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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待裴疏玉杀完回马枪,当真拿上剑穗转身离开之后,珊瑚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京中传言这位殿下行事不羁,如今看来,确实有些太孟浪了。”

    珊瑚并不知晓裴疏玉实为女子,这些举动落在她的眼里,不显得轻浮才奇怪。

    沈兰宜的指尖还停留着方才无意间触碰到的粗糙掌心的质感

    裴疏玉面孔白净,边境的风沙眷顾,未损她颜面分毫。然而掌根处密实的茧,确是实打实彰示着她的武人身份。

    是与深宅妇人截然不同的可能。

    沈兰宜有一瞬出神,她缓了一会儿才道“不送那剑穗,原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金银外物,堂堂永宁王自然不缺;书画古董,沈兰宜无缘鉴赏更求之不得;而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手作之物,却会被赋予另一种暧昧不清的意味。

    她是“外男”,她是有夫之妇,送什么东西都不恰当。

    仿佛她只有作为某个男子的妻子身份时,当她剥离掉所有只属于沈兰宜的、女子的情感,她才配送出这样的一份谢礼。

    沈兰宜压下心头的晦涩不表,只道“现在看来,倒是弄巧成拙了。不知她如何打算,现如今,我们也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方才,我们谁也没见,知道吗”

    珊瑚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她点过头,想起来后面还有一个人。

    沈兰宜的目光也转了过去。

    齐知恩正活动着被扎红了的手腕,一边抖手一边抖脚,非常的好笑。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她仿似状况外一般懵然抬头“知道知道等等,知道什么”

    她连珠炮似的开口,“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啊方才你们一句他们一句的,什么这个王那个王,什么好人坏人勾搭来勾搭去,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不得不说,她虽然状况外,概括得却一塌糊涂又精准。

    沈兰宜认得裴疏玉,珊瑚先前也在街上遥遥见过一次,好像这里真的就只剩齐知恩不清楚她身份了。

    珊瑚与沈兰宜对视一眼,不无怀疑地道“夫人,她真的不知道吗真的不是想扮扮什么来着”

    沈兰宜补充,“扮猪吃虎。”

    齐知恩怒了“你们说谁是猪方才是我毫无防备,才被那男的架住了,若他不偷袭不占先手,我和他堂堂正正地干一架,未必会输”

    沈兰宜敷衍地“嗯嗯”两声。

    之于拳脚功夫,她是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懂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斤两什么路数,这生猛过了头的小姑娘又是否在吹牛。

    她只是冷静地按住她就要在车舆里打一套拳的手,道“不论如何,你只记得,今日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好吗”

    齐知恩下意识想反驳,可压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却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让她老老实实坐下了。

    齐知恩抬头,只见沈兰宜面容平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沈兰宜的样貌算不得倾国倾城,她长了张微方的小圆脸,眼睛也是杏眼,嘴唇微凸,脸颊丰润得刚刚好,怎么瞧都是副温柔的面孔。

    此刻她也并没有沉下脸来,可齐知恩忽然就打了个哆嗦。

    习武之人本能地慕强,正如就算都是救命之恩,齐知恩见过裴疏玉那日的身手之后,也难免心里更崇敬她,而不是看起来和软的沈兰宜。

    可方才,她却能在她和那小丫鬟都怕得不行的时候,直起身板,架住了来自剑锋的威压,更是条分缕析,和裴疏玉对峙得有来有回。

    齐知恩好像才注意到,沈兰宜的身量其实并不瘦小,她个头不矮,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此刻坐直了看着她,没来由地给她一种摄人的压迫感。

    齐知恩吸了吸气,扭头不去看她,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蠢货。”

    你最好不是。沈兰宜心道。

    她正欲松手,却被齐知恩反捏了过去。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止这些,方才听到的话,我也都不会说去的。沈姐姐,你当真打算和夫君和离”

    事不密则废,沈兰宜并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宣之于口,同珊瑚和珍珠她们都没有细说过。

    然而方才,她不得不取信于裴疏玉,情急之下才把那些话都抖落出口了。

    珊瑚偷觑着沈兰宜的脸色,没想好怎么开口,索性没有说话。

    她一直不提,不是她耳朵聋了,没听到方才沈兰宜所言。

    只是朝夕相处,她对自家夫人的最近的表现心里有底。

    她想和离,早有征兆。所以此刻,珊瑚意外、却又不太意外。

    齐知恩也不管沈兰宜接不接话,她自顾自地道“我家里,有个堂嫂,我那堂哥是个混球,对她很坏,时常动手。她想走,可一来和离艰难,二来割舍不下孩子,最后,叫那混球酒后打死了。”

    她不是刻意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说来,然而齐知恩的语气一贯如此轻飘飘的,衬得她所提及的堂嫂命运更加单薄。

    沈兰宜的神情有一瞬怔忪。

    珊瑚觉着这事儿会是她的痛点,正要转开话题,没成想,沈兰宜却接着这个话继续说了下去。

    “说起来,我好像没有那么命薄。”

    她的神情静静的,话音也静静的,“我想和离,想摆脱这样的生活,倒显得是我得陇望蜀,贪心不足了。”

    论家世地位,是沈家高攀了谭家,是她捡了便宜;论夫妻生活,谭清让对她也从未苛待,进能主动帮岳家洗脱罪名,退至内宅,即使她无子,也不曾宠妾灭妻。

    他是一个多好的男人,多好的夫婿啊,哪怕他纳妾,对她不假辞色,不关心她的付出,可这对于男人而言,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世人若知她竟还不知好歹地想摆脱这一切,怕是会觉得她昏了头。

    齐知恩不懂沈兰宜在感慨什么,她歪了歪头,然后继续道“和离这么难,我看这成婚就不是好事。”

    “不过我也不打算成婚,以后最多招个赘婿来。齐家那几个老头都盯着呢,生怕我把镖局变成外姓的。”

    闻言,过于热心肠的珊瑚又升起了隐忧,“可我听说,上门入赘的男子,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不说,许多还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呢,你可千万要小心。”

    齐知恩满不在乎,她呜哩哇啦又闲扯了一大堆,珊瑚听得认真,沈兰宜却完全没细听真切。

    她只胡乱发着呆。

    脖子上的伤痕细细一条,大概裴疏玉真的只是吓吓她,此时缓过劲来也已经不痛了。

    真奇怪,这位永宁王分明才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可是她却对她生不出恶感。

    沈兰宜抚摸着这条细细的血痕,心下百转千回。

    今日之事,未必是一件坏事。

    她决心再赌一把。

    饶州地界,多山多水。由北往南,急行赶路至此,山水间已经隐隐可见春色。

    和风吹拂,裴疏玉站在绵绵细雨中,接过凌源从另一边抛来的伞,撑开。

    她随口问道“都盯紧了”

    凌源颔首“一路都盯着,大概,真的只是巧合。”

    裴疏玉没作评价,只道“马上进城,不好在明,点三两暗卫,如有异动”

    她龇了龇牙,露出一点凶神恶煞的表情。

    凌源没忍住笑了,旋即却又正色走来,递上一只布袋。

    “什么东西”裴疏玉挑着眉接过,正要打开,却被凌源叫住了。

    凌源以拳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字条吧。是那谭夫人托我转交给您的,要您进城了再看。”

    他的眼神不无同情,“殿额,公子,会不会有点撩拨过了,毕竟谭夫人她又不知道你是”

    他这殿下风流名声在外,何尝没有她自己的缘故啊。瞧那绿了吧唧的剑穗,还真给配上了。

    裴疏玉掂了掂这朴素的布囊,眉宇中也有意外,“想哪里去了不过”

    她顿了顿,神色陡然认真了起来,“也许真的有惊喜。”

    无人看管的君子契约,倒被遵守得很彻底。直到潜入城中,四下无人,裴疏玉才在背阴的巷尾中,打开了布袋中的字条。</p>