饼干就会这样轻轻地舔他。
那根小小的，粉色的小舌头，仿佛带着什么魔力一般，苏念总会很快就平复下心情，重新开心起来。
苏念抱起黑猫，将脸深深地埋进黑猫的肚皮里，轻轻地蹭蹭。
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楚的认知到，自己是在做梦。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能见到饼干就够了。
苏念是在闹钟声里被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时还有些发懵，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许久，才回忆起梦境里的事情。
其实六岁前的记忆大多都已经模糊了，不过总有几段，因为太过深刻，被苏念下意识的记住了，直到这场梦境将一切重新翻了上来。
回忆露出水面，记忆里的面孔都被水迹侵蚀出斑斑痕迹。
苏念这才恍若明白过来苏父苏母的真面目。
或许自己从来就不是他们想要的孩子，所以即便曾经喜爱过他，也因为他的愚钝逐渐消磨变色，到最后，变成了强行妥协的忍让。
变成了无休止的补习班与成绩单。
也因此，才会在苏珏出现后，毫不犹豫地转化成了厌恶与仇恨。
厌恶他这个冒牌货耽误了他们这么多时间与精力，恨他的出现害他们真正优秀的孩子受了这么多苦，直到现在才回到他们身边。
想通了这一切，其实并没有让苏念感觉到轻松，只有如潮水一样，渐渐将他淹没的疼痛与难过。
他下意识抽出小桃木牌，放在手心中紧紧贴着自己的脸，仿佛回到了梦中自己紧紧贴着饼干肚皮的样子。
想起梦中最后出现的那一片温暖，苏念心间不断翻涌的情绪又慢慢回落下来。
他想好了，等上了大学，他就搬出去，不再碍他们的眼，每天的生活费就靠自己兼职赚的钱。
等他毕业了，他就好好工作，把工资打给苏父苏母，当做是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除了这种方式，苏念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