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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恶淫为首
    临近吉时,上梁仪式开始。

    过去三个月,我兄弟家家上梁,所谓仪式不外是焚香祷告祭祀天地,没甚区别。我只留意柱子后头的动静,竟是一无所获。

    一时礼毕,照例宴客唱戏。酒席摆在花园。

    我满人原没有中原“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的繁文奢节。入关后架不住汉人蛮夷蛮夷的鄙视,现摆酒请客也分了男席女席,只不似汉人那样泾渭分明。

    今儿天好,秋高气爽的,胤禩家的席摆在花园,男女桌之间就只一道金灿灿的黄金甲花墙作界,谈笑无碍,四下可望。

    太子必是坐了首席主座,然后福全、再玛儿浑等绮霞的几个舅舅,大哥,八弟作陪。

    三哥坐了次桌的主座,接着才是我。

    没啥好推脱的,我掸袖坐下。远远地,我看到花墙那边绮霞招呼女眷们坐,绮云跟玉容、翠容围着绮霞叽叽喳喳,指指点点,绮罗则扶着丫头乖顺地跟在郭络罗太太身后,贞静守拙,随遇而安,比绮云、玉容、翠容都端庄贤淑,大方得体。

    妇人多嚼舌,为求清净,我甚至于定了一条主子不问奴才不许出声的家规。绮罗却是个安静的,我愈觉喜欢。

    绮霞安排郭络罗太太跟她几个舅母姨娘坐了一桌,又招呼绮云、玉荣、翠容同她表姊妹坐一桌,余下一个空位,绮霞瞧都没瞧绮罗一眼,自管招呼她表嫂们另桌坐。管家万锦华上前,示意绮罗坐,绮罗便松了搭着丫头的手,款款落座。

    一桌的绮云和同桌人寒暄,独略过了绮罗,其他人看绮霞、绮云脸色,也似躲瘟疫一般相都不相绮罗,更别说问好招呼了。

    一般人碰上这样的情形多少会有些尴尬。绮罗却似习惯了,面对同桌人的无视,竟是不揾不怒,不羞不愧,从容地侧转过身看向戏台,绑着红绳金坠角的发辫几欲坠地。

    我没想绮罗的头发也生这么好,发辫比同桌的绮云、玉容、翠容等人都油亮黑长。这辫子若是解开,我合计不是得有五六尺,比她整个人都长了

    绮罗这头乌发,真是绝无仅有。

    无怪绮霞、绮云都不待见绮罗,我大略明白了:我满人最看重发辫,以为发在头顶,最靠近天,是灵魂栖息之所。发好即是神好,是大贵之相。

    绮霞、绮云心高气傲惯了,何能受得了为人拿此跟绮罗做比

    自然是要拿捏住身份,对绮罗不理不睬,让人无可言及。

    不过命中有时终须有。似我今儿跟绮罗才是第一回照面,就动了心

    绿衣丫头拿起绮罗的发辫,绕过绮罗的腰,放到绮罗腿上,附绮罗耳边说了两句话,绮罗点了点头,丫头便听从万锦华的招呼跟着去仆从席坐席去了,绮罗继续看戏。

    胤禩拿了戏单子来请太子点戏,太子随手点了一出天官赐福,又让福全,福全点了一出目莲救母,再让玛尔浑。

    玛尔浑推辞“八贝勒,还是请太子妃、伯母、额娘她们先点吧”

    锣鼓声中,酒菜上桌,胤禩祝酒,开席,太子率先举杯贺胤禩、绮霞,所有人相陪,绮罗跟着举杯;再福全贺胤禩、绮霞,绮罗也没落;等一应长辈都贺过了,再我兄弟贺,绮罗一般陪饮。

    一轮贺完,同桌间开始相互敬酒。绮罗一桌没人敬绮罗,绮罗也不主动敬人,自顾埋头吃席。

    我看着可怜绮罗在家不是分例有限,就是下人克扣,吃不饱,不然何至于

    推杯换盏中,绮云、玉容、翠容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团团围住了太子。

    “太子爷,”绮云领头笑道“奴婢借花鲜佛,敬您一杯”

    眼见格格群里没有绮罗,我下意识地看向绮罗那桌。看到绮罗一个人对着一桌席,旁若无人地东挟一筷,西舀一勺地细嚼慢咽,我大为震惊刚不是已经将席上的四品饽饽都挨个尝了一遍,甚至于酥饼还吃了两个,怎么还没吃足,还在吃

    “十哥,你看”胤祯憋着笑示意胤看绮罗。

    胤横一眼,不屑:“就这德行。不吃到最后一道粥,不会停。”

    胤祯不解:“她就不觉得撑吗还是她肚子是无底洞”

    胤忽然笑了“呵,十四弟,你猜她那个啊,为什么这么大”

    话题瞬间又转到大上,我不想听,却也不便阻止。胤是个混人,而胤祯又素喜跟我对着干我拥护的他必反对,我反对的,他必是加劲干。

    放下酒杯,我扶住了高无庸,告罪“三哥、五弟、七弟、九弟、十弟、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我去去就来”

    所有人都知我喜清静,不耐应酬,见状不过一笑,任我离席。

    先去茅房,茅房出来,我爬上假山,寻摸到离戏台最远的一块山石坐下躲清静,寻思这婚要怎么讨

    绮罗庶出、才貌不扬;贪嘴、不知礼数;宫里宜妃不喜;娘家绮霞、绮云姊妹不和;以及那个弹眼落睛,饱受非议的大我就没见过这么多缺点的格格,浑身上下,转念想起她的手、她的发以及她的好脾性,我仰天长叹:怎么就偏生在她的身上

    “张启用,你抄她后路,可不许再叫她给跑了”

    忽然听到胤禟的声音,我心里一动九弟这是要抄谁的后路

    居高临下,我看到前方躲到山石后的胤禟和捏着帕子,往这边来的绮罗。

    张启用几个纵身绕过假山石,跟在绮罗身后。

    绮罗

    我诧异她招惹的胤禟听话音,还不止一回。

    度一下地势,我隐到山石之后。

    胤禟掏帕子狠抹了把脸,抹去鼻尖一点汗渍后塞回袖袋。探头瞧到绮罗走近,胤禟抖抖衣衫,唰一声甩开了折扇,闪身拦住绮罗,嬉笑道“绮罗,还不过来,给爷见礼”

    我

    我做梦都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胤禟还有街头混混的一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说这真是九弟

    绮罗看到胤禟,也跟遇到流氓的良家一般转身就跑。

    “二格格”张启用张臂挡在绮罗面前。绮罗猝不及防,险些撞上。

    停脚愣神的功夫,胤禟饿虎扑食强抱住了绮罗,一手一边地抓住了她的胸,绮罗的五官瞬间皱缩到了一处。

    我

    话本里许多纨绔调戏良家的桥段,我自己也没少臆想过英雄救美的情节,但待事情真摆在了我眼前,我却生了迟疑。

    胤禟是我九弟,已到了成家的年岁,偏去岁大秀挑拣完了一应参选秀女,一个看中的都没有。

    我做为兄长,既知道兄弟有意某个格格,该做的就是成全,而不是将兄弟当采花贼拿,更别说绮罗跟胤禟还是表兄妹即便绮罗现在大叫救命,明确表示不愿意,我也不能露面。

    妇人的名节重于性命。皇阿玛每年都旌表许多为男子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就以死明志的烈女节妇。

    绮罗为胤禟轻薄了身子,吵闹出来,不说死路一条,终归是没了脸。

    许是绮罗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抿紧了嘴死命挣扎。

    混乱推搡中,绮罗踹中胤禟胸口,胤禟“哎呦”一声松了手,绮罗拔腿就跑,为一旁压阵的张启勇拎住了后脖颈子。绮罗挣扎,胳臂肘撞到张启用,疼得五官皱缩到一块不算,还撞出了袖袋里的物件两个金色酥饼跌落山石道上粉身碎骨,跳出无数的芝麻粒。

    张启用跟高无庸一样都是内廷暗卫,一身横练铁布衫可以替主子挡刀。多半张启用也没想到他这身功夫还有撞碎酥饼的一天,太阳穴很跳了两跳。

    “死丫头”胤禟揉着胸踩着饼渣走向绮罗。

    “敢踹爷”胤禟抬脚踹向绮罗,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似我等凤子龙孙,不说挨窝心脚了,但凡身体磕碰一点,都能叫奴才抵命。

    更别说胤禟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

    “绮罗”

    出乎意料,胤禟压根没踹绮罗。我睁开眼,入目胤禟色迷迷盯着绮罗胸口的丑态。

    胤禟这是,我心叹一口气熏心,甚至于忍下了窝心脚。绮罗面貌或许普通,身段却似西洋妇人一般惊心动魄。

    “张启用,”胤禟目不转睛地吩咐“你替爷在这儿守着。”

    “嗻”

    张启用松开了绮罗。绮罗转身想跑,胤禟一把扯住她的发辫呵斥“还跑”

    绮罗吃不住痛,痛苦地抱住了头。

    上书房的功课里每日都有一个时辰的武功,由师傅传授拳术、鸟枪、刀剑、火器。绮罗一个格格,年小力微,何能是认真起来的胤禟的对手

    绮罗再一次为胤禟抱了个满怀。我失落地看向腕上的念珠绮罗为胤禟这般轻薄,即便不能嫁给胤禟,我也不好开口讨了。

    “九弟”胤禩的适时出现喝止住了胤禟的禄山爪。

    “八哥”胤禟松开了绮罗。绮罗抱着胸躲到了山石后。

    “九弟,”胤禩诚恳劝说“你若喜欢绮罗,便该等至后年开春,选秀时请宜妃娘娘指婚才是。”

    “谁会喜欢这个丑八怪”胤禟不以为然地笑道“随便逗她玩玩罢了。”

    随便我审视胤禟围追堵截,前后埋伏,忍下窝心脚,这若叫随便,那正经该是怎样

    “八哥,”胤禟挽着胤禩的胳膊离开“戏唱到那一出了”

    胤禩同胤禟走了,绮罗失力地倚坐在假山石上呜咽落泪。

    礼法如此。女孩儿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对绮罗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如刚刚胤禩所言,嫁给胤禟。

    但如此一来,看着绮罗抽噎得颤巍巍的乌亮发辫,我掐数腕上的数珠叹息我必是得敬而远之了。

    哭一刻,绮罗抬手擦脸,抹了一手的胭脂。省起自己的手绢,绮罗起身去找。

    绮罗的辫梢随着她的动作悠悠地离了地,贴伏着跟她的胸一般翘挺的臀垂悬在空中簌簌颤动,颤得人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一把扯住。

    不怪胤禟荒唐,我苦笑自嘲我亦是半斤八两。

    抽抽噎噎的绮罗不止捡回了手绢,还找回了踢飞的两只花盆底。坐在山石上,绮罗拍干净袜底的泥土,穿上了鞋。

    把染成红色的手帕塞进袖袋,绮罗将发辫拽到身前拆散打开,又摸出荷包里的小梳子。

    能想到梳头,不叫人看出破绽,我觉得绮罗心思挺缜密,其人远不似请安吃席时表露的木讷愚蠢。

    或许绮罗只是不得人教,不善妆扮言谈交际应酬而已。

    越想越以为然郭络罗太太若真是个好的,何能连基本的作客礼仪也不教绮罗,任凭她失礼丢人

    就是故意为之。

    辫子拆散到发根,没法拖到胸前。绮罗不得不一手压着辫子根,一手抖散发辫,捋顺。

    看绮罗十根雪白的手指似弹琴拨弦一样在黑发间轻盈跳动,待她辫子拆散,我已然口干舌燥得不能吞咽只理个辫子就能撩动这样的风情,我不敢想这要是,那还得了

    辫子拆散了必是得梳,头发梳通了得再编。

    绮罗编好发辫,自顾走了。我却是在原地立了好一刻,方调服好身心,能够迈步。

    幸而身边就只一个高无庸,不然,哎,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我不是胤禟,什么都没做,甚至于绮罗都不知道我在,应该,应该不算犯淫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